小说下载尽在http://www.bookben.cn - 手机访问 m.bookben.cn--- 书本网【布受天下】整理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 ================= 书名:君子不好求 作者:林遇 文案 苏家老二曾经年少无知,爱上了一个男人。 彼时,二八少女体似酥,她投以木瓜换琼琚,他却扔给了她一只癞蛤/蟆! 后来,桃李年华间,她挥毫泼墨书写千字情愁,他画上批注:满纸荒唐言! 如今,再遇…… 毫无节操的女律师VS萌软温和的男医生 (女追男,暖文,宠) 内容标签:业界精英 都市情缘 搜索关键字:主角:苏曾,温谚 ┃ 配角:/// ┃ 其它:女追男 ================== ☆、Chapter 1   苏曾怎么都没想到,她与温谚的重逢会是这样一个场景。她脑袋开了花,满脸鲜血,恐怖骇人,他身穿白大褂,手插衣兜,清朗俊雅。   庆幸的是,在她被簇拥进急诊室时,温医生只是本着一颗好奇心,瞥过去瞅了一眼——只一眼,淡漠疏离得能把人打入十八层地狱。   恍惚,苏曾就想到小时候……   那时流年遍生花,少年不知愁滋味。苏家父母信命,早先还请过故乡的老先生来算命。那老头儿一张伶俐嘴,逗得家里人开怀大笑。苏家几口,各赐箴言,到了苏家老二苏曾时,戏道了八个字:命犯桃花,四年一劫。   苏曾掐指一算,竟每一劫都有温谚,精准无比!   她后来想:人怎么能在同一棵树上吊死两次后,还要想着去吊第三次?那该是多么深沉的勇敢无畏啊!   所以说人算不如天算,这第三次,她差点把自己给活活勒死。   ——这世上所有的念念不忘,都在等待一句回响。   Chapter1 飞鸟与游鱼   夏至之日,四处都是燥动气息,廊内浮着刺鼻的药水味。   许佳刚走进病房,就听到郭医生对躺在病床上的人下最后通牒了,“你这人到底怎么回事呀?都说了多少遍了,没事赶紧出院!后面多少人排队要这个床位的!”   躺着的那人背着门,身骨清瘦,两片蝴蝶骨撑起薄薄的病号服。许佳没看到她的表情,只听到她悦耳的声音。   “郭医生,我这头疼得都睡不着觉……我还没好您就撵我走啊?您可不像是那么不负责任的医生呀!”   郭医生是院里资深的脑外科大夫,年近五十,脾气不算好,照这形势,那火像是分分钟要燃烧起来!   许佳一看情况不妙,紧忙上前笑眼眯眯地讨好郭医生:“郭医生您别生气!我们苏律师还有几项检查没做呢,这时候医院可出不得!您就体谅体谅吧?”   郭医生早没了好脸色,应也没应,冷哼一声便甩袖离开。   病房里总共搁了八张床,另外还住了七个人,见此情形,个个脸上都显露出微妙的神情。接着,该睡觉的继续睡觉,该看电视的继续看电视……   大伙儿心里都明白,郭医生倒也不是气有人霸占床位,她气的是睡在那病床上的人没病装病!   不管是何时住进来的病人,都晓得此人的事迹。   道这姑娘是做律师的,在海城律师界也算小有名气,半个月前进医院时,听说是给一名家暴的男人脱了罪,刚出法院大门就让人拿砖头拍了脑袋!入院治疗一个多星期,伤口开始愈合,郭医生开单子给她做身体检查,她不去,让她出院,她也不出!郭医生一来,她就躺在床上“哎哟哎哟”喊头疼,郭医生一走,她就跳起来盘腿乐颠颠地嗑瓜子,闲了还自己跑下楼练几套广播体操……   你说她有病?这屋里的病友们都觉得,这姑娘多半是神经病吧?   “神经病”苏曾在郭医生走后,立刻跳坐起来,伸手问许佳:“东西呢?”   许佳飞快地环顾一眼四周,大跨一步到她跟前,把手里的一兜橙子递过去,劝她说:“苏曾姐,我刚刚问过医生,他们讲橙子吃多了伤肝。”   苏曾挑起凤眼,“伤肝总比伤心好”。   许佳默默看了眼苏曾缠着纱布的脑袋,心里一咯噔。   苏曾独个往床沿边蹭,下床穿好鞋,抽了两张纸巾就往外面走。   许佳跟着,看她直接用两张对折后的纸巾,垫着,下手去剥那只两个拳头大的橙子。黄橙色的果皮,看着坚硬,竟被她三下五除二就剥了个干净。   “我让你准备的资料你准备好了吗?”苏曾幽幽一问。   许佳为难道:“苏曾姐,你真的要起诉他们呀?”   苏曾掰了一瓣橙子往嘴里扔,边嚼边说:“我什么时候在这种事情上说话不作数过?”   做苏曾的助理两年了,许佳其实早就深知苏曾的行事作风。心道如今这一问,确实多此一举。   那会儿苏曾刚出法院大门,头上就挨了这一下,以她锱铢必较的个性,自然不会让白挨的!许佳低下头来,情不情愿都得应着:“好的苏曾姐,资料我在准备了,这两天拿给你。”   苏曾点点头:“嗯,记住了就行。”   她说话仍是那个调子。南方姑娘特有的声线,轻轻缓缓,润耳舒心。却就是这样的声音和语调,在法庭上,每一次都能把人逼入绝境。   沿廊到尽头,才这一会儿的功夫,苏曾手里的橙子已经消灭了大半。她拍拍手,把剩下的一半裹在那张沾满橙色果汁液的纸巾里,拎着。脚步停在这层的楼梯口,深叹一口气往楼下看。   许佳看她这样,也跟着看过去。可楼梯间除了过往的病人和护士,并无其他特别。许佳回过头,再看苏曾,发现苏曾仍是看得认真。素白的脸上面无表情,眼睛里却揉进了令许佳感到陌生的东西。   哀怨?渴望?   这两个词一蹦出来,许佳立刻被自己吓了一跳!呸呸呸!“冷血”和“刻薄”这两个词才是真正属于她苏大律师的吧?   许佳正在腹诽,冷不丁就听到苏曾说:“许佳,我再派给你些任务吧?”   许佳心里隐隐有不好的预感。   苏曾倒也没看她,只转过身重新往病房所在的方向走,说道:“尽快替我安排好独立病房,住在这里整天吵得要命。”   “好的苏曾姐,我这两日就尽快办!”许佳明白,为了能让那个乱拍砖头的人多遭点罪,苏曾近期是不会出院的。她又挑剔,这病房,要换的。   接着,苏曾又张口,不咸不淡地说:“嗯,办好了顺道给我换个主治医生。”   “诶?”许佳这下被惊到了,或者说,被为难到了。   她微微皱眉,“苏曾姐,郭医生那边,我咋同她讲啊……”   “该怎么讲就怎么讲呀!她治不好我的病,我还不能换医生了?”   许佳苦了脸,看苏曾不以为然的模样,暗暗想,再响的喇叭,叫不醒装睡的人,再厉害的医生,终无力治好装病的人啊!   “那要换成哪位医生呢?”许佳放弃挣扎,垂着头问苏曾。   苏曾微微一笑,脚步停下来,朝左侧了下身子。正对着的走廊上贴着一块新展板,上面罗列着几排证件照,医生的名字和简介在下面标注着。   她笑指着第三排最后一位模样周正的年轻医生说:“就他了!”   海城二院是本市最好的三甲医院,位于闹市区,却是丛林环绕,周边郁郁青葱,引护城河汇流成园中湖泊,夏日景色宜人。   苏曾换了独立病房后,常常在这座独栋的住院楼的七楼看到好景色。当然,偶尔她也会走出病房,在湖边溜达一圈,像现在这样——脚前的灰雀一跃而飞,她背着双手,前面人快,她也跟着快,前面人慢,她也慢。   十步开外不离踪迹。   走在前面的男人身材颀长,穿着最普通的白卦,干净整齐,里面露出灰色的衬衣领口。模样不过三十左右,步伐矫健而稳重。   他身后还跟了两位实习医生,一男一女,均是模样清秀,走在落后他半步的位置,低头认真聆听他的交代。   苏曾便听那醇厚的音色中夹杂着一丝低哑,轻重缓急的节奏把握地极好,不管说什么,总能让你耐着心把话都听完。和从前一样,一点儿没变。   大概是难得见到这么养眼的男医生,温谚经过之处,总会有那么几个人侧目看他一眼,熟悉点儿的,扬声冲他打声招呼。   苏曾远远望着,忽而便想到了碧浪淘沙,黄金海岸,还想到男人在海浪中翻转时,腰间紧绷的腱子肉。听说男人到了三十岁,坐惯了办公室的人,都不怎么注重保养身材了,时隔那么多年,也不知道他那腱子肉还在不在……   温谚已走到住院部,在门口与学生道别,低头,一边看手机,一边往电梯那边去。   苏曾快步跟上去,在电梯门即将阖上的那一瞬间,她大叫一声:“等一下!”却见他雪白的衣角慢慢消失,头顶的红色数字开始逐渐攀升。   她抿嘴不满。到底是她慢了一步,还是他故意选择听不到啊?   下一班电梯很快就到,她乘上去到七楼,便又见到了那个熟悉的身影。   男人立在病房门口,问给苏曾送药的护士,“人去哪了”?   护士还没答,苏曾便道:“在这里。”   他转过身来,透出鼻梁上架起的镜片中折射的白光,苏曾看到一丝讶异在他眸间闪过。她扬起下巴,甩开宽大的袖子走到他跟前,在窗口投射出的和煦阳光下,心跳如雷。   她看着他,用了一个最没创意的开场白。   “温医生,好久不见啊!”   “苏曾。”温谚张张口,倒不是问句。 作者有话要说:  13年就在构思的故事,如今终于动笔。女律师VS男医生,两个价值观背道而驰的人羁绊在一起,从此,一个爱得要死,一个烦得要死……嗯,故事的走向差不多就是这样…… (久等,我来填坑了) ☆、Chapter 1   苏曾走进来:“我在楼下叫你了,你没理我,自己上了电梯。”   温谚一怔,应着:“是吗?我没听到。”   这是什么感受呢?仿佛一记重拳砸在了柔软的棉花糖上!不痛不痒,却黏着你,难受至极。   眼神冷却下来,苏曾一动不动地望着他。   护士似乎与温谚的关系不错,闻言讶异道:“你们认识的呀?”   苏曾耸耸肩,慢吞吞说:“不然怎么指明教他做我的主治医生。”   护士还没听出苏曾话中的刻意,上前笑道:“那苏律师应该晓得,温医生经常这样的,有时走在路上专注地在想某件事情,谁叫他都是没用!”   苏曾哼笑一下:“是吗?几年没见,你怎么养成了这个臭毛病?”   温谚抬眼道:“几年没见,你倒是嘴巴还是这么伶俐。”   苏曾轻咳一声,佯装无所谓:“那是当然了,不伶俐点,替人打官司时怎么赢呀?”   一旁的护士这会儿终于看出来端倪了。只是奇怪,瞧着这俩人是认识的,怎么说起话来却是阴阳怪气的?她听过关于苏曾的传闻,好的坏的,但总不能当着人家面讲出来……于是护士低头把苏曾要换的药拿出来,手持剪刀镊子说:“苏律师,我给你换药。”   苏曾倒也乖顺,老实坐在床沿,把脑袋伸出去。   温谚在一旁掀开病历本,问她:“今天感觉怎么样?有没有不舒服的地方?”   “嘶——”刚问罢,苏曾那边倒吸一口凉气。   护士正在拆纱布的手忙顿住:“我碰到伤口了吗苏律师?疼得厉害?”   苏曾歪歪嘴:“嗯……”   护士不好意思道:“那我再轻点。”   小心翼翼撕开纱布,护士觉得自己从业这么些年,从来不似今日这般紧张。拆了好久,终于露出里面的伤疤。缝了八针的伤口,拆线之后开始长新肉,像条粉色的蜈蚣爬在上面。   温谚不动声色地瞥了一眼,又问她:“有没有出现头晕恶心的现象?”   苏曾却又叫了一声:“哎哟!疼!”   护士再次愣住,沾了药水的棉絮支在那里,上下不得。   “苏律师,我又弄疼你了?”护士心想,她的技术没这么差啊?   在办公室里听过苏曾的种种劣迹,护士忐忑起来,苏曾是不是有意为难她?   苏曾却也没有责怪她的意思,只是抬头看了眼温谚,苦着脸说:“没事没事,你继续。”   护士见此,才是明了。她也看了眼温谚。后者顿一顿,放下病例表,走过来说:“我来吧。小凌你去隔壁病房,看看那边病人的情况。”   凌护士如释重负,忙把手里的东西交给他,临走前偷看了眼他们,缩起肩膀出了门。   温谚一只手拿镊子,在原地站了会儿,看到房门阖上他才走过来。修长的手指拨开苏曾额前的刘海,不轻不重地问了句:“真疼?”   苏曾扑哧就笑了。抬起头,她能看到男人深邃的眼窝,压下眉弓,里面像是盛了香醇的美酒。   她道:“温医生你技术好,你来换就不疼。”   温谚没看她,低头捏起棉絮,手法娴熟地沾了药水,像是故意的,动作一点没拿捏地在苏曾额头上擦拭着。   “哎哟!妈呀……”苏曾被蜇得龇牙咧嘴,这次,是真疼!   擦完,温谚放下手里的镊子,看了眼她的伤口说:“看来是真疼。没事,伤口快好了,再换几次药,注意忌口,不然要留疤的。”   苏曾顾不得疼了,皱着眉头瞪他:“你故意的吧!”   温谚拿纱布要帮她包扎,苏曾一躲,气道:“晾一下,疼死了!”   温谚放下手,轻笑一声:“你也是这样为难郭医生的?臭脾气真是一点没变。”   苏曾不由看向他:“原来你知道我在医院的!温谚,温医生!怎么讲我们也是认识多年了吧?我住在这里好长时间了,你也没来看过我。是在躲我?”   温谚垂头放下手里的镊子,金属物碰撞托盘,发出叮叮咣铛的声音,倒也好听。   再抬头时,他面容不动:“我躲你做什么。你就住进来时我晓得的,郭医生说你没大碍,又正好那时医院忙,好几次想起来,你都在休息,我不好打扰。”   苏曾整张脸都写着“我不信”!有心还能不成事?   一间医院,不大,主楼和住院部两栋楼隔着,更是抬头不见低头见。“不巧”是借口,恐怕“不想”才是真的。   苏曾不高兴,温谚当没看到,只接着说:“我也看了你的病例,如果一直觉得不舒服,还是做个全面检查吧,宽心。”   苏曾顿了顿,低头绕了下手指,不答反问:“你回来多久啦?”   他想了想说:“两个月了。”   “这么久了?我都不知道……”   “我回来才听说你家不住东西弄了。”   苏曾道:“是呀,前年我外婆走了,在新区留给我妈一间大房子,我又在那附近工作,所以都搬去那边住了。东西弄的房子原本苏雁住的,后来她身体不好,工作辞了,回了婆家住。”   他点点头,问:“苏家爸妈身体都好吧?”   苏曾说:“好着呢,能吵能闹,还能打情骂俏!”   温谚微微一笑,“你住院他们来看过了?”   “我妈来过,我没什么大碍,他们也都知道情况,看了眼就走了。乱七八糟的人闹着,他们也不好多出门。”   温谚嘴角始终扬着,这时再道:“那既然你没事,还是早点出院吧,医院不是什么好地方。”他重新拿起镊子和纱布,弯腰凑过来,轻轻将纱布覆在苏曾的伤口上,细心包扎上去,眉间的细绒聚在一起,又舒展开来。   苏曾紧盯着温谚,目光如炬:“一别又四年,我以为这辈子都见不到你了。”   温谚贴好最后一条胶,收了工具,漫不经心说:“四年啦?原来过这么久了。”   苏曾心头徒然一顿,不知不觉心里存了沟壑,那沟愈来愈深,不见底的。   少年时候,总与人道时光匆匆,白驹过隙。一晃四年不过眨眼功夫,时间走了,可这人站在她面前,清冽淡然的神情,不咸不淡的口吻,一如往昔。   甚至此刻,就连八年前他们初见时的情景也是历历在目。   苏曾还记得那时,她狂躁得像头小狮子。苏雁19岁,失恋了,被那混蛋骗财骗色,她趁夜色在寥寥数人的街头准备伏击,见人出来便冲上去一顿拳脚并发,却没伸几下腿脚就被他制服。   他那时比她高出一个头,拎着她的后领说:“这谁家的野丫头,半夜不睡觉出来吓人!”   她凶相毕露,下腿踢他:“我打死你个王八蛋!臭不要脸的混蛋!”   他一晃,轮廓清晰的脸庞被昏黄的街灯照明。苏曾愣住,就那样看着他,久久不能回神。最后,她红着脸说:“对……对不起,我认错人了……”   再后来,苏曾总会想起那时学生传唱的一首歌,里面有句词是这样说的:深情一眼挚爱万年/几度轮回恋恋不灭。   又俗气又肉麻,但真是贴切。   现如今苏曾看温谚这样,沟壑中起澜。清醒之际,突然懊恼起来。   苏二啊苏二!你到底是多厚的脸皮,非要在拒绝了你的人面前表露深情?到底是多深的执念,这么多年了还要对一个从不曾想过联系自己的人心存侥幸?四年又四年,历史重复上演,苏二,难不成你还对他没死心!   到底是不死心,还是不甘心?   苏曾泄一口气,像是打了场败仗。   她盯着温谚胸前的纽扣,说:“你看看什么时间合适,给我安排做个检查好了。”   温谚低头在她的病历本上画上记录,说道:“就明天吧,今日你好好休息。”   “哦,那你走吧。”苏曾撇过脸去,看向窗外。   他抬眼,“嗯”一声。   接着,苏曾听到他的脚步声轻轻缓缓走远。大概要出门的时候,病房门被人推开,许佳和一身材高瘦,短发窄面的男人走进来。苏曾回头,看到温谚微微一侧,对许佳他们点点头,头也不回的走了。   真的是一下头也没有回!既然他不回头,苏曾也不去看他。   进门的许佳眼睛却挂在温谚身上,等温谚走远,消失,许佳对旁边的男人说:“郑律师,瞧见没?那是苏律师的新主治医生!极品吧?那长相,那身材,那气质,可以跟咱们霍律师一较高低的吧?”   郑却手插裤兜,悠哉道:“苏曾你在医院赖着,讹人是假,泡男人是真吧?”   这位郑却是苏曾的二师兄,也是仁诚律所的成员之一。苏曾大学时期就拜了海城大律师袁文英为师,与她上头两位师兄一样,毕业后进师傅的律师事务所,现如今仁诚律所归苏曾大师兄霍存异管着,三兄妹在一起工作,关系一直不错。郑却性情最是孟浪,爱开玩笑,故而苏曾总与他不分大小。   此刻郑却话音刚落,苏曾便抓起手边的枕头砸向他:“你不是出差去了吗?怎么又跑来了?”   郑却接住枕头,笑嘻嘻道:“听闻你的英雄事迹了,刚回律所,霍老大就让我带话给你。”   苏曾大概猜到一半,问他:“带什么话?”   郑却道:“让你好生养伤,最近别出去生事!起诉那家人什么的,你就省省吧!你那事的原微博现在已转发超过二十万了,要不是师傅和霍老大在上头顶着不让相关人员发言提及你,你早就被人肉出来了,还连累我们出门也是小心翼翼!”   苏曾翻了个白眼:“搞清楚好吧,我才是受害者!”   郑却把枕头还给她:“Who care!现在大家最关注的是,家暴者当诛,帮凶该死!你记得你入职仁诚这两年在官司场上得罪多少人了?过不了多久,纸就包不住火了!”   苏曾倔脾气上来了,转向许佳,拔高分贝说:“不是教你这两天给我看资料的,资料呢?”   城门失火,殃及鱼池。许佳看了眼郑却,闷头过去,虚弱道:“苏律师,其实我赞同郑律师的说法……”   “哪轮得到你讲话!”苏曾出言堵她。   许佳噎住,不再言语,乖乖拿东西给她看。   苏曾又道:“你们没人肯接我这官司吧?”   郑却叹口气,知道拗不过她,吐露真言说:“既然你这样问了,我就实话告诉你吧!我今日来的目的是劝你的,但是霍老大神通广大,早就猜到我会劝不住你,他又疼你,已经发话说,你若执意起诉,案子他来接!”   苏曾一把放下资料,气呼呼道:“算了,我过几天自己同霍存异讲!”   这时房门被敲响,“咚咚咚”敲过两下。   许佳一顿,挪过去开门。 作者有话要说:  (修) ☆、Chapter 1   外面,竟是温谚去而复返。他站在门口,不明里面的状况,也无深究的意思。只对苏曾道:“办公室里有人送了一篮橙子,晓得你爱吃,给你送过来。”   他把果篮递给许佳,许佳愣愣的。苏曾倒是反应快,一蹬腿就跳下床,看着他,不敢相信:“给我的?”   温谚道:“嗯,爱吃也不要吃太多。没什么其他事,我去忙,你们继续聊。”   他又走了,留下屋里的三个人,面面相觑。三人之中,苏曾愣神之时,心跳剧烈加速,仿佛刚坐了趟过山车,情绪难以平复。   许佳把果篮拿过来,刚刚还分外狰狞的气氛一下就缓和了,她笑问:“苏曾姐,你早就认识这位温医生了对不对?”   苏曾低低应了声,“啊……”   “那你们是什么关系呀?”   苏曾挑眼,粉唇微启,不甚情愿地吐了俩字:“初恋。”   那厢温谚从病房门口离开,下楼就往隔壁去,到三楼,是他们脑外科的办公室。凌护士瞧见他回来,打趣他:“温医生这么快就送完东西啦?不多聊几句?”   “她那里有人在。”温谚进来倒茶,从方才一直口渴到现在,这会儿算喝上了。   办公室其他人笑呵呵地闹着,全因此前,先他回来的凌护士已然声情并茂地讲述了他与苏曾之间的微妙。医院本来就不大,脑外科办公室更是芝麻大的地方,一会儿功夫,穿白袍子的都已知晓。再有男才女貌的标准,上演久别重逢的戏码,加之脑补,一发不可收拾!   温谚那会儿还不晓得凌护士这么大嘴巴,看过苏曾,他去了下一间病房,见人无碍,便回办公室想喝口茶。茶没喝上,却听到了自己的精彩八卦。   当时他就对着屋里人无奈道:“不讲了好不好?以前邻家的小姑娘,街坊邻居见过不少次面,自然熟的,你们不好这样乱传话。”   凌护士是第一目击者,说话最有分量,反驳他说:“我看可不像那么简单的呀!方才我瞧苏律师看您那眼神,多情得很!”   跟温谚关系最好的男医生叫吴争,温谚此前在国外读书时便已结识,他先温谚两年回国,温谚此后回国,受市二院高聘,同他又在一起工作,友谊不减当年,却也真真是最佳损友。   吴争笑骂温谚说:“坦白从宽,抗拒从严!不说就打,不来废话!”   温谚斜睨他一眼,摇摇头:“一直讲的真话,爱信不信。”   吴争追问:“多久认识的?”   “早了,大学快毕业的时候就认识了,那时她刚从老家搬来海城读高中,邻里邻居的,不久就认识了。”   吴争笑:“那这些天人家住院,也没瞧见你去看望。”   温谚拨开他,蹙眉说:“这几日这么忙,哪有时间。”   吴争啐道:“借口!”   先前被苏曾开罪过的郭医生那时也在,她是医院老人了,此前苏曾换掉她,让温谚主治,郭医生也没生气。   她不是度量小的人,反而乐于眼不见为净,只闻此言,便忍不住对温谚说:“温医生一定晓得那姑娘最近出的些事,闹得满城风雨,明明白白的是她做错了事,倒是她理直气壮得不行哟!一点不知自省!温医生是明白人,认识归认识的,可不要被带坏了!”   温谚笑一笑,说了句:“苏曾心地倒不坏。”   吴争跟着说:“对嘛郭医生,咱们不是当事人,判不准对和错的。”   恰是这时,有人拿篮水果进来,扬声说:“温医生,昨天出院的708号病床的家属送来礼物,说感谢您那段时间的照顾!”   果篮递过来,温谚说:“怎么不问我一句就收人礼物?”   那人僵在原地,吴争打圆场道:“红包不能拿,果篮你还不收呀?病人家属一番心意,也是敬佩你医术高明!”   温谚只能应着,推说一句:“大家分了吧。”   凌护士笑嘻嘻插嘴说:“我听说那位苏律师爱吃橙子,温医生晓得吧?您倒不如把这篮橙子送过去,苏律师住院这么些天了,您不去表示一下也不合适的!”   这样一说,看热闹不嫌事大的纷纷附和!温谚被催促着出了办公室的门,也是稀里糊涂的,站门口两秒,想起苏曾刚刚质问他的话,心里落了空,也不知是什么滋味,且当做是心虚吧。   终归是认识,他不闻不问,确实做得不对。   于是,便有了“借花献佛”这一举动。   送完果篮,温谚送出了好长一口气,心里的空落也瞬间填满。   茶喝好一杯,凌护士笑说:“温医生看着是个寡淡的人,其实是脸皮薄如纸!说一句歪的都不行,一定避得远远的!”   他笑笑不置可否。   吴争说道:“要么三十一岁的人了,恋爱也没谈过几次,现在还单身呢?温谚这人的性子,讲好听点是矜持,讲难听些,就是装模作样!”   讲实话。温谚刚来医院那会儿,凭着能力和样貌,也是引了医院不少年轻女性暗送秋波的。他也不避讳,三招来,一招挡,遇见稍微直接点的,清清白白讲明白,不含糊也不让人难堪,有点儿心思的姑娘们都能清醒——看看自己,再瞧瞧他,都觉得自己差点儿水准能配上他。   在国外读书时,温谚也遇到过胆大开放的,却也难逃他的化骨绵掌。往后时间久,姑娘们都觉得,温谚这人,与其把他当作男神前后追捧,倒不如与他做个简单朋友来得自在。   这下温谚听吴争说他装模作样,被他气笑了:“是呀,吴医生从来不装模作样,吴医生谈了不少恋爱吧?”   吴争哈哈大笑,指着他:“这就急眼了!还讽刺我!”   温谚笑笑不应了。   吴争搭着他的肩膀道:“不消遣你了!问你,晚上几台手术?”   温谚道:“今天没了。”   吴争弯起嘴角:“终于算是清闲了,那下班时你等着我,到外面喝一杯再走!”   下午过了六点钟,苏曾病房里,郑却还在。   苏曾自进来住院,油盐不沾,整个人都寡了。郑却虽平时爱跟她扯皮斗嘴,小打小闹。说到底,还是心疼这个小师妹的。   他人留下来,耐不住苏曾央求,到了晚饭时间就带她出了医院大门。   医院外面向来不缺美食。黄昏时,摊贩相继而出,列在路的两旁。苏曾不管这些东西里是用了地沟油还是肉精,哪里饭香往哪钻!   进了满是燥热气息的小吃摊中,寻寻觅觅到一家门面门庭若市的兰州拉面馆,老板娘热情招待,着人扯了张桌子竖在门外,旁边就是烧烤摊。苏曾不说废话,先要二十串烤羊肉,郑却加了十份烤板筋,俩人坐在那里吃放开来吃。   郑却托着下巴看苏曾,问她:“伤口不疼呀?还吃辣,小心留疤。”   苏曾一点不在乎:“留就留吧!这样看起来不是挺酷的嘛!”   郑却大笑:“你倒是豁达!”   苏曾扁扁嘴,不客气道:“那是自然的!”   郑却突然说:“要真是豁达,你就该有的放矢,那件案子就算了——”   话音还没落,苏曾眼神便扫来,几把亮剑放出,堵得郑却不好意思说下去了。她道:“不是说好了这事我同霍存异亲自讲的吗?怎么又提!”   郑却求饶:“好好好!我不说了,那我们聊点别的好吧?”   “说!”苏曾咬一口羊肉,嚼得好香。   郑却瞅着她,话锋转道:“你那位主治医生,真是你初恋?”   苏曾挑眼,顿了下一下才说:“他是我初恋,我可不是他初恋。”   郑却火眼金睛,立刻看出来了,下定论:“明白了,你是单恋!”   “单恋你妹!你才单恋!”苏曾表示不服。可转念一想,她可不就是单恋吗?哪怕温谚曾经给过她一丁点机会,此刻她也有底气继续反驳了。可惜,他并没有。   郑却直摇头:“原来苏大状也是有敌手的!”   苏曾压抑着胸膛起伏,烦躁自里面徐徐冒。她不想与郑却多言,嘟囔一句:“拉面怎么还没来,饿死我了!”   话音刚落,就听身后有人喊了她的名字:“苏曾!”   苏曾回头,见一穿着黑色工字内心的男人站在她身后,满目通红,手里端了碗飘着牛油的拉面汤水,在所有人都没反应时,抬手一碗面汤泼了下来!   “啊——”尖叫四起!   苏曾脸前一黑,汤油迎向门面,热腻的牛油糊在眼前,脸颊火热!   这一幕发生的太突然!人群聚集的小吃摊像滚入油锅,顿时炸起!唯一不动不敢动的就是被泼了一身汤油的苏曾!   郑却在第一时间也懵了,他站起身来先将苏曾护在身前,又听身后男人粗鲁的叫骂声!   “贱人,我总算找到你了!大家快看!就是她害得我妹妹一无所有!就是她!我妹妹都被打断肋骨了,孩子也没了!她竟然还帮着那个混蛋脱罪!苏曾,你这女人做尽坏事,不怕遭报应吗!”   郑却护着苏曾,背部无防,若不是旁边有几个胆大的围观者上前帮忙挡了一下,也要遭了殃。   可终究看热闹的居多,愿意掺和一脚的就少了,刚挡一下,听男人口中的苏曾是个助纣为虐的,也都不知如何是好。   郑却恼了,放了苏曾便回身,一拳砸在那人身上!男人踉跄一步,撞倒了身后的桌椅板凳,老板娘从里面赶出来,大叫道:“哎哟!别打坏了我家东西呀!” 作者有话要说:  (修) ☆、Chapter 1   急红了眼的人哪会顾及得了那么多!郑却三步并两步地走上前去,刚拉住那人的领子,那人抬手就抡起板凳往他身上砸!郑却不及躲避,反手去挡,胳膊上生生挨了一下,松了劲儿便被人翻身按住!   紧接着,工字背心男还要拿板凳砸人时,一扇白衣挟住他的腕,不知用了多大力气,捏得他“哎哟”大叫!再要下狠劲儿时,郑却已然恢复力气,和白衣一起绞住他的双臂,将他按在地上!   男人不服气,喘着粗气大骂:“丧天良的狗屁律师!你们帮着杀人凶手害我妹妹,早晚要遭报应!放开我!”   郑却啐一口唾沫,在那人头上扇了一巴掌,咬牙道:“你他妈一而再再而三地出手伤人就不怕遭报应呐!脑子坏了!给我老实点!老板娘!报警!”   旁边站着的拉面馆老板娘这才反应过来,紧忙着人打电话报警。   而那边,郑却喘匀了气往苏曾那边看,见那个刚才帮忙的男人立在苏曾跟前,身上穿着白色衬衣,身材高大。郑却觉得这人有点眼熟,等人开口说话了,他才恍然想起来——这不就是苏曾的那位主治医生吗?   温谚旁边是吴争,刚刚他出手时,吴争护着苏曾,这一会儿温谚让他把包里的白色褂子拿出来。吴争照做,麻利地掏出医生的外袍给苏曾披上。   苏曾立着如一块石头,脸上是汤油,嘴唇惨白,双眼染红!   衣服披好,温谚也没回头,只给吴争留下一句话,让他帮忙处理现场,然后捉住苏曾的腕子,拨开了人群,往医院大门的方向去。   苏曾被当作景物,这样叫人观赏了一路。   她脑袋里先前是空白的,后来是铺天盖地的愤怒!   快步走到住院部门口时,外面的护士见此情形,也都吓了一跳,赶紧跟上来,拿了纱布和清洗伤口的药,要进苏曾的病房时,苏曾却发了火,冲跟过来的人大喊:“都出去!”   护士愣在外面,温谚也停了步子,只是身子已经进到门内。   苏曾拐回去,扣上门板要关门,温谚挡住她。   “你需要清理伤口!”向来性情温和,天塌下来都仿佛不会皱一下眉头的温医生竟然吼人了……   护士再次受到惊吓,怔愣不动。   挡在门前的苏曾双目通红地瞪着温谚。温谚与她僵持一会儿,对护士说:“你先走,东西留下来。”   护士赶紧撒手逃离是非之地。   苏曾站在病房中央,她身上披着温谚的医生袍子,里面的T恤已被汤水淋湿,贴着皮肤,半透明,露出胸前内衣轮廓。   温谚目不斜视,先把她额头上湿了的纱布拆掉,再去清理周围的油迹。他始终没说一句话,然而房间里的气压却重得喘口气都仿佛要用尽浑身的力气。   苏曾一直忍着,怒火分两半,一半给刚刚泼油洒面的那人,一半给了她眼前的这人。   为什么每次在他跟前,都是这么狼狈?八年前第一次见面是那样,八年后久别重逢后是还是如此,现在,依旧——无论她在别人脸前多么能耀武扬威,在他这儿总不过是只跳梁小丑!   想到这里,苏曾厌烦地打开他的手:“你出去,我要洗澡!”   温谚停下来,定定看着她叹口气:“注意别碰到伤口。”   她转过身脱掉他的外袍扔在地上,进了旁边的洗手间。   拉面馆那里,警察到后把挑起事端的人带走,郑却一刻不停就跑回来了。到门口见温谚等在外面,他低声问:“苏曾呢?”   温谚沉声道:“在里面洗澡。”   郑却那会儿看到那人一碗汤水泼下来,脸都被吓白了,到现在还没平复下来,他问温谚:“苏曾没事吧?脸有没有烫伤?伤口有没有感染?”   相比起来,温谚真是冷静地像块没有温度的石头:“汤不算热,没有大碍。伤口等一下还要再清理。”   郑却这才算是松了口气,愤愤道:“那人是苏曾当事人老婆的哥哥!上次在法院门口砸了苏曾一砖头的就是他!王八蛋,脑子有病!”   温谚听着,不语。   苏曾洗完澡从浴室出来,已是浑身清爽。她换了新的病号服,短发湿着,额前暴露的伤口分外狰狞。   郑却匆匆上前:“亏了只是不咋热的拉面汤!要是硫酸和热油,你还活不活了?”   苏曾看他一眼说:“你别待着了,回去吧!”   郑却愣了愣:“我回哪里去?”   “回去告诉霍存异,李桐兄妹我是告定了!”   郑却一惊:“苏曾,你不能冲动!”   苏曾眼神坚定道:“你刚才也看到了,多少人拍了照,李松又说了些什么话!你说得对,纸终究包不住火,既然包不住了,我就让它明明白白地展示出来,躲起来息事宁人算什么?怕他们?有人想让我认输,让我承认自己是恶人,他们才是正义使者,我偏不!”   郑却劝她:“那王八蛋真的就是个神经病!你告他有个屁用!”   “神经病就应该好好关进精神病院里!是你说的,如果今天他泼过来的不是汤水而是硫酸呢?”苏曾一点不退让,放下狠话,“就那样同霍存异讲!我苏曾在这里讲的,要是不把他一家告得倾家荡产,我就不叫苏曾!”   到了这一步,郑却已经说不出话来了。他看了眼旁边的温谚,发出求助信号,温谚抬头,也看了他一眼,淡然对苏曾说:“坐下来吧,我给你换药。”   这一晚,几个人饭都没吃好。   郑却听了苏曾说那话,被她轰着,只好先去了律所。   吴争替他们同警察录了口供,也回了医院。在外面带两份小馄饨,鲜虾蟹仔馅的,直接送到苏曾的病房里。那时温谚还在。   吴争第一次正式和苏曾打招呼,只不巧苏曾心情不佳,应得很是敷衍。   吴争讪讪打量她一圈,说道:“那人被警察带走了,想必今晚出不来的。苏律师是吧?我刚才刷了微博,看到有人发照片上去了。不过还好,温医生那时叫我护着你,没让人拍到你的脸……”   温谚轻咳一声,把馄饨盒子撕开放好了,给了苏曾一双筷子,说:“先吃东西吧。”   吴争接道:“对对对,先吃先吃!”   苏曾看着那碗馄饨,许是这之前发过火了,怒气走了一半,她脾气虽不好,但不是不识好歹的人,缓过来后,看人送来热汤馄饨,遂对吴争的口气也好了很多,还一边吃着馄饨,一边同他们讲了事情的经过。   “那个男人是我当事人前妻的哥哥,有段时间微博上爆料说帮家暴者辩护的人,就是我。我当事人与他前妻结婚三年有余,感情一般,婚后没孩子,原告也没工作。事发时我当事人动手打伤原告,验伤报告显示肌肉组织挫伤,肋骨骨折,同时,还让她流掉一个孩子。我替我当事人辩护,答应了官司,原告得到医疗赔偿,但需净身出户。她的家里人不满结果,于是就找上我了!”   吴争心惊,不知是为这段教人凝眉的官司,还是苏曾那不咸不淡近乎冷漠的口气。   他不由问:“这么听来是你方过错,怎么女的还输了官司?”   苏曾吃着馄饨,抬眼道:“打官司时查出了原告曾与人私通,孩子并非我当事人的,她在法官面前证词前言不搭后语,我当事人与她发生争执时,无第三者做证人,’家暴’只算片面之词。这种情况,官司肯定要输的呀!”   吴争仍有不解:“可是为什么只听说网上在讨论家暴的事,却没人说女人外遇呢?”   苏曾眨眨眼道:“我不懂这件事情为什么要被讨论?难道你是觉得,如果男人错了,我就该被打,如果女人错了,我就值得被原谅?一码事归一码事的好吧?”   吴争哑口无言,不知该如何接下去。他看隔壁,温谚没有要参与的意思,他吃完一碗馄饨,收好盒子,对苏曾说:“以后还是别往外面去了,吃了那些辣椒和油腻的东西,伤口好得慢。”   苏曾扁扁嘴,也没应。   温谚看了眼吴争,又道:“不早了,我们要回去,你吃好也早点休息吧。”   他站起身来,吴争犹豫了一下,也跟着站起来。   苏曾抬头:“你这就走啦?”   温谚嘱咐她:“晚上这层有值夜班的护士,你要是有事可以直接找她。”   苏曾哼了一声,挥挥手说:“那就拜拜了!”   温谚顿了顿,收起袋子,与吴争出了门。在空荡的走廊,吴争走在他身旁,走着走着笑出声来。   温谚看向他:“笑什么?”   吴争道:“你这个小青梅,倒是蛮有意思的呀。” 作者有话要说:  头三天留言的发红包,今天明天会陆续发完,大家看一看有没有收到,漏掉的记得提醒林子啊!!! 还有,为什么评论越来越少了,你们是不是不爱我了!快说是不是!!?_? ☆、Chapter 1   不等第二日,网路上就苏曾官司一事又炸开了锅,热度直逼最近刚刚宣布恋情的两位明星大腕。事件更是如多米诺骨牌一般,牵一发而动全身,网民最不怕的就是麻烦上面添麻烦,此事一曝光,关于苏曾的一切都被扒出——真应了郑却那张乌鸦嘴!   苏曾睡觉前,打电话与父母报平安,得知此刻正有本地记者和几位情绪极端的正义人士堵在家门口,二老干脆关了家里经营的茶馆,没有犹豫就搬回了东西弄的老房子,好歹清静一些。除此,苏父并没说其他。   倒是苏母怨了几句女儿:25岁的人了,行事仍不知轻重,不懂灵活。苏曾左耳进,右耳出。挂了电话后,她立在窗外遥望医院正门方向,见万家灯火,心知那之下,也必有不少人在等候对她进行“审判”。   苏曾头都大了,这晚夜里翻来覆去,直至深夜才终于入梦。   次日清晨早起,八点多病房门被人敲响。苏曾没睡好,一睁眼见凌护士来查房,皱着眉头一语不发去了洗手间。   凌护士在外面问她:“苏律师,今天有没有觉得不舒服呀?”   苏曾挤了牙膏在牙刷上,塞在嘴里,含糊又敷衍地哼哼两声,一边刷牙一边闭着眼睛。   过了会儿,凌护士在外面又说:“苏律师,你的手机响了!”   苏曾睁开眼睛探头出去,口齿不清地问:“谁?”   凌护士把手机递给她:“不晓得呢,没有备注。”   “谢谢你。”苏曾接过来低头看了眼来电显示,认出来号码是郑却的。   她把手机放在洗手池旁边,按下扬声,张口就问:“干什么呀?”   郑却担心她的状况,来问她的情况:“今早有没有不舒服?”   苏曾嗤一声笑说:“你怎么转行了?刚刚护士才问过你就也来了!”   郑却道:“不跟你开玩笑的!我同你讲,我今早去了警察局,那边有人来保人了,霍老大拖人按住了没让同意!今早警察就会去医院问话,我来提醒你一下!”   苏曾没好气道:“谢谢二师兄!别烦我了!”   郑却笑出声来,笃定说:“我就晓得你要生气!别烦啦,我在同你讲一件事让你开心开心好吗?”   苏曾凝起眉头:“什么好事?”   “苏家爸妈昨天晚上就搬去东西弄了,暂时没有受到骚扰。”   苏曾犯了个白眼:“这事我晓得,昨天打电话时我爸讲过了。你去我家了?去做什么?”   郑却解释:“你出这么大事,我当然要去慰问一下苏家爸妈!”   苏曾道:“我看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吧?我姐也回了东西弄?”   “不是,你说你爸爸同你讲过他们回东西弄了?”郑却有一丝慌张,转移话题道,“那么温医生去过你家,苏家爸妈也讲过了?”   “谁?你说谁去了我家?”苏曾这会儿脑袋像被人敲了一下似的猛地清醒了,只是觉得耳朵听得不怎么真切。   郑却听她反问,便知她还不晓得这件事,他得意道:“你打电话时间早吧?我去你家时蛮晚了,去到就见温医生也在,家里提了水果和酒酿圆子,坐着正说话。”   苏曾拿毛巾擦干嘴巴和双手,凑过去把手机的扬声按掉,探头出去看了眼外面的凌护士,才把手机放在耳边。   “你讲清楚一点好不好?谁去我家了?”苏曾再问一句。   “温医生呀,你耳朵坏了?讲了几遍都听不清楚!”   “他去我家做什么?”   “大概是听说苏家爸妈去了东西弄,你们以前不是邻居吗?要去看的!他也安慰了苏家爸妈说你在医院一切都好。别说,温医生人真是不错的!”   苏曾嘟囔了一句:“那还用你说!”不然我怎么可能看上他?   “开心么?”郑却问她。   苏曾对着镜子看自己,眼睛朝上翻了翻,嘴角弯起来。   开心么?嗯……有那么点儿吧?她知道郑却为了让她开心其中必会添油加醋,心中清楚温谚本性如此,走门串道的,约莫是为礼貌和客套,绝非是为了她……但就算这样,也挡不住苏曾为此心花怒放。   她低头摸了摸洗手台上的晶莹水珠,拈在指腹,慢慢说:“还有什么呀?再讲一些。”   郑却在电话另一边,仿佛看到了苏曾这番少女模样,他大笑道:“开心啦?我没有能讲的了,换作你来讲吧。”   苏曾转过身来,哼一声说:“不讲拉倒,我没有什么要讲。”   郑却不勉强她,哄着她说:“你想吃什么?我等下去医院看你,给你带过去。”   苏曾想了想说:“酒酿圆子吧……”   “好,没问题!”   苏曾洗了脸出来时,心情已然不同了。   短发撩在耳后,素面朝天。她走到病床前,凌护士还在,把药递给她说:“苏律师你今早真的没有觉得不舒服吗?早晨温医生来时就知会我说,让我过来看看你,要有不舒服的地方,可要言语的!”   苏曾听到“温医生”这三个字,脑子里像过了条电流。   “温医生现在人呢?”   凌护士收了药盒,回头说:“在第一住院部查房呢,等下就过来了,对了,他让我同你说先不要吃早饭,有检查要做的。”   苏曾咧嘴道:“好呀。”   吃过药,苏曾在病房等了没多久,温谚就出现了。他如昨日一样身上穿着白色长外袍,不是昨天给苏曾的那件,那件脏了正躺在病房的洗手间内。这件是新换的,衣袖与领口都是熨烫整齐。   温谚走进来见苏曾气色不错,面上带了几分笑。他没进门,只在外面冲苏曾招了招手:“出来吧。”   苏曾笑嘻嘻跑出去,穿着平底鞋,足矮了他半个头。   他垂下眼睑问:“早饭吃了吗?”   “你不是说不让我吃饭?”   温谚笑:“没猜到你今天心情还不错。”   苏曾仰着头看他:“是吗?啊,坏脾气的人就是这点好吧?脾气来得快,走得也快!这一晚上我也想明白了,做什么要生气啊?反正那些讨厌我的人又没办法打倒我!”   温谚低眸看了她一眼,说:“你能这样想……也是好的。”   拐过长廊,进电梯,苏曾追上他的步子,问他:“你呢?你吃饭了吗?”   温谚在这盒子里,放低了声音:“在医院食堂吃了。”   “都吃了什么?”   “嗯……早上同事带了生煎包和豆浆。”   “我听说……你昨天晚上去我家了。”苏曾慢慢说,顺便,细细观察着他面上的神情。   温谚一顿,随即张张嘴说:“听说你爸妈回东西弄了,我去看望他们一下,好多年没见了。”   苏曾耸耸肩,开玩笑说:“嗯,你对他们可比对我有良心得多。”   温谚低头看她一眼,正要说什么,电梯缓缓停下来,“叮咚”,铁盒子的门打开来,温谚移开目光,眼里漾了几分笑,说一句,“走吧”。   出电梯前路转弯,就要出了住院部的门,向前走,到主楼。   晨光和煦,风静静地吹来,夏日的燥热也不足显。   苏曾跟在温谚身边,心情雀跃。一时又想到昨日那场骚乱中,是他出现,帮着郑却一招制敌,又领她全身而退,此后只言未问。不管是因他宽以待人的好修养,还是他根本不愿知晓细节为自己徒添麻烦。总之,苏曾从他这里得到了难得的温柔,深藏在心里。   此刻,她猛然觉得,重逢也不是坏事。   走进主楼,再上电梯到体检的部门去,这日周末,走廊外有不少人排着队等待。温谚让苏曾等一等,他先到里面叫了人:“忙么?”   负责检查的医生笑着说:“温医生你看看我门口排了多少人,能不忙吗?你带人做哪项?全身呀?”   温谚说:“对啊。你这边忙,那我就先带她去做脑CT好了。”   那人道:“别,脑CT那边人更多!你先带人到隔壁抽血吧?”   “行。”温谚应着,回头来,带苏曾往隔壁走。   苏曾笑道:“从你这里开个后门怎么这样难呀?你就不能打声招呼,然后直接带我进去?”   温谚说:“总要讲个先来后到,对我们是没有差,对病人就不一样。我们医院也是有评比的,需要病人口碑。”   苏曾扁扁嘴:“那你这样我要给你差评!”   他扬唇一笑,让她进去。苏曾看了眼那间办公室的牌子,拉住了他的袖子:“抽血?”   “对,抽好再到前面去。”   苏曾看着他:“……那你去哪?”   “我去跟脑CT那边的同事知会一声。”   苏曾一瞬不瞬地盯着他说:“你陪我去抽血吧?”   温谚没有抽掉袖子,看着她:“怕?”   苏曾使劲点头:“嗯,我晕血!”   温谚皱皱眉头说:“我不信。我记得以前你在院子里替苏妈妈杀鱼,眼睛都不眨一下的。”   苏曾:“……”   他推她进抽血室,冲她眨眨眼,笑说:“去吧,抽完我就过来了。”   十分钟后,排队抽好血的苏曾脸色铁青地坐在外面等温谚。她的手臂曲起,夹着棉签,温谚走来时问她,“抽好了”?   “嗯!”   “那走吧。”   “做脑CT?”   “对。”   “这次又要等多久?”   “嗯……半个小时吧。”   苏曾只觉眼前一黑:“啊……我有点低血糖了……”   温谚走过去,把手臂放到她面前,说:“那我扶着你走。”   苏曾坐在凳子上,抬头,看他柔和的下颌,那上面有些微的青色,他喉结滚动了一下,便像机关一样,扯一条无形的线,这边牵动着的,就是苏曾的身体   苏曾低了低声音,问他:“温谚,你是不是挺讨厌我的?” 作者有话要说:  (修) ☆、Chapter 1   苏曾低了低声音,问他:“温谚,你是不是挺讨厌我的?”   温谚神色一顿,这一抹神情被苏曾及时捕捉到。   “讨厌吧?”   温谚侧了侧头,手臂也没移开,轻声说:“不讨厌。”   “不讨厌,也不喜欢。”苏曾道。   温谚默,没有继续说话。   苏曾此刻有些自讨没趣的意思,她笑一笑说:“算了,我晓得!”   他像是松了一口气,叹道:“快走吧。”   苏曾却又拉住他说:“可我还是很想听你说,你看,我们久别重逢,四年没见,你又见到我了是什么感觉呢?”   温谚眉目微动,语调却仍是那样,不轻不重地说:“没什么感觉。”   “没什么感觉是什么感觉?”苏曾不依不饶。   他似是有些无奈道:“就是,老朋友相见的感觉。你一直没有变,还是从前,但终究是长大了。”   苏曾抓住他的手臂,站起身来,咬咬嘴唇说:“好吧老朋友!我倒是要感谢你还能把我当老朋友!”   温谚看着她张扬的笑,心口一顿,有些酸涩的感觉。   他暗暗想自己是如何说出“老朋友”这三个字的……竟是恍惚不自知。   也许他说错了,这世界上哪里会存在一成不变的东西,更何况人是最善变的。可他低头顺着她弯起的红唇,望住她笑眯起来的眼睛,却依旧觉得,她便是昔日的那个苏曾……   温谚站立不动,过往的人都不曾在意他们之间的停顿。   苏曾道:“怎么说走又不走了?”   他回神,“嗯”一声,正要走,却听到有人在身后叫他。温谚回头,凌护士站在走廊的另一头,神情着急地指了指手里的手机。   温谚意识到她的意思,忙翻出来白大褂里面的手机,看到手机屏幕多了两个未接来电,他刚刚走神没感觉到震动。   现在手机还在震动,温谚接通后,凌护士在另外一边赶往大厅,一边急匆匆说:“温医生!楼下进来一个急诊,您要不要跟苏律师去看看,伤者就是昨天泼了苏律师一头汤水的人!”   温谚一愣,立刻道:“好,我等一下过去看看。”   他的另一只手臂被苏曾扶着,侧了身子把话给苏曾复述一遍,苏曾疑惑:“李松?他怎么了?”   “我还不清楚。你低血糖要不还是先回病房休息,我去急诊看过,再带你过去!”   苏曾却道:“别麻烦了!反正都要下楼,我跟你一起去,倒要看看他们又耍什么花招!”   说着,也不头晕低血糖,拉着温谚就往电梯的方向去。   急诊向来是医院最热闹的地方,来了伤患更是噪杂。人群聚集的地方便是李松躺的位置,那里蜂拥着穿白色衣服的医生和护士,还有警察和其他围观者。   苏曾和温谚刚到这里,凌护士就走来说:“吴医生正在接诊,听说是在警察局被从审讯室带到拘留室的过程中,他自己挣脱掉看守爬上楼梯栏杆后摔下去了!虽然不高,但是头着地,人已经没意识了!”   刚解释完,那边跟随的几位警察就注意到了苏曾他们。其中一位径直走来,问苏曾:“你就是苏曾苏律师吧?”   苏曾答:“我是。”   那人道:“正好了,本来就说要来找你的,这下不用多跑一趟了!我来问问你昨天的情况,你现在身体状况如何?”   苏曾眼睛珠转了一圈,看了眼温谚,说道:“今天就要做检查的,但没做完……我觉得头疼,犯恶心。嗯,脸也火辣辣的,我之前被砸的伤口好像又要复发了,昨晚也没睡好,精神很差。”   警察微微皱眉,被她这话堵得有点不悦,随即,警察也看了眼温谚,问:“这是你的主治医生?”   “嗯。”苏曾给温谚使眼色,后者无动于衷,却也点头说:“需要再做个全面检查才能得知具体情况。”   警察把这些都记录下来,又回去伤者那里。   苏曾在那群人中看到了一个熟悉的女人身影,正是此前苏曾当事人的前妻李桐。苏曾往后避了避,温谚拉她离开,说道:“走吧,这里乱,那人身上新闻多,约莫等一下就会有记者来。”   温谚想到的,苏曾也想到了,她点点头,便同他一道回了住院部。   胳膊上抽血的小针眼早就没了感觉,只血管上留下了一条青色痕迹。温谚给脑CT那边的同事打电话,说现在不方便过去了,下午再去。挂了电话,他看看苏曾的脸色。   “我下去给你买些早餐吧。”   苏曾抬头,点头说好。   温谚出门后,苏曾坐在房间里,她落在病房里的手机也有了不少来电显示。郑却的,霍存异的,还有许佳。   霍存异那边有对策,不必与他多说,郑却此刻大概正与许佳在一起,于是她回拨了郑却的电话。   电话刚接通,郑却的声音穿过听筒,刺痛苏曾的耳膜。   “苏曾!你他妈终于接电话了!你晓不晓得出大事了!”   苏曾急忙拿开电话,皱眉说:“我晓得呀,你那么大声做什么!不要叫了,我刚从楼下急诊上来,见了警察,也见了李桐和李松。警察问过话,记者还没来,群众很冷静,我还很安全。就是这样!”   她如此冷静叙述完,电话那边的人停顿片刻,气急败坏地骂了句:“你他妈的!”然后,挂了电话!   苏曾看着显示通话结束的手机屏幕,皱皱鼻头,对着空气回道:“你他妈的!”   病房里安静下来后,苏曾手指头在手机屏幕上滑了好多次,终究还是点开了微博,去看热门微博热门话题,关于她的话题果然又被刷上来了……   她关掉手机,怨了自己一句,没事找事!   躺到床上不知过了多久,她听到门口有动静,以为是温谚回来了,急忙跳起来,踢上鞋子去开门,却见立在门外的并非是温谚。   “李桐?”苏曾看着站在外面的女人,怀疑自己的眼睛。   李桐身上穿了件长及膝盖的棉麻长裙,她瘦的很,长裙下面仿佛只剩下了骨头,袖口的长胳膊无力地垂下来。她皮肤黑了许多,脸都脱相了,头顶枯黄的发和她整个人一样,毫无营养。   半个月前在法庭上她也看起来不怎么好,却远不如今日狼狈。   苏曾看着她,眉头皱得很紧:“你来做什么?”   李桐缓缓张开唇,低声说:“苏律师,我有几句话想同你讲……”   苏曾看了眼她身后,并没有什么其他人跟随。   李桐说:“没有其他人,就我自己一个,苏律师,我能进去吗?”   苏曾顿了顿,让开门给她。   李桐走进来,苏曾坐回去病床上,指了指对面的两人沙发说:“坐吧。”   李桐摇摇头说:“不用了,我站在这里讲就好。”   苏曾也不客套,直接问:“你要讲什么?”   李桐在心里重新整理了一下,她深吸一口气,缓缓说:“苏律师,我是来求你的……我求你,不要让我哥哥坐牢好不好?”   苏曾忍不住笑了一下,她侧头看向李桐:“坐不坐牢这件事不是我能决定,这个要在庭上看法官如何决断。”   李桐有些着急,解释说:“苏律师,我哥哥小时候生病烧坏了脑袋,他跟正常人不一样!他的眼里只有简单的是非观念,所以他看到我受委屈,才会冲动做出那些事情!”   苏曾凉凉道:“你想说你哥哥身患疾病,行为才不受控制,嗯,这个我可以理解,我相信法官也会从轻处理,但这些都要等我们上了法庭再说。”   李桐忍不住颤抖起来。苏曾此刻越发觉得,她不该让李桐进来,她怀疑李桐的精神状态有问题……   “苏律师,”李桐努力克制自己,瑟瑟道,“我知道你手段厉害,你能把无罪说成有罪,把有罪辩成无罪……”   “你什么意思?”苏曾看向她,声音更冷了。   李桐道:“我只想请你可怜可怜我们一家,我已经被你害得这么惨了,我不想我哥哥也被你送上法庭!”   苏曾觉得不可置信:“你说你现在这么可怜,是我造成的?”   李桐的脸憋得通红:“不是吗?”   苏曾像是听了一个天大的笑话,忍不住笑出声来。   “你笑什么?”李桐颤抖着问她。   苏曾直视她:“我笑你,是真的可怜。”   李桐紧紧咬住唇,有那么一瞬,苏曾觉得她那泛白的唇会被牙齿撕破渗血。她听李桐哽咽道:“苏律师……既然你这么说,我就问你一句!你明明知晓郑浩对我做过些什么,可你还是帮他!不仅让我净身出户,更是纵容郑浩对我的家人赶尽杀绝!我们一家落到这样的地步,难道你真的觉得,你没有一点错吗?”   苏曾嗤笑一声,说道:“李桐你真是天真,你不该来找我,你应该去问问你哥哥——哦不,你哥哥脑袋有病,肢体行为不受控制,所以你应该去问问那些怂恿他朝我扔砖头朝我泼汤水的人!他们不是在犯错吗?你,和他们,难道就没觉得自己错了吗?”   李桐身子颤了颤,再次讲不出话来。   苏曾继续道:“李桐,你指责我为你前夫辩护,可是身为律师,我最应该做的就是尽力为我的当事人争取最大利益,这是身为律师应该有的职业操守!你却让我为同情心去蔑视法律。李桐,我笑你可怜,是因为你真的很可怜!”   李桐牙关紧绷,眼泪夺眶而出:“所以我就活该被郑浩打骂,我哥哥活该从楼梯上摔下来不省人事!我们一家活该被郑浩踩在脚下,对吗?”   苏曾道:“你受伤,是因为你软弱不但不会保护自己,还让他找到继续迫害你的理由,你哥哥从楼梯上摔下来,是他不理智没有辨别能力,你的家人被郑浩逼迫,是因为他们激怒郑浩,也不给自己留有后路!你想过没有,这所有的一切跟我有什么关系?恶果是谁种下来的,就该有谁来承受,这才是你们口口声声说的正义!”   她不想看到李桐的眼泪,别过脸去:“李桐,弱者才会用眼泪换取胜利果实,强者都是拿起真刀真枪去战斗。你不能因为你弱,就让所有人都让着你!”   李桐双眼通红地看着她:“这是你站在这个位置上的人才能说出来的话!苏曾,苏大律师……我不知道你会不会有不得已要求别人的时候,但是你这个人,真的很冷血!”   苏曾满不在乎,耸肩说道:“你记住一句话就好,同情心对我来说,是这个世界上最没用的东西。所以你今天真不该来找我,也不该用你们那套所谓正义和道德来绑架我,郑浩让我替他辩护,我会拼尽全力,当有一天你来请我做你的辩护人,我也一样会尽我所能帮你,只可惜,你我现在是敌对关系,所以你还是请回吧……”   李桐绝望:“没错,我真的不该来找你!”她转身出门,拉开半开的门大步走出去!   苏曾看着李桐离开,静坐了一会儿,她再回头,才发现外面有人,不知道站了多久。她下床走过去,没有到达门口,试探地叫了一声:“温谚?”   人影在外面停顿了片刻,终于闪出来。   温谚手里提了一个塑料袋子,袋子里放了个食盒,苏曾从外面就能看到,是生煎包。 作者有话要说:  (修) ☆、Chapter 1   他什么时候回来的?很久了吗?听到了她跟李桐的对话?   苏曾一动不动地看着他,温谚只垂着头走进来,喜怒不形于色。   到桌几前,温谚把袋子搁在桌子上,说:“早餐没多少了,给你带了生煎。”   苏曾停顿片刻,装作不曾发生什么事,咧开嘴笑着把盒子拿出来,摸到竟然还是热的。   “盒子里有蘸酱,没有豆浆了,我去给你倒杯热水,先凑合吃。”   苏曾盯着他,故意问:“这不会是你吃剩下的吧?”   温谚说:“不是,放心吃吧。”   苏曾捏出来一只生煎咬了一口,唇齿留香。她拉温谚坐下来,温谚没动。   “我还要下楼去看看,楼下新来的伤者要进行紧急手术。”   “你做?”   “吴争做。”   苏曾道:“那你去凑什么热闹?”   他说:“看一看,听说有些严重。”   苏曾默了默,把手里的生煎放下来说:“温谚,我拜托你一件事,等我检查做好了,你给我再开一份验伤证明吧?”   “你住院初期郭医生已经开过了。”他答。   “那时入院初期,新的验伤报告里就要写出创伤后遗症,还有昨天的事故造成的局部烫伤,嗯过,还有我的精神状态——”   温谚在她身上看了一眼,语调平淡道:“有没有创伤后遗症要等检查结果出来后才能下定论,烫伤没有,精神状态,我看应该也没有大问题。”   苏曾抬头看着他:“你刚刚是不是听到我同李桐的讲话了?”   温谚顿了顿,并不避讳:“我听到了。抱歉,我并不是有意偷听。”   苏曾大吸一口气,又缓缓吐出来,似是挫败,又似是无奈。   “那你觉得我讲的对么?”   温谚看着她,默了默,说道:“苏曾,有个成语,叫做’落井下石’。”   苏曾觉得胸口烦闷,她必须用最大的力气才能克制自己不要发火!   “对李桐一家来说,我这么做是落井下石,对我来说,他们只是罪有应得!”苏曾直视温谚,这样说。   温谚拧紧眉头,慢慢道:“你果然是一点都没变。”不轻不重的一句话,却是最致命打击。   苏曾不知该哭还是该笑:“我在你心里一直是’落井下石’的形象对吧?”   温谚解释:“我不是这个意思。”   “那你什么意思?”   温谚叹一口气说:“你先吃饭吧。”   苏曾把盒子推开,食盒却滑掉地上,“咣当”一声,生煎洒落。苏曾和温谚都愣了一下。   苏曾最先跳起来,她快步到病房角落,打开柜子,取出两件衣服,进了洗手间。   “苏曾!”温谚跟上她,正要进去看她做什么,却看到苏曾在里面伸出两臂脱了衣服,温谚急忙又拐回来,背着门不敢看,“你做什么?”   苏曾在里面,动作不停:“换衣服,走人!”   “走去哪里?你下午还有检查要做!”温谚侧头,皱眉说。   苏曾已经利索地换好T恤和短裤,出门,把病号服扔在床上,说道:“不做了!你不是知道我在装病吗?”   温谚去拦她:“你好不好冷静一些,我并不是那个意思!”   苏曾推开他,从柜子里抽出一件外套穿上身上,再把包都拖拽出来,行李全部胡乱打包进去!   她说:“你听着温谚!我很清楚自己在做什么,我现在一直住院的目的也是因为我想让李松坐牢!但既然你骂我’落井下石’,就说明我现在做的这些在你看来都是错的,那么如你所愿,我出院不是正好?”   她提上包,回去找手机,翻了枕头和被子,却怎么也找不到!该死,她明明记得那时把手机关掉扔在了床上!怎么就找不到了?   越是着急,越是什么都找不到。   温谚看不下去,把自己的手机给她:“打一个吧。”   她揉揉头发,恼恨道:“关机了!”   温谚手顿在那里,犹豫了一下说:“要找谁,用我的手机打。”   苏曾气急败坏道:“不用,我自己回去就行!”   她提上包,往外面走,刚到门口,就撞上一人!   “哎哟!这是要做什么?”郑却一手捂着被撞疼的下巴,一手拎着已经洒出来的酒酿圆子。   苏曾跑得猛,撞上匆匆赶来的郑却,没撞到伤口,额头也是通红。她倒吸着凉气,拿郑却出气:“你怎么又来了?!”   郑却叫道:“不是同你讲过我要来的吗?还给你带了酒酿圆子,这他妈都洒了!”   苏曾推开他,继续往前走,温谚跟上。郑却糊里糊涂,急忙把酒酿圆子放在屋里也跑出去,跟上了就问:“这是怎么了?苏曾你气冲冲的要做什么?”   温谚道:“她要回家!”   “回家?苏二你他妈站住!现在楼下都是人,你下去不被骂死也要被打死!”郑却慌忙追上去,企图阻拦。   苏曾闪开他:“你拦什么!郑却你要再跟着我,不要说师兄妹了,同事也不要做了!”   “你!你这讲的是什么混帐话啊你!”郑却气得心塞,一时愣住不敢动了。心道苏曾这小妮子脾气来劲,也是说到做到,她万一真记恨住了,难保不会付诸言行!   眼瞧着苏曾又走了,郑却忙冲温谚喊话:“温医生,你要拦住她呀!”   温谚面上没什么表情,却已急出了汗,不用郑却说,也是要追苏曾的。   俩人一路到电梯口,苏曾赶巧,刚按下按键,就有电梯停稳,开门。她走进去,温谚也跟上。   “苏曾,你听我讲,是我说错了——”温谚压低了声音。   苏曾打断他:“你什么都不要说了,你没有错,我也不想听!”   温谚皱眉:“你不要这样胡闹,你同我是不一样的,所以我的说法你不能赞同,但至少你要多考虑一下后果!”   苏曾抬头看着他的眼睛,说:“温谚,你说不讨厌我,根本就是骗人的!其实你一直都很讨厌我,只不过你这人太虚伪了,就是讨厌死了一个人也不愿讲出口!你说得对,我同你是不一样的!因为我做不到隐藏自己的真实感受去做自己根本不愿意做的事情!”   温谚被她气笑了,末了只能好声好气说:“好好,我伪善,你真实。你想回家,我不拦你,但你听我的话,把这袍子穿上去,不然我真的不敢保证你能走出去!”   他将外袍脱下来,递给苏曾。   苏曾接过来看着他,突然一愣:“你还有吗?你给我两件了都。”   他苦笑道:“我还有,多着呢。”   苏曾低头,望见他领前灰色的纽扣,猛然就觉鼻头酸涩。   这些年来,她也长进许多。进了职场,上有师傅师兄训导,时时刻刻教导着她急性子要改,坏脾气要收敛,敛不住的话,最起码要先把事情想全了……可现在她突然发现,这两日她情绪反反复复,不为别的,就为她眼前的这人……   她心想,苏曾,你完蛋了,你以为四年分别你对这个男人的感情是不甘,其实根本就是还没散去的眷恋…… 作者有话要说:  (修) ☆、Chapter 2   楼下人多了一层,苏曾出了电梯就被温谚护在身后。   温谚帮她提着行李包,脱了袍子随着苏曾却像个病人家属。他走出去,有认识的医护人员认出他,还没打招呼,他先使了手势,那些同事立刻会意,拉拢人群挡开扛摄像机的记者,再暗暗指一下出路。   苏曾随温谚一同演了出谍战剧,好不容易冲出医院大堂来到停车场,她松了口气,温谚更是。   温谚在停车场找到他的车,一辆SUV,还是蛮显眼。   他先让苏曾坐进去,再去开车。苏曾看他小心倒库,在拥挤的停车区里把车子稳稳开出来,问他:“你什么时候学会的开车?”   “在国外读书时。”他随口应了句,目不斜视,看后方没了车辆,打方向盘左转出医院大门。   苏曾其实有些担心的,她道:“那你就这样走了,工作呢?”   温谚双手握着方向盘,微微蹙眉,像是才想起来这一茬。   “你帮我把兜里的手机拿出来,在你外袍里。”   苏曾试探地摸了摸,真的在。   她拿出来递给他,他没接,直视前方说:“帮我找到凌护士的电话。”   苏曾照做,随手按亮他的手机屏幕,发现并没有屏锁。手机壁纸是自带的星空画面,上面除了常用的几个软件,也没有特别之处,电话簿更是毫无亮点可寻。   苏曾寻着名字,很轻易就找到了凌护士的电话,拨过去,问他:“扬声?”   他点头。苏曾按下。凌护士接通后,他便道:“凌护士,麻烦你同主任讲一声,我这边有些事情需要回家一趟,等处理完马上就回医院。”   凌护士道:“温医生,我晓得的!你是送苏律师回家了吧?我看到咯,温医生你瞧你那样紧张,还讲大话说你跟苏律师只是普通邻居!”   温谚轻咳一声,这边还要用心开车,他道:“凌护士,拜托你了,我先挂了。”   凌护士那边还要讲什么,温谚瞥过来一眼,示意苏曾挂电话。苏曾这会儿却忍不住笑起来,替他按掉了电话。   车里安静下来,一时有些尴尬。   温谚不讲话,苏曾也不知要开口说些什么。她只看着车子出了医院直走没多久便向南区,而不是去在东边的新区。   “回东西弄?”   “嗯,苏家爸妈都在东西弄,新区已经不安全,地址被网友曝光,你回去可能会被围堵。”   苏曾低头拢了拢耳旁的发,不小心碰到那块伤口,纱布还是昨晚温谚亲手包的那块,柔柔软软,碘酒的味道淡淡的。   上次回东西弄,苏曾记得,应是去年过年。那年外婆刚走,过着年,却没有一点喜气,苏爸爸带着苏曾,拿水刷子把墙上贴的红联抹掉。家里有白事,不能见红色。年夜饭,苏妈妈做了五碗饭,有一碗没有人动,到收碗时,苏妈妈眼泪啪嗒啪嗒地掉。过完年,全家人就都搬到新区。   再往后,苏曾便没来过了。   这次回来,苏曾见里弄口新修了红色拱墙,窄道几十年都不曾变过,开了窗能闻到湿气。车子勉强开进门,到里面却豁然开朗。   温谚把车子停好,下车又帮苏曾提了东西。他指了指左边的一栋,说:“走吧,趁现在没到晌午,邻居都在做饭没出来。”   苏曾问:“这里也有不少人晓得的吧?”   他点头:“现在哪里有不会上网的人……”   苏曾了然,心知父母住在这里也是不太平的,虽不受外人侵扰,却也挡不住邻里之间的闲言碎语。   她跟着走进去,找到自己家门,敲门许多声,里面没人应。   最后敲门声扰到了邻居,住前后门的那处开了门,探头出来看,问了声:“是找苏家爸妈吗?”   苏曾一顿,回头问:“嗯,您晓得他们去哪里了吗?”   那人道:“喔唷你是苏曾吧?你家茶馆出事啦!苏家爸妈清早就出门了,还不晓得什么时候回来呢!”   苏曾一愣,转头问温谚要手机:“我给他们打个电话!”   温谚点头,把手机再给她。   苏曾按号码拨过去,是苏妈妈接的。苏曾急忙问事情经过,苏家妈妈刚说了句“还不是你惹的麻烦事”,电话就被苏家爸爸抢过去。   苏爸爸轻声言说,家里茶馆出事,已经解决,晌午就回来,勿挂念。   挂了电话苏曾道:“他们早上去茶馆了,约莫是有人闹到那儿了,东西被砸了许多,我爸心里有数,叫我不要担心。”   温谚劝道:“那你就不要担心好了。”   苏曾点点头,退后一步,找了下旁边的花盆,从里面摸出一只钥匙,在温谚面前晃了晃说:“幸好先前藏的钥匙没拿走,现在能用。”   温谚微微一笑,推她说:“开门吧。”   苏曾开门进去,苏家爸妈清晨走得匆忙,桌上还剩了没吃完的豆浆油条,被纱罩盖住。略过餐桌,苏曾看到的是窗口的金鱼缸上,有一只透明盒子在上面。   她急忙跑过去,抱起来那个盒子。   盒子里是一只圆滚滚的青蛙,褐色的皮肤大大的嘴巴,下巴一鼓一鼓,怎么看也不是讨喜的宠物。   苏曾很兴奋:“夜叉!我妈妈把夜叉也带来了!”   温谚走过去,平静地看了眼那只小丑蛙,显然早就知道这小东西在。他道:“苏妈妈说,怕新区没人在,照顾不好它你要发脾气。”   苏曾想起苏妈妈平时总骂她养着这个丑东西,恶心不说,还没一点用处,不由觉得好笑。   “你昨天来我家的时候已经看到了吧?它大了好多圈了,现在胃口也大,一顿能吃五条面包虫。”   温谚说:“我没想过你现在还在养着它。”   苏曾把盒子放回去,让夜叉自己待着。   “当然要养着它呀,都有感情了!它一直这样健康地活着,我总不能扔了它吧?而且它胃口这么大,出去可能会饿死的!”   更重要的是……苏曾绕过桌子看了眼温谚,在心里道:这是你送给我的。   想到那时,08年。   二八少女表面上无法无天嚣张自大,心里却也藏了一份珍贵的初恋。小心翼翼又胆怯卑微。那时温谚已24岁了,从校园里走出来,脱了稚气,老成持重,苏曾站在他跟前,像个孩子,胸是平的,脸是圆的,只有劲头大。   暗恋许多年,她特地选了那一天,鼓起勇气同他表白。然而天公不作美,还没等到他回来就下起了大雨。   温谚清晨去池塘钓鱼,拿了杆子和竹篓出来,回来时浑身湿了个透,经过里弄。他看到苏曾蹲在楼下,一身白色的裙子,长及膝盖,短发别在耳后。   见他回来,她从地上跳起来,看着他也不说话。   温谚缩缩肩膀,走过去避雨,冲她喊:“怎么不进去?”   苏曾才仿佛回神,跑过去拿兜里的纸巾出来,给他擦脸,看他冻紫的唇,不知道该如何敢开口,便道:“温家爸妈不在家!”   温谚笑:“我爸妈不在家,你爸妈也不在吗?”   苏曾默了默说:“在的。”   “那你怎么不回家?”   “我有话要同你讲……”   “什么话?”   苏曾大吸一口气,用17岁的少女擅长的言语和她的好口才,说她已经喜欢他一年了,说她觉得他很好,说她想做他女朋友……温谚听后一语不发,她抬头看他,期待他给出回复,又怕他拒绝。   最后,温谚把竹篓拿过来,递给她说:“这是我今天的收获,送给你了,你年纪还小,听你爸妈的话,好好学习。”   苏曾愣愣的,低头看,笼子里只有一只“癞□□”。   再后来,五月,川地发生强地震,他背上行囊坐上救援车,一走,三年。   苏曾收了回忆,走到客厅打开冰箱,问他:“喝点什么?”   温谚不答,只说:“我要回医院了。”   “这就走呀?”   “嗯。”   苏曾搜肠刮肚,不知该用什么理由来挽留他。她心知他心思根本不在她身上,出了医院门,他就挂念着要回去。她只好说:“好吧,你开车路上小心……”   “好。”他留下一个人,转身离开。   房门被关上,不轻不重地一声响。苏曾觉得,那好像是她心谷里空旷的咕咚声。转回身时,她才想起来,身上是他的白色袍子,没脱下来,也没还。   长袍穿在他身上,到他的膝盖上,穿在她身上,几乎到了小腿,袖子也大,需要挽上去。   苏曾把袍子脱下来,看着它心想,被泼汤水的医生袍被她洗干净了,挂在病房的洗手间,没拿。这件既然带回来了,不想还了……这样想着,苏曾笑起来,觉得自己实在幼稚——多大年纪了,还玩这种小把戏……   少女时期自然是爱这个的,收集喜欢的人用过的东西。她曾收了一整盒——温谚用过的钢笔,他写过字条,他整理出来的笔记和他踢过的漏了气的足球…… 作者有话要说:  (修) ☆、Chapter 2   苏曾在家自己待了一上午,清早没睡好觉,补了一个小时的眠,醒来时,苏妈妈回来了,开门的声音把她叫醒,   苏曾走出去,见苏妈妈是只身一人的。   “爸爸呢?”   苏妈妈脸色不好,进门先把手里的包扔到沙发上,恼道:“你爸还在茶馆,叫我先回来!”   苏曾走出来:“为什么?茶馆的事情还没处理好?”   苏妈妈气得眼圈都红了,以前就总怪小女儿性子不好,任性妄为,现在却连累家里遭了殃,她嘴巴一溜,气话都讲出来:“怎么处理得好?你倒是没瞧见,我与你爸几年心血,一个晚上,全都没了!花几十万装的雕花窗,添的樱木桌椅和那些上等茶具,碎的碎,丢的丢,什么都没了!你心大才以为一个清早这些懊糟事都能处理好!”   听完,苏曾讶异,才明白家里茶馆真不似苏爸爸的轻描淡写。   “报警了没呀,妈妈?”   苏妈妈说:“哪能不报警的呀?可惜了连摄像头都叫人给打坏,只抓到两个小赤佬!这一摊事物,也不是说赔就能赔全,更要紧的是,几个月生意又要耽搁了!”   苏曾也气,她是没想过网络暴力会严重到这种地步,再这样下去,她与家人的安全也受到了威胁。   她转过身去,找家里的电话打给霍存异,刚转身,苏妈妈朝她喊道:“你回来!”   苏曾转过身去。   苏妈妈问:“你今早同谁一起回来的?是不是温谚?”   “您怎么晓得的?”   苏妈妈气道:“问我怎么晓得的!你肚子里有几条蛔虫我都晓得,还能不晓得这个?也是昨日他来家里,我才知道他到市二院工作了!他在,你也在,你还不贴在他身上呀?”   苏曾咧嘴笑得很难看,嘟囔道:“听说他昨天来给您带了水果和酒酿圆子,拿人手短,吃人嘴软,您不好再讲人家坏话的……”   苏妈妈拍了下桌子,瞪圆眼睛说:“我吃什么了?圆子在冰箱里,水果在厨房,我可是一口没动过的!”   苏妈妈也并不是不喜欢温谚,她只是不喜欢温谚的妈妈。苏妈妈与温家妈妈王稚乔是一个里弄里长大的,算起来还是发小,可俩人脾气不对,早就互看不对眼,最后密友没做成,反倒成了对头。成年后各自嫁人,生孩子,竟还是在一个里弄前后楼。   以前斗习惯了,见了面总要比划几下。   昨日,苏家爸妈搬家回东西弄时,本就趁着弄堂里没什么人的时候,偏还是遇上了温妈妈。   温妈妈一瞧到他们,便问:“喔唷,这咋搬回来了呀?逃难吗?”   苏妈妈背过身啐了一口:“呸!你才逃难,你全家都逃难的!”   幸好苏爸爸拦着,挡住苏妈妈朝温妈妈乐呵呵笑道:“回来避一避,扰到你们了。”   温妈妈是对苏妈妈以外的人都没什么脾气,也笑了说:“不扰不扰,需要帮忙吗?”   苏爸爸推说:“不用了,就一点行李。”   苏妈妈一直记着这个小插曲,晚上温谚到家里来做客,苏妈妈也冷着脸,不发一语。   那会儿苏妈妈就想,苏二的心思,家里的人都是晓得的,偷偷喜欢她死对头的儿子就算了,人家儿子却还瞧不上她!自小到大一个姑娘追在男人屁股后面,脸都被丢了,苏妈妈哪里会气顺了?   等人走了,苏妈妈想起苏曾就住在在市二院,俩人重逢,难保苏曾又去倒贴人家,她想给女儿打电话,看时间不早,也就作罢,心道早晨起床一定要说,结果一早,茶馆那边就出事了!   屋漏偏逢连阴雨,船迟又遇打头风,一桩事连一桩事,苏妈妈也是心塞。   苏曾晃过去,拿小鱼喂夜叉,一边喂一边说:“妈妈,我要谢谢你把夜叉带来了。”   苏妈妈道:“可不是我,是你爸!依我就要扔到那里,任它自生自灭!”   不管苏妈妈讲什么,苏曾现在都是笑的。心里晓得苏妈妈是刀子嘴豆腐心。   苏妈妈却见不得她这样,一看就晓得,过了四年久别重逢,苏曾这里肯定又要旧情复燃。   苏妈妈靠过去,说:“阿曾,我同你讲啊,你可不要走老路哟!你最近好好收拾了这些懊糟事,妈妈再托人给你介绍男朋友,各个都要英俊高大,聪明能干的!你就不要想温谚了好不好?”   苏曾扁扁嘴说:“哪里有那么多英俊高大聪明能干的男朋友给我挑!就是有,我也不喜欢,我偏就喜欢温谚一个!”   苏妈妈真是气不打一出来,手扬起来就要敲她的脑袋:“你要是再这样执迷不悟,我可不管你了!”   “不要您管,哪里让您管过?”苏曾笑道。   苏妈妈憋红了脸:“我讲真的!你要真的能嫁给他,去祸害他家,喔唷我乐意死了!我就要看看我家女儿嫁到他们温家,她王稚乔还要得瑟个什么样!”   苏曾大笑道:“妈妈您真变态哎。”   苏妈妈捏紧拳头说:“这不是重点!重点是,人家喜欢你吗?温谚他根本不喜欢你的呀!你像个狗皮膏药一样,别人撕掉扔了你再往上贴,一次又一次的,女孩子家要脸皮的呀!”   苏曾乜眼道:“我自己拿主意的,您怎么净瞎操心呀?”   “我不操心谁操心,你若有你姐姐一半懂事听话,我也不会这样苦恼了!你说说你,整日这幅模样,要不要好好过日子啦?要不要找人结婚啦?”   “结婚有什么好的?不结了。”苏曾放下手里的小鱼,拍拍手,打算回屋。   苏妈妈追过去:“什么不结,你讲清楚了!”   苏曾回头故意道:“我说,要是温谚不娶我,我就不结婚了!”   “你!”苏妈妈一时不知拿什么出气,瞥眼瞧到苏曾床上的白袍子,冲过去,拿了起来,“这又是什么鬼东西?”   苏曾跳起来:“妈你不要动呀!这是我的衣服!”   “什么你的衣服!臭男人的衣服!羞不羞!”   “不羞!你还给我!”   苏曾把袍子从苏妈妈手里抢过来,宝贝一样抱在怀里,朝苏妈妈瞪眼。苏妈妈真的要被她气死了,怎么生了这么个东西!   “好!我不管你了,我要去找阿雁!”   苏曾追出来:“中午饭呢!”   苏妈妈咣当一声关上门,在外面吼道:“你自己想办法!”   房间里安静下来,苏曾一阵失落……想一想,她拿起家里的座机,没有打给霍存异,而是打给了许佳,对许佳道:“你帮我清点一下我现在还有多少现钱,整理整理全拿给我爸……对,他在茶馆。”   医院那边,温谚赶回去,吴争已从手术室出来。李松无生命危险,被转入病房中继续观察。   凌护士在旁边问温谚:“温医生已经把苏律师送回家了吧?怎么样了?”   温谚道:“没什么,都好,这边情况如何?”   提起来,凌护士脸上露出同□□彩:“刚才我找那位叫李桐的姑娘签字,她眼睛红红,还在哭呢……自己身无分文,家里也是一贫如洗,兄长这一受伤,花得钱可不少!她自己垫了一部分,剩下的,院方给了宽限……”   温谚去找吴争,向他借了一件外袍。   吴争同他一起走出办公室时,也问了苏曾的情况,然后道:“温谚,虽然我无法判断事件对错,但瞧着李松那家也实在于心不忍,我想你应该也是这样的感受……要不然,你去劝劝苏律师,让她放过李松吧?”   医者父母心,温谚的父亲以前也是做医生的,自小这样教导温谚。他自是深有体会。   他们正走着,迎面就见到了李桐。她来找吴争的,给吴争提了一篮水果。   吴争急急说:“你买这些做什么?有钱还不如多给你哥哥买些补身子的!”   李桐声音带着哭腔道:“吴医生,谢谢您救我哥哥一命。我没什么钱,这是我的一番心意……”   吴争气急:“你拿去给你哥哥吃!心意我收到了,救人本来就是医生的本职,你不用这样!”   好不容易把李桐劝走了,水果还是被她留下。吴争叹道:“这个世道啊……”   温谚却看着那篮水果,想到了苏曾的笑颜。   傍晚,温谚下班回家时,途径楼前,看到苏曾正蹲在楼下的花坛上,捻一片冬青树叶在手里把玩。   家家都在做晚饭,饭香飘过楼前,里弄却没多少人逗留。苏曾看到温谚,就叫他的名字,问他,“你回来啦”?   温谚停下来,看了她一眼:“吃过饭没?”   苏曾站起来,在这里蹲久了,腿有些麻。她弯腰揉了揉,苦着脸说:“我妈晌午回来过了,但把我一人扔在家里,我没饭吃只好自己叫外卖,下午里弄有挑担卖馄饨的,我就买了碗,当做晚饭了!”   温谚点点头说:“那你早点回去休息。”   苏曾看着他,没应。   温谚停了片刻,准备走时,突然又折回来。慢慢走回苏曾跟前,苏曾心里一阵喜悦。   “你干吗?怎么回来啦?”换上笑脸问他。   温谚犹豫了一下,有些话埋在心里,到最后终究还是要说出来的。他开口说:“苏曾,有件事情,我需要再同你讲一遍。”   苏曾挑眉:“什么事呀?”   他垂下眼睛,浓密的睫毛投下阴影在眼睑上,他声音轻缓道:“我今日回医院时,问了李松的情况,他已脱离危险,现在正在医院观察。”   他提到李松,苏曾脸色变了,她顿了顿,面无表情道:“是吗?那要祝他早日痊愈。”   温谚蹙眉:“今早我同你讲过的那些话,我晓得你不爱听……可是现在,就算你听了不喜欢,我还是要再讲一遍的。苏曾,我希望你就这样放过他们,让这件事尘埃落定吧……”   苏曾望着他,低声道:“你以什么身份同我讲这些话?”   温谚眸子动了动,深吐出一口气。眼镜片后面,如海的眸子变得更深。   苏曾不等他说,便道:“做医生,你手里握着的是病人的生命,做律师,我手里握着的是当事人的命途转向。温谚,其实你同我并不是完全不一样。就此事来说,你看,我们还是差不多的吧?”   温谚眉头霜色更重:“可我不会见旁人因我受苦,而无动于衷。”   “因我受苦?那你晓不晓得我家也因那不分青红皂白的一群人受了很多苦?”苏曾反问。   温谚看着她,深叠的双眼皮之下,却都是她不能理解的东西。她手指微一用力,握在掌心的冬青树叶脆生生碎开了。   这一刻,苏曾终于想明白这么多年她与温谚之间究竟错失了什么……她自嘲地想,你看啊,你们果然不是一类人,他是仁心仁术的白衣天使,而你是冰冷坚硬的大坏蛋,这就是你为什么不能被他喜欢的理由! 作者有话要说:  (修) ☆、Chapter 2   温妈妈夜晚到楼下走动,是因为在楼上就听到儿子的汽车开进来。她探头下来,却好久没见温谚上楼,于是下去探探情况。   这一下来,就见到了温谚与苏曾站在一起,面对着面。   温妈妈脚步一顿,老远便道:“这不是苏曾吗?你不是在医院住着怎么回来了?”打破了温谚与苏曾之间的寂静。   苏曾回过神来,心里像倒了一瓶醋,酸得难受。她听出温妈妈话中的揶揄,便应:“伤好了就回来了呀,温妈妈……”   温妈妈接道:“那就好好在家养身体呀,我听说你爸爸妈妈为了你可遭了不少罪!”   听此,苏曾再次静默不说话。   温妈妈看她一眼,紧忙拉着儿子说:“走啦阿谚,怎么回来了都不上楼!不饿吗?妈妈已经做好了晚饭,快回家吧!”   温谚顿了顿,最后再看苏曾一眼,转身随母亲回家。   刚进门,温妈妈便对温谚说:“阿谚你进来!我同你讲,你可不要再与苏家老二有来往了!你出国几年不懂,以前那孩子年纪小嚣张霸道就算了,现在长大了,竟更是变本加厉!你晓得吧?她是不是都把人逼得跳楼了?”   温谚皱眉看着温妈妈,问道:“谁同你讲的?”   温妈妈被他一盯,有些没底气:“谁讲……网上讲的呀!你没看已经闹得沸沸扬扬!我听说今早苏家爸爸的茶馆都被人砸了,要损失几十万呢!”   温谚挂着情绪,这会儿心里不舒服,满脑子里都是苏曾垂目冷漠的模样。他不愿与母亲多说话,走进自己屋里,烦躁地解开衣领扣子。   温妈妈还在身后追着:“阿谚,妈妈是讲真的!苏二真的和她妈妈越来越像了,一点道理都不讲的!你告诉妈妈,她是不是见你回来又纠缠你了呀?”   温谚回过身来,将温妈妈挡在门外:“妈,不要讲了,我心里有数!”   温妈妈道:“你有个鬼数!”   温谚已不耐烦,叹口气说:“妈,我要换衣服了,你等下再讲好吗?”说着,门“砰”得一声就阖上了。   温妈妈愣在外面,半晌才回神,嘟囔了句:“今天这是怎么了……”   温爸爸这时回来,听到动静,问了句:“怎么了?”   温妈妈回神,急忙告状:“喔唷!好不好管一下你儿子的?他现在不得了了!出国几年也不知跟谁学的坏脾气,竟然朝我摔门了!”   “摔门?”温爸爸抬头看了眼温谚紧闭的房门,“你讲他什么了?”   温妈妈道:“我只讲了几句,教他不要同苏家老二来往了,你又不是不晓得那孩子是什么模样的人!”   温爸爸哭笑不得,叹道:“你啊,没事多事!”   晚饭间,温谚脸色不好,温妈妈向来宠儿子的,被温爸爸骂过几句,心知儿子已大,不愿听说教,也就闭嘴不提,只不住往他碗里夹菜。   吃过饭,温谚洗澡早早躺下,夜深之后,他做了个梦,竟梦到了苏曾……   08年川地强地震,新闻播出后,他在家里打包行囊,房门被敲得叮咚响。他打开门,看到满面汗迹的苏曾。她手里提了一袋沉甸甸的橙子,雪白的手臂搭在门边上……   她眼睛很亮,盯着他问:我听温爸爸讲了,你要去川地救济伤员!你是不是要走了?   他一句话也没说,伸手接过她手里的橙子。那些皮子皱巴,个头不均的丑橙子,他记得味道很甜。   苏曾又追问他:温谚,你是不是觉得我年纪太小了呀?那好,你去吧,等你回来,我长大了,你一定会接受我的!   人影重叠,最后一幕,他背着行囊,在满地废墟中满无目的地行走,找不到出口,也无退路,他挣扎许久,等醒来时,才发觉是被困在自己的梦里了……   他睁开眼,清晨5点钟,天边泛白。   套上运动衫蹬上跑步鞋塞上耳机跑出门去,到了里弄窄道,不自觉回头看了眼那栋楼上某一处玻璃,透明玻璃后面,隐隐能看到一片粉嫩的碎花窗帘。   顺着街往医院的方向跑,有五公里的路程。他跑回到医院,到住院部,值早班的护士见到他有些意外,问温医生怎么今天这么早来上班。他匀喘着气,摆摆手上楼去,叫护士开了苏曾病房的门,在里面找了许久,终于在病床与墙的夹缝里找到了苏曾的手机……   远路跑回,又是五公里。温谚跑进里弄,一口气冲上了楼,停在苏曾开门口汗如雨下,大口呼吸。   他一手撑着墙平复着呼吸,另一只手里攥着苏曾的手机,抬手,指节快要碰到门板,又停了下来,收回,下一刻,那门自己开了——   苏妈妈从里面走出来,看到温谚吓了一跳:“哎呀妈呀,吓死我了!谁呀这是!”   温谚抬起头来,脸上的汗淌进眼睛里,他摸了一下,急忙往后退。半晌,才找到自己的声音,说道:“苏妈妈,早上好……”   苏妈妈一脸惊慌模样,看着他像看外星人:“早、早上好……温谚你怎么在这里呀?”   温谚顿了顿,举起手里的手机说:“苏妈妈……这是苏曾丢在医院的手机,我给她带过来了。”   苏妈妈看到,认得是,就接过来说:“怪不得我昨天打她手机时都没人听,原来是忘在医院了……这妮子真爱丢三落四!那手机我替你给她,也替她跟你说声谢谢哦……”   温谚终于喘匀了气息,轻声说:“不客气的……”   苏妈妈看他满头大汗,不由问:“你是跑去医院的呀?”   “嗯……”   “哟,那可不近呢!”   “锻炼身体,顺道去了……”   “那你要不要进去坐一下的?苏曾还没起床,我这是要下楼买些早餐。”苏妈妈这时倒有些心疼他这来回折腾,先前的埋怨也暂时躲了起来。   温谚咽了一口,扬唇道:“不用了……我也要回家了。”   苏妈妈笑一笑说:“那一起下楼去吧!”   温谚与苏妈妈下了楼,苏妈妈往里弄口去,温谚往反方向去,走了两步,停下来。摸把汗,他想起自己刚刚的举动,不由笑了。   仰起头来,被小楼隔开的方形天井,顶上几只燕雀飞过,复而垂下头来,看着自己的脚。踩在地上,汗水落地,晕开一片阴影。   温谚,到了这个年纪,你竟也有犯傻的时候……   晨日的光景片刻间最好。   过几日,新事再出,尘事就如浮萍飘过,冲下河坡。   苏曾从那日之后,就很少见到温谚了。   她从苏妈妈那里拿到温谚送来的手机时,本以为这会是一个转机,然而不久欣喜便被温谚的平静给埋没。   在里弄里偶尔遇到温谚,他行色匆匆,并不多逗留。苏曾甚至同他连句话都说不上。曾有一次擦肩而过时,苏曾指着自己额头问他,换药怎么办?要不要去医院?温谚答,附近诊所就能解决。语调冷淡又平和。   那晚的不欢而散,苏曾想不放在心上,却无法自持。很多时候,心事就是因为得不到答案,才会越演越烈,到后来变得沉重,压住她,让她不敢想,又忍不住……   后来“家暴”事件的火焰渐渐平息,警察局内又关入两名参与茶馆打砸抢的嫌疑人。理由再多,打砸抢终是需付法律责任,诉状一下来,那几人都老实许多,只等调解。   这事交由苏曾大师兄霍存异办的,平了苏家爸妈的脾气,让人放心。霍存异也以休养名义不让苏曾去律所,苏曾在家闲得要长霉了,终于熬不住,择一天去了律所。   一身平时的装扮,进门,却引来了律所不少人的注目。苏曾立在门前,一对赤条条的长腿杵在那里,郑却最先开腔说:“哟!瞧这是谁?苏大状回来啦?”   苏曾笑道:“想不想我呀?”   郑却故作狗腿样,说:“想死了都!天天梦里来梦里去的都是你!”   办公室里,除了一位名叫蒋青青的白富美与苏曾不对头,看苏曾出现,只是冷哼一声,其他人都笑着哄闹。   郑却笑声最大,而后猝不及防,头上挨了一记爆炒栗子!他捂着脑袋,回头正要开骂,一看来人,立刻缩了一截脖子!再看其他人,也都安静下来,看向西装笔挺的霍存异在他们身后……   “你还回来做什么?”霍存异看到苏曾,脸色不算好。   苏曾立刻摆上笑脸:“老大,我想你呀!”   霍存异不理她,甩了一张冷若冰霜的脸走向自己的办公室。苏曾忙后脚跟着他,进门,自觉地关好门,走到霍存异跟前。   霍存异原本手上就忙着什么,方才是听到苏曾回来的声音,才放下东西出门看了眼,这会儿回来坐在办公桌前,眼皮子都不抬。   苏曾看到他在处理的正是自家茶馆的事情,嗫嚅道:“老大……大恩不言谢啦。”   霍存异这才翻了眼皮看她一眼,扯唇说:“不要讲没用的,你走过来,我问问你,等下师傅来,你能招架得了吗?”   苏曾顿时苦了脸:“你没替我跟袁老头解释呀?”   霍存异哼笑一声,收了桌子上的文件,两手交叠,撑起好看的下巴说:“我能替你解释什么?师傅什么都晓得!那时你在医院养伤,他不理你你就以为没事了——想的美!他那是公务缠身,觉得打电话骂不够,一直等着当面骂你呢!怎么了?怕了吗?”   苏曾不服气:“我怕什么?我又没做错事情!”   霍存异道:“小妮子,还逞强呢!师傅要骂你不知进退,早让你先选择和解,你却好,不听,一定要做!”   “那是因为郑浩坚持上法庭!”   霍存异道:“上就上了,你也看看情况,能收手就收手!非帮着郑浩将事捅到死路,害人家难熬,活该被人肉!”   苏曾闷着头不说话,想一想,若只是她自己一人被人肉,被砸了一砖头也罢了,偏偏李松摔下楼梯受了重伤,父母茶馆也因此遭了殃,一切因果关系,是蝴蝶效应。   袁文英不仅是她师傅,也是苏家爸妈的朋友,自然是要替苏家爸妈好好训斥她的。想到袁老头教训人的模样,苏曾有些苦恼……   霍存异刚刚说那话,大半是气话。现下看她这样,到底不忍心,于是叹了口气道:“你老实坐着,师傅来时你不要讲话!”   苏曾突然抬头看着他,眼睛亮亮的。霍存异才发觉自己跳进了她挖好的坑,末了又是一声叹息……   没过多久,办公室外间传来一个苍然的声音——   “小的那个放出来了?让她过来接受训话吧!”   苏曾急忙跳坐起来!袁文英推开霍存异的办公室,大步迈进来!   袁文英今年虽是花甲之年,说起话来却是中气十足,震天动地的。苏曾见他进来,还没挨骂,已像个受了气的小媳妇,躲在霍存异身后。   袁文英指着她就骂:“你个小赤佬就会惹事生非!想当年你师傅我也混蛋,却也没混蛋到你这个地步!瞅一瞅外面还有几家报纸和新闻社没有报道过你这些事的?再去问问街上群众,到底晓不晓得有一位姓苏的律师给施暴者脱罪被人拍砖头泼油汤?!”   霍存异努力压下气氛,在旁劝道:“师傅,现在是信息时代,新闻很快就会更换,您不要动气,先让阿曾休息一段时间,自然都平息了……”   袁文英连他也骂:“都是你惯的!我要早晓得她这自大傲慢的性子一直不肯改,就干脆还让她滚回去做助理算了,不上庭倒是不惹事!”   霍存异道:“ 她知错了,正与我反省着。”   袁文英瞪圆着眼睛,大叫:“瞎糊弄我呢?我不信那小赤佬会反省!”   霍存异在下面扯苏曾的衣服,脸上继续堆笑:“是真的,阿曾,你同师傅讲!”   苏曾早觉得耳朵要被袁老头的声音震穿了,这会儿磨磨蹭蹭到跟前,低着声音说:“我知错了师傅……”   霍存异欣慰地露出笑:“也是因为阿曾不让发布官司细节,不然网友晓得李桐出轨在先,事情又是另一种局面。”   袁文英在苏曾脑袋上敲了一下,骂道:“你当我是不了解她!她是不屑让人拿这些当作话题!真是为了李桐着想?错!”   苏曾“哎哟”叫了一声,苦着脸:“师傅,疼!”   “活该!”袁文英冲她瞪眼,转而继续对霍存异说,“郑浩是不是把官司的尾款打来了?你带着钱去看望李松兄妹,给他们付上手术费,也算我们一片心意!”   苏曾急忙道:“为什么呀?那是我的钱!”   袁文英原本要走,跳脚回来要揍她,苏曾吓得往后躲。   “都不晓得公关费我给你出了多少,还好意思要你的这些钱,给我省省!”袁文英抬回脚,最后再丢下一句,“去的时候记得带几个记者!真是费老劲了,苏阿曾!看我回头不找你爹娘告状!”   袁文英训斥完走了,苏曾像霜打的茄子一样,蔫着。   霍存异道:“这算是给你一个教训,以后不要再冲动了。”   苏曾气呼呼的:“那李松对我所做的呢?就此算了?”   “不然呢?”霍存异揉了揉她的发,哄她道,“等下我去医院,你要同我一起去吗?”   苏曾抬眼,本要赌气说不去的,突然脑海里闪出一个人的身影,她踌躇了下,缓缓点头。   中午吃过饭霍存异提了现金,约记者在医院见面,他与苏曾到了医院,并不让苏曾出现在记者面前。   “总还是要避一下,不好让你露脸。”霍存异这样说。这个决定倒也正合苏曾意,她本来就懒得应付那些人。   苏曾与霍存异在医院门口分别后,就一个人偷偷潜入医院大楼。她记得脑外科休息室在八楼。乘电梯,按亮了楼层键。苏曾看着铁盒子里映射的自己的身影,不知为何,倒有了几分紧张。 作者有话要说:  (修) ☆、Chapter 2   到了八楼,苏曾在走廊里遇到了温谚的同僚,她还记得他叫吴争,给她买过虾仁蟹仔馅馄饨。   吴争那时正低头看手里的病历本,刚抬头就看到苏曾站在他跟前,着实意外了一把。   接着,他上下看了苏曾一眼,心道今日的苏曾和那几日住院的她不一样……   往日医院里住着,要么宽袖大衣病号服,要么T恤配着休闲裤。今日苏曾换了件裸色无袖连身裙,她生得肤白,衣服合身,除此,脸上还挂了些淡妆——鹅蛋脸,俏鼻头,樱桃小唇糯生生,偏偏那对丹凤眼是妩媚中带着几分煞气,倒有一种别样的气质。   苏曾看吴争老盯着她,她也没回避,反而凑近了他些,也盯着他,问道:“吴医生,你看什么呐?”   吴争猛地一醒,一时捉襟见肘,张张口说:“苏、苏律师?”   苏曾压低了声音道:“吴医生,嗯……我想问一下,温医生在不在的?”   吴争忙说:“在的在的!他正在办公室里……”   苏曾粲然一笑:“真的呀,那我这就过去!”   吴争看她要走,忙叫住她说:“苏律师,等意下温……”   苏曾跑得快,没听到,她回头对他道:“谢谢你呀吴医生!”   等吴争想起来要说什么,她人已经跑不见了。   走到办公室门口,苏曾脚步开始变慢,先探头看了一眼。这个时间段有不少医生还没来上班,只余温谚一人在办公室里。苏曾从这里看过去,能看到他伏在案前,松软的刘海贴在眉前。   她本打算悄悄走过去,无奈今日穿了一双高跟鞋,鞋跟刚踩到光洁的大理石地板上,就有声音发出,惊扰了案前那人。   温谚抬头间,看到苏曾,神情一怔。苏曾也是一顿,背手在身后,暗暗吸了一口气,走向他。   她眼皮垂下来瞥了一眼他桌上的东西,看到他写的字。并没有看懂。当医生的,都练着龙飞凤舞的字迹,温谚还是不太一样的,他本就写了一手好字,就算看不懂,也觉着比别人写的好看许多。   “做什么呢?”苏曾看着他说。   温谚道:“病人的简历。你怎么到医院来了?”   “我?”苏曾想了想,指了指自己的额头,背过身去,“我来换药呀!”   温谚站起来,轻声道:“换药在楼下。”   “我换好了。”   温谚摇头,看了眼她额头的纱布,说道:“来一趟医院也是好的,瞧一瞧伤口恢复得怎么样了。”   他走过来,立在苏曾跟前,苏曾一垂目便看到他滚动的喉结,莫名其妙心跳开始加速……脸上也有些红。   她知谎言被他看透,低了低头说:“好呀,我等下就去。”   温谚顿了顿,要说什么时,门口走来一人,两人都是一愣,见是温妈妈来了……   温妈妈站在门外,盯着温谚,却问苏曾:“苏二呀,你怎么又到医院来啦?”   苏曾这才想起方才吴争在外说了句什么,似是提醒她,却被她打断,原是要讲温妈妈要来。   温妈妈以前是医院的护士,如今转行出门做药品销售,是医院的常客,到医院一趟也不是什么新鲜事。只是苏曾此刻来找温谚,本就心里紧张,被温妈妈这一撞破,倒有点像小偷被捉了赃似的……   好在平日里没脸没皮惯了,她正一正色,缓了过来,叫了声“温妈妈”,说道:“我来医院换药的……”   温妈妈睨着她,心里与温谚一样明镜似的,一眼就看透了她,却不戳透她,只顺着她说:“那药换好了没呀?”   苏曾抬眼瞧了下温谚,迟疑道:“正要下楼换的。”   温妈妈道:“那可要趁现在人不多去啊,不然一会儿要排老长的队呢!”   苏曾不怎么情愿道:“好呀,我这就下去……”   温妈妈笑了,走进来。手里提的是从家里带来的午餐,专门给温谚的,难得上来一次,来之前还特地让温谚留着肚子。   苏曾见他们母子双双含笑要话家常,自己杵在这里倒显得有些不好看,只好说:“那温妈妈,我走啦。”   “诶!”温妈妈也没看她,手里拿出食盒出来,低声嘟囔了句,“换个药哪要这样麻烦,弄堂诊所不就解决了……”   这话声音虽不大,却正好能让苏曾听见。苏曾扁扁嘴,也是知道温妈妈对她是什么看法。早前年纪小时却还自怜伤心过,现在习惯成自然,反倒也无所谓了。   她这样走出去,快要到走廊尽头时,才想起,要同温谚讲一下,她不打算告李松了……求和也好,讨好也罢,终归不希望他讨厌她。   想到这里,苏曾折回去,却刚到门前时,再次听到里面温妈妈的训斥声……   “阿谚,你如今岁数不小了,要早点找个对象结婚生孩子,安安稳稳过日子,这是妈妈对你最大的期望!”   苏曾不愿听人墙角,可这个时候她的脚底像粘了胶,迈不动,也走不了……她听到温谚有些无奈的口气:“妈,好不好回家了你再同我讲这些?”   温妈妈道:“那你说,你不再同苏二有来往啦!”   “我本就同她没什么关系,你不要总是多想了。”   “那是最好的!我只怕你耳根软,耐不住人磨,要说苏老长相是不差,人也聪明,可那臭脾气,小心眼,与你还是不般配!你自己晓得吧?”   温谚默了默,低声说:“晓得的。”   温妈妈这样才开心了,笑着说:“ 你这样讲妈妈就放心了!快,趁饭菜热填包了肚子,妈妈还要去一趟产科找那里的刘主任。”   “你去吧,我会吃的。”温谚应着。   温妈妈满意地哼起小曲,收了袋子往外走,堪堪出门,被苏曾吓了一跳!小曲停了,就听一声叫:“喔唷!苏二!你没走呀?”   苏曾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   温妈妈想起方才的话被苏曾听去了,脸色难看至极:“苏二,你这是做什么?怎么趴在墙角偷听人讲话呀?”   苏曾胸膛鼓动,一口气憋在心口,话也说不出来。而在里面听到动静的温谚连忙起身走来,见苏曾在门外,他猛然一怔,蹙眉道:“你没走?”   苏曾深吸一口气,面无表情道:“你听我一次墙角,我也听你一次……我们算是扯平了。”   “苏曾……”他叫了声她的名字。   苏曾抬头看他,眼睛里晶晶亮,也红了一圈。   温妈妈见此,看了眼温谚——前头温谚还同她讲好了,他与苏曾没有关系,可这会儿苏曾这样讲,温妈妈怎么也不信他们之间会是简单的。她瞪着儿子,问:“怎么回事?”   温谚气息有些急,对温妈妈说:“妈你先走吧。”   温妈妈眼睛瞪得更圆:“阿谚你要记得你同我讲过的话!”   温谚再道:“你先走吧!”   温妈妈绷紧了嘴巴线,终是一言不发地走了。剩下他们二人。苏曾一动不动地看着温谚。   温谚道:“我同我妈讲的话,你都听到啦?”   苏曾憋在胸腔的那口气来回鼓动,有不甘,也有屈辱。   想一想四年又四年,她等来的结果却都是一样的。第一次表白他送她癞□□,她认了。当时年少,谈情说爱总要被大人们教育,他是大人,她还是孩子。后来她上大学,他到法学院代解剖课,他又是老师,她是学生。本以为到了今日,岁数和身份都已不成问题,却还是自己太天真乐观。   事到如今,苏曾心里只是骂自己,真是傻啊……他给的几分温柔,不过是因为他是心怀仁义的好大夫,见不得别人受苦受难,哪有什么你该期待的东西!   苏曾扬起脸庞,一字不停地说道:“温谚,你是不是觉得我还喜欢着你?你现在还怕我缠着你?你放心吧!这么多年过去了,我早就对你不留任何感情了!你要不回来,我都差点要忘记你了!”   温谚眉头紧皱,想要安抚她:“你不要气,先听我解释。”   “你有什么好解释的?”苏曾嗤笑一声,嘲弄道,“温谚你这人可真奇怪,喜欢就是喜欢,不喜欢就是不喜欢,你不用解释,你只需要讲出来,你到底喜不喜欢我就好!”   温谚沉默片刻,终于道:“苏曾,我与我妈讲的话没假,你与我并不合适……”   苏曾望住他,咬了咬唇,说道:“是吧?其实我也觉得我们不合适……你早说嘛,早说,我也不这样自作多情了!”   她转身,大步朝前走。在尽头等待电梯的每一分都如炙烤在铁板上那样痛苦难熬。他并没有追上来,她反而觉得,这样挺好……   几年奢望,早该做个了断。   下楼后,苏曾坐在医院的花坛等霍存异,午后的太阳很大,热得人头脑发昏,她垂着脑袋数地上走过的人。霍存异办好事情出来,到她跟前,在她身上投下一片阴影。   “虽说是五月天,也是蛮热的,你这样晒不怕中暑啊?”   苏曾抬头看他,有气无力道:“你办好了?”   “嗯。”霍存异把手拿到额头前,挡住阳光看了眼四周,说道,“走吧,再晒一会儿就要变肉干了。” 作者有话要说:  (修) ☆、Chapter 2   苏曾站起来,脚有些麻,她差点摔倒,幸好霍存异及时扶着她。   霍存异笑了:“晒得路都不会走啦?”   苏曾面容沉静地甩开他,自己跳着往停车场去。霍存异看她这样,才觉出异样,他追上前问:“你方才去找了谁?”   苏曾没答,反问他说:“你去看了李松情况怎么样了?”   霍存异道:“已经醒了,伤情恢复得还可以。”   “李桐呢?”   “也在病房,气色很差,不过倒也没什么大问题。”   苏曾点点头,蹦到了车前。霍存异按开车门,她倚在上面,说道:“既然他们都没问题了,我是不是该向法院提交申请了?”   “申请什么?”霍存异诧异。   “申请诉讼。”   霍存异惊了一下:“你怎么了?不是讲好了这件事情不再提吗?”   苏曾疑惑:“有吗?我好像不记得我说过不告他们了。倒是之前,我让二师兄转达给你说过,我如果不把李家告得倾家荡产就不姓苏,说出去的话,泼出去的水,覆水难收!”   霍存异惊异于苏曾此刻的态度,但也很快恢复平静,心知她这倔脾气上来了,一定不好劝。   “你若要告李桐兄妹,怎么同师傅讲?”   “这是我自己的事情,同师傅没关系,你们若不想替我辩护,我就自辩!”   霍存异叹了口气,再问她:“你刚才同谁见了面?”   苏曾不想理他,转身开了车门坐进去。霍存异也跟上去,再问她,苏曾便闭上眼睛,丢下一句:“我想睡觉,你再讲一句话,我就翻脸不认人了。”   霍存异在她头上敲了一下,哼笑一声道:“不想讲就不讲罢,竟拿对付郑却那小子的方法对待我,欠收拾了!”   楼上一间办公室的玻璃后面,温谚立在那里,看着停车里一男一女坐进去,车子开走,缓缓消失。   办公室陆续有同事进来,他抬手看了眼时间,下午有一台手术,时间要到了。吴争从外面回来,同他一起去手术室,两人换了衣服,在洗手台洗手,吴争想起了苏曾。   “刚才苏律师找你,什么时候走的?”   温谚专心洗手,漫不经心说:“走的有些时候了。”   吴争道:“今日见到她,我险些没认出她来,以前瞧着苏律师人长得是清秀,可今日换了身好看衣裳,还化了妆,却觉得比一些电视明星还好看,你说说看,这样好看的姑娘,你怎么这么轻易就放过了呀?”   温谚顿了顿,手里胰子握着,他认真道:“我与她之间没有什么,以后千万分出轻重,这事不要再提。”   吴争一愣,不由问:“怎么了?你俩吵架了?”   温谚并不答,手洗干净,转身过去,伸出手了,护士那边走来为他套上了蓝色外罩,并着口罩。   吴争看他眼神淡然,一如从前,恍惚片刻,想起昨日光景。   吴争与温谚认识之初,他们一起在国外读书,泡在实验室里,干枯无谓的生活靠的是闲暇时余在唐人街的三杯清酒。   那会儿,几个同学聚在一起也会谈及理想与抱负,年少总是轻狂。却问及温谚时,他总不知该如何开口,问多了便有人替他说——理想,不过就是老婆孩子热炕头,只谈生活,不谈抱负。他倒也不反驳。   温谚自小家教如此,保守而平凡,后来学医,性子更敛了很多。不敢冲动,不敢妄为,温家父亲常说,为医者,手里系得是人命。   他去了川地三年,也是深有体会。   地震时帮助抗震救灾,见惯生死,见惯一个家庭顷刻间支离破碎,见惯一座高楼瞬时变做废墟。人再强大,都无法与生死抗衡,他只能尽其所能,把这些能挽留的东西,多留住一些,而不是拿去赌博。   吴争想一想,也能理解温谚的顾虑。   若一人想生活在水里,一人却想翱翔天际,这样如何相处?   他换了外罩后,同温谚一起进手术室,再问一句:“这样说,你真是与苏律师没有可能了?”   温谚点点头,吴争叹了口气说:“可惜呀!我本以为苏律师那样的会是个特殊。”   温谚睨他一眼说道:“专心手术吧。”   吴争笑:“以前哪次上手术台不是你最轻松?什么话题都敢说,都愿意聊,今日却这样,还说自己对苏律师无心。”   温谚被他鼓噪的更烦躁,实在不爱听。   吴争见此忙说:“好好好,我们不聊这个了!”   温谚终于静下心来好好手术。   术后两人一起出门,吴争又想起来件事,同温谚道:“有件事情我同你讲一下,我妹妹被调到海城来了。”   温谚闻声抬头,问:“以前去学院见习过的?”   “对,她今早到了,准备在儿童医院工作,下个月上岗,现在住在我家里。不过你也晓得,我那里是医院分的单身公寓,地方就一点儿,我妹妹年纪也不小了,挤在一起总是不方便。她单位的房子还有一个月才能住进去。今天见到温妈妈,我问过一句,温妈妈讲你们楼下有空房子,她常打扫,干净安全,愿意租给我们……”   温谚道:“我妈说好就好,这种事情不用我拿主意的。”   吴争笑道:“我自然晓得不归你拿主意!只是知会你一句,过几日帮我妹妹搬东西,要借你一份力和一台车!”   温谚皱眉,笑骂道:“早该晓得你居心不良!”   吴争一赖到底:“你没讲不好,我就算你同意,到时可一定要腾出时间啊!”   过几日到了六月,暑气来势猛烈,连着几日高温,滴雨未下,人躺在地上,仿佛能蒸个半熟。那日温谚履行诺言同吴争一起去他家,接了吴争的妹妹。   这位妹妹温谚是见过的。那时在国外学习,吴争的妹妹曾到实验室见习过,一两回,也就面熟,晓得她单名一个恙字——别来无恙的恙。性子腼腆爱笑,话却不多。   东西搬过来,温妈妈已提前收拾好房间。这间屋子与温家上下隔着,本是温谚祖父母住的,二老过世后,闲置出来做了书房,环境雅致,配置也是齐全。   吴争兄妹看过一眼就说好,温妈妈脸上带笑,拉着吴恙便问多大了,工作多少年了,职位如何。   吴恙性子柔顺,老家是苏州一带,讲起话来糯软好听,温妈妈的问话她都一点不回避地答了,道她今岁刚过了二十八岁生日,已经工作三年,刚受聘儿童医院做主治医师。   温妈妈回来偷偷问温爸爸:“瞧瞧那个吴家姑娘,是是不是同咱们阿谚很像?”   温爸爸点头说:“是有些像。话不多,看起来也稳重。”   温妈妈听到这里,内心欢喜。到晚上,温妈妈见吴恙开灶,便拉着她到超市一起买菜,途中却还不巧,遇上了苏妈妈。于是这晚,苏妈妈等了苏曾从律所回来,坐在桌前就道:“你晓不晓得温家楼下住了位姑娘?”   连着几日,苏曾一直在律所忙碌。   那次回去,霍存异同袁文英讲了她的坚持,苏曾自然又要挨骂,然而这次不同,任凭袁文英如何骂她,她是吃了秤砣铁了心地不妥协,气得袁文英胡子飞上天,立刻叫人把她在办公室的东西搬到他的办公点,每日下发卷宗给她背,律所事务一概不让她再管!   苏曾感□□业双双受挫,被整治几日,身心具疲,这晚趴在桌上吃饭,听到苏妈妈讲起“温”这个字,就觉得气血不顺,再听苏妈妈不停讲那位姑娘模样如何俊俏,气质如何清新,说起话来如何识大体,就好像看到那些话化成一根又一根利针埋进了她身体里——表面上看不出伤口,痛得全在里面。   苏妈妈讲到最后,她摔下筷子在桌子上:“要不要人吃饭了?”   苏妈妈吓得一哆嗦,眼睛瞪圆,点着她说:“你做什么呀?好好吃着饭摔什么筷子!喔唷真不明白为啥你是这副模样!人都说一方水土养一方人,你自小也在苏州跟你曾祖母膝下长大,却不及人家姑娘半分温柔!还要说别人不喜欢你了,换成谁也喜欢不起来!”   苏爸爸那边也停下来了,看着妻子沉声道:“话不要太多,先吃饭!”   苏妈妈不肯:“还吃什么饭!我刚要讲句话就被她摔筷子了,快要被她气死啦!”   苏爸爸道:“她工作一天已经很累,你就不要再火上添油了!”   苏妈妈也放下碗筷,气道:“明天,就明天!一定要搬回新区,眼不看心不烦!”   苏曾只觉耳边嗡嗡作响,站起身来离开餐桌。   苏妈妈叫着她:“你要去哪里?”   她吼道:“我出去!不吃了!”   夺门而出,一口气从楼前跑出去。夜晚的风亦是燥热,灯光交连的街道上,苏曾不知道该去哪里。   郑却接到苏曾的电话时,她已经有些说不清话了,郑却刚从律所回去,在开车,挂断电话就赶去西街的大排档,到那里一间烧烤店的外面找到苏曾。   她正自己一个人垂眼坐着,神色平静,不哭不闹。桌子上搁了一盘小龙虾,一份烤草鱼,却都没动几口,倒是喝空了不少啤酒瓶。   郑却走到她跟前,苏曾抬头看了他一眼。只一眼,郑却就知道,这是醉了。苏曾酒量有限,白的不能沾,啤酒也只能喝两罐,多了不行。幸好这个平时脾气冲天的妮子,喝了酒倒是安静得很。 作者有话要说:  (修) ☆、Chapter 2   郑却扯了下西裤腿坐下来,抻头过去看了苏曾一眼,笑道:“这是做什么?借酒消什么愁?”   苏曾抬眼,打了个嗝。郑却立刻嫌弃地躲开,捂着鼻子:“这味道!苏大状,你这是生化武器呀!”   苏曾拿起筷子扔他,骂道:“你才是生化武器,你全家都是生化武器!我让你来陪我喝酒的,你却来揶揄我,滚滚滚!”   郑却仍是笑不停:“好呀,我陪你喝酒!那你也得告诉我为了什么而喝呀?”   “不为什么!想喝就喝罢!”苏曾掀开一罐啤酒给他,命令道,“喝!”   郑却无奈喝了一口,冰凉的液体穿喉而过,他皱皱眉,吸了口气说:“酒喝了,你要不想说为什么,我就来猜猜,嗯……我猜你是不开心了吧?”   苏曾仰起脸说:“你这不是废话吗?我这个样子像是开心吗?”   “那你是为什么不开心?”   “你猜。”   郑却无语,心道果然是醉了。   苏曾行事特立独行,她密友并不多,平时倒会和郑却多说几句心里话,但大多时候,她不愿意讲,便都不会讲的。今天是醉了,才会这样。   郑却思及前几日发生的事情,大概心里明白一些。他问苏曾:“那天你同老大从医院回来后,就固执地要继续告李松,脾气大的像颗炸弹。老大也觉得你在医院见了谁才会那样!我猜猜,你那天是不是见了那位叫温谚的医生?”   苏曾听到温谚的名字,便觉这几日压抑在心里的愁闷和烦躁统统涌上来了。   她用手撑住一边脸,苦着脸说:“二师兄,你说的真没错,我就是单恋……我从小到大,喜欢的人不多,最喜欢的那一个……就是他。”   郑却眉心微蹙和她面对面,也撑着下巴说:“你们认识多久了?”   “八年。嗯……八年多点吧……”   郑却惊讶:“一个男人八年了你都没攻略掉?八年啊,抗战那么艰苦也都成功了!阿曾,你可真令我刮目相看!”   苏曾呵呵笑,压低声音说:“对不起,攻略他可比抗战要难得多……”   “何以见得?也许是你方法不对!”   苏曾托腮望天说道:“那你说我该用什么办法?十七岁我同他表白,他讲,你还小,要好好学习!然后他走了,去川地救灾……那时我想了许多他能接受我的理由,发觉自己除了年轻的身躯,什么都没有……所以后来我考上海城大,希望等他回来时能对我刮目相看,他真的回来了,还任了我们学院解剖课的代课老师,你晓得我有多兴奋吗?”   郑却道:“我不晓得,但我应该能体会到。”   苏曾笑了笑:“那时解剖学是节公选课,我的成绩却比主课的分数还要高……我其实特别怕头骨和内脏——谁会喜欢那种东西呀?我们唯一的一节课实践课,我和同学进了温谚的实验室,出来时吐得昏天暗地,一整日看到肉类就头皮发紧,难受也不说,我跟自己杠上了,跟他杠上了……现在我家里还留了那本解剖学的课本呢,里夹了一封我写给温谚的情书……我同他讲,几次想忘于世,总在山穷水尽处又悄然相见,算来即是一种不舍……你瞧,我根本不是一个无情的人,我也有感情过剩的时候,只是所有情谊都用在了温谚身上……”   以酒为梦,今日一醉。   苏曾想,或许她会梦到那日他曾坐在湖边,脚旁放着竹篓,湖面如镜,映着他的身影,巍然挺拔……会听到他笑着低声对她说,嘘,不要叫,鱼儿要跑了……   那时候她不听话,在湖边吊儿郎当地戏耍,踩上稀泥扑通摔进湖里,清凉透着身体,碧蓝的湖水便朝鼻口里灌入。接着,她看到他跃进来,等待爬上去时,人都湿透了,他在头顶拍打她的脸,额前刘海上的水珠滴答滴答,落在她的眼睛上……   郑却看着苏曾明丽的脸庞,柔光映射,如水如瓷。他从未见过这样的苏曾,也从未听她说过这样的动情的话。   他忍不住问她: “他有什么好的,值得你这样留恋?”   苏曾眨眨眼睛看向他,想了想说:“他有什么好?唔……他不需要有多好,也不需要多优秀,他只需要被我看到眼里,刻在心里,就好。”   人生中,无数形影匆匆,不需完美遇完美,只需一个年华正好的时刻,遇到一个始料未及的他。   天色不早,夜市仍是热闹,喝醉酒的男人三五成群,叫喊,吵闹,凭着酒意肆无忌惮。苏曾看着远处,喃喃道:“可是,再喜欢有个屁用啊……”   郑却仰头喝尽了一罐酒,看着苏曾说道:“你呀!我看他未必不喜欢你,只是你追求人的方法有问题!”   “放屁!你自己都没追到喜欢的人,还说我的追求方式有问题!”苏曾打击他。   郑却挣扎道:“我是说真的呀!你跟我可不一样,我是因为下手太晚。”   苏曾看向他:“那你说我该怎么追求他?”   “你喜欢一个人,最先做的当然是要投其所好呀!你换位思考一下,有个人追你,你喜欢吃橙子,他非说橙子不好吃,你会喜欢他么?”   “那不一定,温谚就不爱吃橙子……”   郑却扶额,差点晕过去:“苏大状!我用的是比喻好吗?”   苏曾咧开唇笑:“好呀,你继续讲……”   郑却道:“你不要总是我行我素,我同你讲,想追到温医生呀,你要按我说的做,懂吗?”   “你觉得还有机会吗?我觉得,他大概比较喜欢那种……贤良淑德,懂事善良的?”苏曾想到了苏妈妈口中的那位吴小姐……   郑却撇嘴说:“且当作死马当作活马医啊,哪里有最坏的结果!”   苏曾停下来,良久沉默,突然凳子一歪,整个人摔在了地上!郑却被她吓得一下子跳起来了,她自己摔在地上却是哈哈大笑。   郑却无语,将她捞起来好好声劝道:“你醉了,我送你回家好不好?”   苏曾笑个不停,连连摇头说:“我不想回家……”   郑却低声问她:“你家里谁在?你姐姐在吗?”   苏曾挑眼看他,扯唇嘲笑他:“我就知道你想做什么!”   郑却苦笑道:“我能做什么……诶,说真的,她在不在家啊?”   苏曾摇着头:“不在……不在……”   郑却叹了口气,用了些力气,将苏曾拉起来,反身背在后面,苏曾闷哼一声,爬上他的肩膀,整个人晕天转地。   伏在他的肩膀上,苏曾的两只手捏着郑却肩头的肌肉,郑却怕痒,“哎哟”叫着:“你别摸我,失了身我可要让你负责!”   苏曾笑道:“郑却,你为什么这样瘦,跟温谚一点不一样……我记得有一年暑假,我掉进水里,他把我捞上来,也是这样背了我一路,他的肩膀很宽厚,特别温暖……”   郑却找老板娘付了钱,转身背她上了大路,哼笑道:“你记得倒是清楚。”   前头人影灼灼,苏曾看着不真切,她只趴在郑却身上,闷着声音道:“你说我们怎么都这么可怜呀,喜欢的人都不喜欢我们……”   郑却闷着不答,一步一步背她回家。   几年牵挂,人总道尘埃落地,尘爱也总要落地,偏偏这样固执的一个她,喜欢上了那样的他,一切都不成定数。   放弃吗?这些话,不知对自己说过多少遍,每一次长久的自恼与懊悔,却总敌不过那短暂的悸动与期盼。   郑却深刻懂得这种滋味。 作者有话要说:  (修) ☆、Chapter 3   郑却不能开车,幸好西街离东西弄并不远,背着苏曾走了一刻钟,到家,苏曾在他背上睡着了。   苏家爸妈早就急坏,苏曾离开没多久苏妈妈就打她电话,她不接,苏妈妈更是着急。苏曾以往性情暴躁,与家里吵过架,但现在不似以前的叛逆少女了,离家出走这种事情早就不做了。   苏妈妈更担心的是,她一人夜晚在外遇到危险该怎么办……   苏曾现在回来,苏妈妈这颗心才终于落了,又听郑却说她近日在律所受了不少苦,也挨了不少骂,就算闻到她身上的酒味,也不计较了。   这晚苏曾睡得很沉。早晨起床时,天色清明,看一眼时间,堪堪六点钟。头重得像灌了铅在里面,她闭上眼睛,静静地,还能忆起昨晚的事情。再一想,所做的一切都无济于事。心情失落至极。   再眯了一会儿,她爬起来出门,却见到外面坐着姐姐苏雁。   苏雁很早来了,带了自己做的蒸糕,被苏妈妈拿去给邻居分食。她听到苏曾醒来,忙招待苏曾过来尝尝。蒸糕还是热的,糯软香甜,陪着新鲜牛奶,早餐算是圆满。   苏曾刷了牙洗过脸,还没整理仪容,睡了一晚,短发造型全无,苏雁看了她一眼,捂着嘴直发笑。   她有好几日没见到苏曾了,苏曾住院前苏雁还与父母住在新区,苏曾出事后,苏雁便回婆家住了。昨晚苏妈妈找不到苏曾,曾打电话给苏雁,苏雁不放心,今早就过来一趟。   现在看到苏曾这样,苏雁问她:“你又同妈妈吵架啦?”   苏曾捏了一块蒸糕,走到鱼缸跟前,自己吃一半,喂了一点给夜叉,夜叉却看也不看一眼。她嘟囔道:“臭东西,喂你东西都不吃!”   苏雁笑她:“你拿它出什么气,有气倒可以冲我撒。”   苏曾回头看她一眼,道:“我冲你发什么脾气?”   苏雁道:“你每次同妈妈吵架,她总要扯上我的,我晓得你心中其实不痛快,若没有我这个姐姐,你说不定会自在些……”   苏雁与苏曾错了三岁,苏雁嫁人早,19岁时与现在的丈夫擦抢走火怀了孕,不得已被逼休学回家结婚,幸而大女婿有前途,早些年刚在外企工作年薪便有二十几万。后来苏雁滑胎,孩子没保住,身子也落了病,大学就没继续读,如今在婆家低眉顺眼,苏妈妈看着总是心疼,因而对她用心些。   再者,苏雁除了那时少不经事一脚踏错门之外,其他时候都是乖顺可人,反观一母同胞的妹妹苏曾却总爱瞎折腾,苏妈妈越是同苏曾闹,便越觉得苏雁才是她的贴心小棉袄,更是要百般疼爱的。   苏雁小时候聪明漂亮,一直是苏曾学习的榜样,她结婚后,苏曾却恨极了将姐妹放在一起比较的行为,更是鄙视世人不分红白偏袒弱者,认为妥协便是懂事,忍让就是识大体。她实在不敢苟同。   可是,苏雁是她姐姐……   苏曾懒懒道:“你不要讲傻话了,本就与你无关的。”   苏雁瞧了眼夜叉,低声道:“与我无关,那是与夜叉有关了?我听说温谚回来了,妈妈讲你同他见过面,怎么样呀?”   苏曾吃掉手里的蒸糕,坐回桌前,含糊道:“什么如何不如何,总之又没什么结果!”   苏雁道:“我自然是了解你的,一根筋到底!要放弃恐怕难,爱情真可怕……”   苏曾撇嘴道:“爱情有什么可怕的?可怕的是人总是太犯贱。”她不想提及此事,转过来问苏雁,“你怎么样?最近还在努力?”   苏雁看了看自己日渐发福的身体,耸耸肩道:“对呀,你看我这身子,都快补成个气球了……”   苏雁那时落胎失子,落下病,这些年一直没再怀上孩子,婆家追得急,病急乱投医,什么法子都要用。   苏曾蹙眉:“别听他们的话吃那什么偏方,是药三分毒!别到时本来没什么病,却吃出来病了!”   苏雁说:“哪会呀,我自己心里有数着呢。”   正说着,苏妈妈送完蒸糕从外面回来了,见苏曾醒来,笑着说:“醒啦?”   苏曾一时不适应母亲态度这般大转变,吓得站起来往后退了几步,扯扯唇说:“我吃好饭了,要去上班了!”   苏妈妈在她身后嚷道:“先洗个澡再走呀,你要臭死了!”   苏曾洗澡吹干净头发,风风火火地冲下楼去,在门口停下脚步,不由望向隔壁门洞。此刻将近八点了,里弄中上班的大多都走了,她茫然地晃到了门洞前,走进去,一楼就是温家楼下,住着那位叫吴恙的姑娘……   苏曾在她门前站了会儿,刮了锈的防盗门被从里面打开,她一顿,见人出来。   吴恙手里提了个皮包,身上穿着干净的尖领衬衣,配一条样式简单的西装裤。个头不高,黑亮的长发束在脑后,微卷的刘海下面,淡眉秀丽,眼睛很大。   她看到苏曾也是一愣,疑惑道:“您是?”   苏曾回过神,退一步,抿抿唇道:“我住在隔壁楼……”   吴恙恍然大悟,笑道:“你是苏家姑娘吗?苏妈妈刚刚送了蒸糕来,你们母女真是像呢!”   苏曾这才感到尴尬,不知自己鬼使神差地走到人家家门口算什么,这会却什么话也没说,转身折走,跑了……   吴恙站在原地更是不解,这人,怎么突然跑了?   晚上,待温家人回来了,温妈妈从海鲜市场买了螃蟹,回来做饭,请吴恙上楼去一起吃。吴恙同温妈妈一起收拾螃蟹,聊天时,她道:“早晨有一位姑娘站在我门前,我问她是谁,她讲是住在隔壁的。我见她和苏妈妈有些像,便问她是不是苏家姑娘,她却什么都没说就跑走了,太奇怪了……”   温谚也在家,透着门,听到吴恙的话,并未语。   温妈妈心思清明,瞧了眼儿子,说道:“兴许是了,应是苏家老二,那姑娘就是这样,总是想一出是一出,总是做奇怪的事!你前日应该在网上看到热论的一件家暴官司,那位被打的律师就是她!”   吴恙听此,倒是惊了一下,而后笑道:“今日确实瞧到了她头上有疤的,长得却是漂亮……”   温妈妈道:“漂亮有什么用?最重要的是心灵美呀!吴小姐你要放心,我们同她虽然认识,但不是一类人!我早知会过阿谚不要与她来往,你以后见了她,也是要有多远走多远!”   吴恙再笑一笑,轻声说:“听您的。”   温妈妈听着她这话,心底别提多受用,因而越看吴恙,越觉舒心。   晚饭后,温妈妈收拾了厨房,便去儿子房间里,偷偷道:“阿谚啊,吴医生的妹妹……你觉得怎么样啊?”   温谚手里忙着论文,漫不经心道:“什么怎么样?”   “就是吴小姐呀!”温妈妈心花怒放道,“妈妈瞧着她挺好的呀,你一定要同她多多接触!”   温谚听出端倪,接道:“妈,这种事情不能强求,要讲缘分的。”   “谁讲这就不是缘分呢?你看,你同吴医生关系好,他妹妹又这么不错,要是在一起,那是亲上加亲!而且呀,居家,过日子,需要的就是吴小姐那样的人!也许她就是你的缘分,你要是放掉了,岂不是可惜!”   温妈妈在耳边不停念叨,温谚无心继续,干脆阖了笔记本,转过椅子说:“再说吧。”   温妈妈着急了:“什么再说,你年纪不小了,翻年就是三十二!还要再等到什么时候?难道要等爸爸妈妈都入土了再说吗?”   温谚叹道:“我自己有主意的。”   温妈妈道:“妈妈是教你多主动些……你这孩子,总不见你对女孩子上心,身体也无大毛病,怎么就——哎呀!”温妈妈突然想到什么,“阿谚,你该不会……喜欢男孩子吧?”   温谚蹙眉:“胡说什么呢!”   温妈妈连忙说:“喔唷这可要不得,妈妈接受不了的!”   温谚脖子都红了,哭笑不得:“妈,你想多了。”   温妈妈不相信:“那你为什么对女孩子不上心呀?你快同我保证,说你喜欢女孩子,不喜欢男孩!”   温谚觉得可笑,被这样催促,不得已,对天道:“好,我保证,我真的喜欢女孩子!”   温妈妈拍拍胸口,大叹一口气说:“你可要吓死我了!不行,你还要再保证,你会与吴小姐试一试!”   温谚苦恼,站起身来将温妈妈往外面推,借口道:“我真的有自己的主意,您早点回去休息吧。”   温妈妈不肯:“你要保证的呀,不然妈妈睡不着觉!”   温谚道:“您不睡觉,我要睡了。”   他到底是成年男子,力气大,把温妈妈推出去,关上门,耳根终于清静。   一个人时,也想得多。   以前听人说过,人过了三十岁之后,所有的轨迹都是在重复前三十年,认知固定,顽固得块石头,说得大概就是他现在。温谚并非爱情至上主义,他一直以来想到的,就是平凡生活。   母亲并没有说错,他如今,却又在执着什么呢? 作者有话要说:  (修) ☆、Chapter 3   次日上班时,温谚见到吴争便想起了温妈妈说的那些话。   后来他还未讲什么,吴争已经主动与他提起妹妹的事,言道温妈妈曾问过吴恙有没有男朋友,平时爱好又是什么。吴争是聪明人,稍微一想,便觉出温妈妈的意思。   同温谚提及时,吴争直接说:“不要说温妈妈对我妹妹满意,我妹妹对你也是满意的,她不讲,我却能看出来的。”   友人这样说,温谚觉得身上又多了层负担,正要解释,吴争却又话锋一转,道:“可我同你朋友多年了,你也晓得我是开明的人。男欢女爱这种事情,自然是要当事人说好了才算的,我妹妹对你有意,也要问一问你有没有才能继续!你要是没那意思,就只管同她讲好了,她年纪也不小,懂得这些的。”   温谚顿时开朗,点头说:“我只是怕日后抬头不见低头见了尴尬。”   吴争大笑:“这有什么,讲真的,我妹妹可没有她表面上看起来那样柔弱。”   温谚认可道:“你妹妹很有想法。”   吴争当他是在夸赞,笑着说:“小时候她就学习好,比我强,我这是熬出来的,她是有真材实料的,研究生读完就自己去了北城的医院,要没点想法,她一个女孩子怎么熬得下去?”   两人这样一路走,一路聊,轻松自在。   吴争说着,突然又道:“温谚,其实我倒觉得,你要是对苏律师有意,也是可以试试的。”   温谚撇头看了他一眼,吴争忙道:“你别这样看我,今天就算你不准我讲,我也是要讲的,我是回去才想起来,那时在国外,你唯一交往过两个月的姑娘是位学艺术的,仔细想想,她与苏律师真是有些像……感情这种事情,不能只用回避解决,我晓得你怕什么,但若是换作是我,我不会怕!苏律师年纪毕竟不大,以后成长的机会还有许多……”   温谚心头一颤,仿佛那层一直不愿揭开的薄纸,突然被人掀开了。   他轻声说:“旁观者清,也许你说的没错……可我还是要拿捏一下。”   吴争看他如此坦然,心里的忧虑算是放下了。他晓得温谚是个有担当的人。忍让与忍耐,并不就说明会被别人随便左右,若最后他想明白,不选苏曾,选了自己妹妹,今后也必定会对她负责到底……   这日之后,吴小姐与温妈妈越来越近。   温妈妈只怕旁人看多了爱说闲话坏人家姑娘清白名声,否则早将她当作自家儿媳妇对待了。吴小姐作为当事人,心里就更清楚了,平时见着温谚,含羞带怯,欲语还休,女儿心昭然若揭。   此情此景教苏妈妈看到,回到家里,她不敢明里与苏曾说,暗地里便同苏爸爸说:“王稚乔自己招来一位贤惠媳妇,却不晓得自己儿子一眼都没看过那姑娘,这事谁讲得准呀?”   苏爸爸茶馆重新装修,近几日忙里忙外,已是疲倦,不愿听这些是非,摆摆手说:“既然讲不准,就不要讲,过几天我和装修公司谈雕窗的价格,你同我一起去吧,不要在家里整日无所事事,净讲闲话。”   苏妈妈嘟囔道:“我不懂这些,你要找人,不如再去叫霍律师,那间公司不正是他介绍的吗?”   苏爸爸这一想,的确,改日就叫了苏曾请霍存异过来。   苏曾这段时间一直被袁文英锁着,消磨着性子,李松那事儿总算是搁下来了。   她许久不去律所,到这日才又同霍存异联系。白天霍存异去了温爸爸的茶馆,谈好装修的事之后,便开车去接苏曾。   天气持续高温,日长夜短。苏曾没想到他会来,天气热,他湿透了后背,额前的头发也有些潮湿。   苏曾讶异:“事情办完啦?你怎么没回家,跑来这里做什么呀?”   他说:“你这妮子真没良心,算起来我也帮了你家人许多,你半句感激话不讲,见了我却还一副嫌弃模样,你还想不想回律所了?”   苏曾笑了,捶了下他的肩膀说:“这么小心眼呀?我谢谢你还不行吗?你快讲为什么来,我猜你绝不只是来邀功的!”   霍存异抓住她的腕子往车前带,也笑了,说道:“前几日就听郑却说你最近不开心,今天趁着机会同你见一面,听听你有没有什么要对我讲的。”   苏曾翻个白眼道:“不止郑却讲了,你今天去我家,我妈一定也讲了不少!”   霍存异道:“都逃不过你的法眼。”   苏曾坐进去他的车里,又问:“他们都讲了什么?”   霍存异一边发动车子,一边说:“也没讲多少,只是够我清楚你那日为什么突然又要告李松,也晓得了一直像风像雨的苏家二小姐为什么最近这样颓废。”   苏曾仰头大叹一口气,扶着额头说:“滚滚滚,不要再提了!”   霍存异不厚道地笑起来:“不提这个,提一下李松的事情吧?真放了?”   苏曾有气无力道:“放了,老头子一直扣着我能怎么办?他也找人打电话通知了李桐。”   霍存异侧头看她一眼,叹道:“你呀……”   苏曾催促他:“快开车回家,我要饿死了!”   话音刚落,她的手机响,苏妈妈打来的,问她到哪里了。苏曾道她与霍存异一道回家,让苏妈妈准备好晚饭。苏妈妈却道:“准备不成了,楼前修道,挖坏了水管,东西弄一条街都没晚饭,我同你爸爸已经吃过一些,不太饿,不如你趁此机会好好请霍律师吃一顿饭,也算感谢他这几天来对你爸爸茶馆的照料。”   苏曾应道:“好呀,那我们吃过饭再回家。”   挂断电话,霍存异问:“怎么了?”   苏曾道:“家里停水,我妈没办法招待你了,让我请你吃顿饭。”   霍存异与她开玩笑:“那好,我们就去世纪百货吧,找那家你天天嚷着要我带你去的餐厅,你请客。”   苏曾道:“想得美呀!那家餐厅的菜贵到天上去咯!你就将车开到小南湖吧,我请你吃烤鱼,不愿意的话就你自己去喝西北风吧!”   就这样去了东西弄附近的小南湖,临进市二中的一家烧烤餐厅。几年前,这里还只是一间大排档。经过岁月洗礼,大排档变中级餐厅。换了高级装备,烤鱼成了特色菜。   苏曾偶尔会来,觉得那味道一变再变,早不是从前,却仍是留恋。   她与霍存异到时,寻了好位置,坐下来,苏曾不用看菜单,就点好了菜。   霍存异道:“常来这里?”   苏曾环顾了一眼四周桌椅,以前的原木桌已经换成了烤漆桌,风味不如从前。她皱眉说:“上学的时候倒是经常来,这里靠近市二中,离海城大也不远,毕业后就很少了,环境都变了,不知道菜还是不是原来的味道。”   霍存异道:“你却没怎么变。我记得那时师傅将你领进律所时,你便是这个样子,像个刺猬,浑身是针!”   苏曾望着他:“你是不是又想教育我?”   霍存异大笑:“教育谈不上,师傅都教育不了你,我又有什么高的招数?”   苏曾道:“我晓得你这人最会拐弯抹角,烦得要死!这会儿讲不愿教育我,其实心里头一直在盘算着如何劝说我!弯弯肠子不要太多!”   霍存异收了笑,喝了口白开水,说道:“既然你都晓得,看来我这弯弯肠子是没用咯。”   苏曾哼一声:“你也别来教训我了,我自己心里清楚!记得那时大学第一堂课,袁老头给我们上的,他讲过这样一句话,他说:这世界就是一个战场,法庭是战火最烈的地方,赢了就拥有一切,输了就一无所有。我对此深信不疑。”   霍存异说:“你将师傅这话脱离语境,曲解成达尔文主义说得倒是句句有理!但真是太年轻了,要经历多点事才能明白,很多东西都不是绝对的。你如今能舌如莲花,是因为遇上的对手还不够多。”   苏曾终于还是没忍住,双手交叉阻拦他道:“打住!我可告诉你,不用总拿老生常谈的语气同我讲话!年轻怎么了?你以前不是说过,就是因为年轻才可以多去犯错,我从来不怕犯错!”   霍存异拾起笑道:“没错没错,这个我赞同!但重要的是,你从来不觉自己有错……”   正说了,饭菜终于来了。一条烤得油亮的肥硕草鱼,两盘小菜,一壶清酒。餐厅虽然格调变了,灯光却好,照在上面令得菜色十分诱人。   苏曾见此,心道终于能用菜堵住霍存异那张嘴了,于是连忙把筷子递给他说:“快吃饭,饿死了要!”   霍存异拿起筷子,收了话,无奈的摇头。   “好吧,我来尝尝你今天推荐的菜好不好,看起来很不错呀!”他举手正要下手,却顿了一顿,望着苏曾说:“阿曾,我问你,你晓得为什么餐厅的灯要用暖光吗?”   苏曾拧眉看着他。   霍存异道:“因为暖光之下食物才显得诱人,其实这道理放在人身上也是一样,没人会喜欢硬邦邦冷凄凄的东西。”   苏曾不耐:“你真烦!我并不需要让人喜欢!”   霍存异朝她身后指了指,笑道:“也不需要他喜欢?”   苏曾一愣,顺着他指得方向回头看过去,瞧见一个人身影……心里仿佛掉进了一块石头,扑通一声,惊起一片涟漪。 作者有话要说:  (修) ☆、Chapter 3   东西弄停电,温谚与吴恙回到家时才晓得。温妈妈早与温爸爸去了别的地方觅食,像是故意的。   温妈妈打电话给儿子说,让他与吴小姐一道去吃饭,也恰好附近有餐厅,不必走远,就算那家他们以前常去的烤鱼店吧。   温谚听出来温妈妈话中的窃喜,暗自无语,反驳的话讲不出口,再一看吴恙眼巴巴地看着他,似乎希望他能拿个主意。他便只好应下来,就带了吴恙到这间餐厅……   温谚刚进来时,并未看到苏曾。这时苏曾回头,他却余光瞥到她了。起初不觉得是,侧头再看一眼,才确定,随即也是一愣。   他们之间竖了一只高脚灯,缓和着视线,将这一幕衬得像电影的慢镜头。   苏曾见到温谚的那一刻也没有想要躲避,但看到他身旁温婉清秀的吴恙时,她慌忙回头坐好,像个小偷被抓包了……   温谚见她回头,也若无其事地拉开附近一张空桌子旁的凳子。然而方才他的失神还是被吴恙捕捉到了。   “怎么了?”坐定之后,吴恙轻声问他。   温谚与苏曾背对背,默了默,实话道:“遇到一位朋友。”   这时吴恙擦过他的肩膀瞧见苏曾身上穿的那件樱桃粉的裙子同那日立在她门前时的一样,她眼睛亮了亮说:“那位是苏家二姑娘吧?上次到我门口的就是她……”   温谚“嗯”了一声,垂眼摸着桌子上光滑的汤匙,慢慢说:“是她。”   吴恙道:“她是不是也瞧到你了?那……我们等一下要不要同她打声招呼?可是温妈妈似乎不喜欢我们同她讲话……”   温谚抬眼,没应,只说:“这一家烤鱼还是不错,你喜欢吃什么鱼?草鱼可以吗?”   另一侧,苏曾正襟危坐。她对面的霍存异像是故意要跟她做对一般,不停报告:“他们在一起了吗?看似相处得不错……那位小姐也是个美人,笑起来蛮好看的,她是谁家姑娘?”   苏曾扯了扯唇角,冷笑道:“需不需要我叫人帮你扯张椅子让你坐过去,既然好看,你就近一些看!”   霍存异噙着笑:“那位温医生,就是郑却讲的那位吧?看着倒是有些本事,可是能你喜欢他八年,还是有些让人意外……”   苏曾心道,郑却那张嘴,真该找对针线缝上才好!她面上装得一点不在乎道:“谁说我真喜欢他八年?早前年轻不懂事,总要错认一些人,我现在一点都不喜欢他!”   “真的?”霍存异挑眉问她,“那这么说,他夹菜给那位小姐,你也肯定不怎么在乎……”   正说着,就见到苏曾握住筷子的手紧了紧。   霍存异轻笑。苏曾听到,才知他有意试探她……一时又气又无奈。   无奈的是,自己竟还是这般没出息!早些年她也曾见过漂亮姑娘绕在温谚身边,然而那时她年轻,冲动又胆大,嫉妒起来如火山爆发,随时敢上前叫板!可是,现在的她不该是这样了,长了年纪,懂了羞耻,晓得不能轻贱自己。   可这般强自忍耐又是无比难熬……   她胡思乱想着,温家爸妈对那位吴小姐一定是满意的,他从来不是擅长拒绝别人的人,定也顺水推舟,成全这桩美事。   反正,吴小姐总比她好的……   霍存异不动声色地将苏曾的表情看在眼里,笑一笑,也不再多说了。   这顿饭吃到最后,极没滋味。   苏曾与霍存异吃得慢,要走时,温谚与吴恙那边竟也结束。他们结账拿着账单到前头时,苏曾与霍存异也在结,两拨人撞在一起,再装不了没见到。   温谚先开口的,熟稔地问他们:“吃好了?”   温谚的坦荡让苏曾有些促狭,她佯装撩开脸前发,侧眸看了眼温谚身后的吴恙。后者微微一笑,同她点头。   苏曾想起那日无理的相见,更觉自己丢人。   你到底算什么啊苏曾?真是做尽了丢人的事!   正在这时,霍存异说话了,他对苏曾道:“阿曾,你怎么不介绍我同人认识?”   苏曾拧眉看向他,暗道,你不要火上浇油了好吗?   霍存异不理她,直面向温谚,说:“如果我没认错,你就是阿曾的主治医生温医生吧?你好,我是阿曾的师兄,我叫霍存异。”   温谚一顿,与他握手,沉声道:“你好。我是温谚。”   霍存异点点头,又看向他身后。温谚才像是刚反应过来,又介绍道:“这位是我同事的妹妹,吴恙,吴小姐。”   霍存异笑道:“吴小姐好,吴小姐也是医生吧?”   吴恙愣了下,问他:“霍先生怎么知道的?”   霍存异低头道:“猜的。看你和温医生站在一起气质相当,就觉得是同行,我猜得准吗?”   无恙言笑道:“准的。我在儿童医院上班。”   苏曾只愿做局外人,甚至连看都不愿看。此刻的她,就如睡在钉板上,生怕一个不留神,弱点暴露,便死于千疮百孔。   偏偏霍存异就要拉住她的腕子,强迫她站出来。他与温谚客套道:“我听阿曾讲过,温医生同她住在一条弄堂里,自小便认识,也得你不少照顾,却要谢谢温医生能忍受得了她这臭脾气。”   温谚望了眼霍存异捉住苏曾的手,淡然笑道:“不客气,已经习惯了。”   苏曾一僵,背过身暗道:习惯了是什么意思?好像说得我真是是个麻烦似的   霍存异拽了拽她,问她:“嘟囔什么呢?”   苏曾内心是崩溃的,她拼命克制,鼻息冒火,面色冷然。回头见到吴恙娇态尽显,温谚一派悠然模样时,她却突然变了情绪……   她不能这样……不能再让他看不起。藏下情绪,苏曾贴住霍存异的肩膀,轻声说:“师兄……我们走吧?”   霍存异低头看了她一眼,随即笑道:“我喝了酒,车子你来开。”   “好呀。”苏曾乖顺地应下来,才抬头说,“温医生与吴小姐是开车来的,还是走来的?”   温谚望着她,眼眸深邃,说:“我同吴小姐走来的。”   苏曾问:“那要不要我一道将你们送回去?”   温谚竟道:“好啊。”   苏曾一愣。不止她,吴恙与霍存异也是意外,都觉得以温谚的性子,一定是客套地回绝的,哪想到会这样轻易应下……   温谚见苏曾一时无语,抬眼看了霍存异,说道:“霍律师不介意吧?我的车子留在了医院,晚上走回来时不觉得累,吃了饭就觉得乏困了。”   霍存异笑道:“当然了,举手之劳。请吧,温医生。”   他们一道出门,走出外面,才发现变了天。连日的燥热终于积来一场风雨,爽意袭来。苏曾是怕湿体质,着了凉意就觉胳膊上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霍存异指了指停车场,说:“这个气候,暴风雨来得快,看样子要下来了,我同苏曾将车开过来,温医生你们先在这里等一下。”   温谚与吴恙点头应好,他二人便去开车。途上霍存异牵着苏曾的手,握得无比紧。苏曾暗地里拿手指甲掐他,霍存异咬紧牙说:“不识好歹的妮子,刚才利用我时倒是顺手,背过头来就要下狠手!”   苏曾唇不动,声音出,憋着气说:“不要得寸进尺,别以为我不晓得你早就觊觎我的美色!”   霍存异哈哈大笑:“你既然晓得就该早些选择我,才不会受了八年窝囊气。”   “呸!”苏曾啐他道,“你敢再说一句,我便敢录下来放给你家人听,看看你会不会被活剥了皮!”   霍存异才松软下来,仍挂着笑意道:“扯这些就没意思了,车钥匙给你。”   苏曾接过来,两人上车。   苏曾将车开出去,到餐厅门口时,见温吴二人身旁多了位穿小背心的女孩儿,模样不过十五六岁,扎着高马尾,背着一只篮子,篮子里放了几束花,这个时间段,花已不新鲜。   霍存异那边摇下窗户,苏曾听到那女孩儿劝着温谚:“哥哥,给姐姐买一束花吧,姐姐多漂亮呀,就像这花一样!”   吴恙羞赧,立在他身侧不说话。   温谚抬头看到苏曾,摸摸鼻子说:“对不起,我们不需要。”   女孩儿缠着他买可怜,吴恙脸上也多了几分失望,却不敢说什么。   霍存异瞧着那买花女孩稚嫩的脸庞,生了恻隐之心,忍不住问:“小姑娘,这一篮花多少钱?”   小姑娘脸上放光,急忙说:“这一束十元,太晚了,我买给您八元一束好吗?”   霍存异从包里抽出两张粉红色票子塞给她,说:“不用了,帮我把花放到后车厢,这钱你都拿好,去买些好吃的吧。”   小姑娘接下钱,连声感谢,把花放到后车厢后,又折回来连说几声谢谢,最后脚步轻快的跑进夜色里。接着,温谚与吴恙两人坐上车,霍存异回头看了眼苏曾,说道:“等到家了,花你拿上去。” 作者有话要说:  (修) ☆、Chapter 3   苏曾张了张口,想说什么,又咽下去,挂上笑,对霍存异咬牙切齿道:“霍师兄,我谢谢你!”   一脚踩下油门,往东西弄开去。   一路上,后面坐着的温谚和吴恙都没什么话讲。苏曾鼻子堵得出不得气,连打了好几个喷嚏。   霍存异瞧着奇怪,一时却也没觉出不妥。平时他是心细的人,今天喝了几杯酒,又同苏曾聊得开心,有些飘飘然不自知,等到了东西弄,霍存异透过后车镜看了眼温谚如常的脸色,才后知后觉地发现点儿什么。   苏曾停好车就赶紧跑下去,摸着鼻子说:“师兄,你赶紧找代驾送你回家吧,我上去了!”   霍存异拉着她,想起温谚对那卖花姑娘说的话,心里无比歉疚:“抱歉阿曾,我忘记你对花粉过敏……”   话音刚落,吴恙抬头瞧了温谚一眼,显然,也觉出来前因后果了。再一看,后者神色淡淡,仿佛这些事情根本与他无关。   苏曾也别扭,为啥?当然是为了温谚。   他方才拒绝买花女孩儿的那话,显然是替苏曾说的。居心何在?苏曾不知,也不敢想,怕自己又给了自己飘渺的希望……   她推了推霍存异,刚要说让他走,就听一通电话铃声响,是温谚的。   他接起来,那边不知说了什么,他情绪忽变,急急应了句:“好,我马上过去。”   有眼睛的一看就晓得有急事,于是都站着没动,等他挂了电话,吴恙问出了什么事,温谚道:“医院有急诊,我得过去一趟,你先回去吧,同我爸妈讲一声,我这就走!”   吴恙连忙说好。   紧接着,又是一通电话响,这次却是霍存异的——   霍存异接起来,听了几句,神情与温谚一样变得凝重起来。挂断电话他就对苏曾说:“郑却打来电话,说郑浩出了车祸,被送进市二院了!”   苏曾立刻看向温谚,“你的也是车祸?”   温谚表情肃然地点头。苏曾忙道:“那还愣着做什么?赶紧上车呀!”   又是苏曾开车。到了医院,急诊部已经乱成一锅,车祸现场惨烈,车子半个头被撞进去了。伤者有三名,两男一女,除郑浩外,另外两个是路人,骨折轻伤,已在包扎。   温谚刚到,就被人迎上来接去了手术室,他行色匆匆,交代苏曾一句:“看过之后要是没事就先走,不要逗留!”苏曾还没应,就见他的身影消失不见。   霍存异到医院后,先同跟随而来的警察交流,过后回来对苏曾道:“在北三环发生的车祸,肇事者逆行从边道冲出来侧撞上在路上正常行驶的郑浩,随后车子打滑撞倒两名路人,肇事者逃逸了!”   苏曾沉声问:“肇事者是谁?”   霍存异摇头:“那一段正好是摄像盲区,没拍到人,现在警察锁定的嫌疑人是郑浩前妻,李桐。”   苏曾抬头看他,一时没说话。   霍存异又道:“温医生那里什么情况?”   苏曾静静道:“他没讲,但听护士语气,似乎情况不好。”   霍存异想了想,叹道:“动机是有的,不外乎是被逼急了……但这案子真相到底如何,还要看警察那边的调查结果。我们这里了解过就好,等一会儿记者要来,还是先走吧。”   苏曾说:“我不走,我要等结果。”   “你这又是较什么劲?”   苏曾道:“我不想坐你的车。”   霍存异想起她对花粉过分,差点晕过去,他的手机又在响,是警察局那边的人打开的,他听过,说道:“警察局那边说已经找到李桐了,她的家属找我过去。”   “你?”苏曾惊讶。   霍存异苦笑点头说:“大概他们是看到了你的办事能力,觉得我们律所能帮到他们吧。”   苏曾也跟着嘲弄一笑,问他:“你喝了酒,怎么去?”   “打车,车子放在这里,我明天过来取。”   “好。”苏曾点头说,“那你去吧,我在这里再等一会儿。”   霍存异临走,深看她一眼,放低了声音说:“还是要说声抱歉,才想起来你对花粉过敏,你要觉得不舒服,记得早些看医生。还有,记者来了,你自己躲着点……”   苏曾抱着手臂笑:“啰嗦!我晓得了,我的过敏症状不严重。”   霍存异才放心,摸摸她的发,笑着离开。   此刻已是晚八点了,天边颜色彻底颠覆,如墨滴在水里,晕染开。雨,越落越凶。   医院前厅的地板被踩的泥泞不堪,记者匆匆跑来前,楼上下来一位护士叫苏曾上楼去,说是温谚叫来看一下她是否离开了,如若没有,就安排她到楼上手术室旁休息等待。   苏曾怀揣着异样的情绪上了楼,在休息室等待,瞥到角落摆着的一叠又一叠医书。她翻开来,都是脑内结构。看着上面的文字和图片,竟还能寻到一些似曾相识的记忆。   心底逐渐柔软,只一点点的动容,就一发不可收拾。   人可以拥有很多个坚硬的盔甲,但爱情永远是他们最爱的罗衫。铁血英雄也不过如此,何况是她……   阖上书本,苏曾安静地坐在原地,眼看天色越加黑衬,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不知道等了多久,由外走进来的一人,是刚从手术室里辅助手术的凌护士。   见到苏曾,她便道:“苏律师,温医生手术结束了!”   苏曾忙站起来往外走。温谚正送郑浩进ICU,回过头来,虚汗满头,蹲在地上倚着墙拿袖子抹汗。   苏曾走过去,他抬头看了一眼,眉头皱着,说:“叫你走你怎么还在这里?等在这里做什么?”   苏曾深吸一口气,问他:“郑浩的情况怎么样?”   温谚道:“伤情比较严重,还没脱离危险期,能不能醒来要看他的造化……”   “这么严重?”苏曾不由大惊。   温谚扶墙站起来:“嗯,头骨破裂,光颅内碎片就处理了一个多小时,上身多处骨折,还伤到了肺,情况不乐观。”   苏曾随着他说的,稍一想象那幅画面便觉浑身不自在。温谚知她对此敏感,也不多说了,伸出胳膊脱掉外套。苏曾才看到他拿外袍的手在轻微颤抖。   她忙帮他接过衣服:“你手怎么了?”   他道:“做手术时间长了会这样,正常。下午我已经做过六个小时的手术,夜晚如果有情况不能再回来了,我交代过其他同事在这里守着,现在可以回家了。”   他望着苏曾,等待她的回复。   苏曾还能有什么反应?当然是顺从地跟着他啊……   温谚把手头工作交代给了值班医护人员,这便与苏曾一起回去。他们走时就知道楼下会有不少记者等着抢第一手新闻,温谚与苏曾在医院保安的指引下,从侧门出去,先去了停车场。   温谚撑伞问她:“霍律师走了?”   苏曾答:“嗯,他去警察局处理事情了。”   他掏出车钥匙,说:“那开我的车回去吧。”   苏曾点头说好,自觉往驾驶座的方向去。然而这边,她刚打开车门,就瞧见前方射出一抹强光,斜落的雨线之下,三两个手拿摄像机话筒的人冲过来,声音透过纷落的雨声传来——   “请问是郑浩的主治医生吗?”   温谚一惊,立刻挡在苏曾身前!   又不知谁叫了一声:“这是不是郑浩的辩护律师?”   一时间,闪光灯在夜里晃痛人眼,苏曾的手也不知被谁扯住了,雨势汹涌中,人也乱了阵脚,她脱离温谚的雨伞之下,淋了满头雨水,火气登时上来,看不清眼前人,只能低着头乱躲。   下一刻,腕子被人捉住,她整个人撞进了一个怀抱中。   温谚双臂环住她,厚实而温暖的胸膛贴住她的脸,强有力的心跳就在苏曾耳边,扑通扑通,清晰震动!   温谚挡住记者攻势,救苏曾时,雨伞已掉在地上,他浑然不觉,压着声音对来访者耐心道:“你们要新闻,可以去院方了解情况!下着大雨,请大家不要做出危险的行为!”   记者一听,却还忍不住冲上来问:“这位先生!请问你身边的是苏律师吗?”   温谚咽了口气,说:“不是,你们认错人了!”   记者狐疑,抬头要再说话时,温谚又道:“各位记者朋友!做新闻也需有底线,顾着自己,也要顾着他人些!我已经说过你们可以咨询院方,就不要在这里让大家淋雨了!”   那几人猛然一顿,被温谚冷然的目光看得不再言语,觉得自讨没趣,便纷纷收了家伙。温谚一刻不敢停留,迅速再打开车门,将苏曾塞进去,命令道:“坐里面!”   苏曾缩了缩身子,往副驾驶座上爬,温谚随后坐进来。   车灯大开,照亮前路,朝着医院大门开出去!   窗外雨声哗啦,温谚身上的衣服淋湿了大半,浅灰色的衬衣上面一截变成了黑色。松软的发打了水,弯弯曲曲垂下来,眉眼上也挂着湿润。   苏曾给他拿纸巾擦脸,他甩甩头,目不斜视道:“你先擦吧。”   苏曾正了正身子,拿着纸巾擦脸。想起了方才那一幕,此刻两人共处一室,嗅到温谚身上似有若无的味道,苏曾只觉头脑发胀,暗道这一定是场梦……   雨帘洗刷车窗,温谚开车,苏曾无时无刻不在注意他青筋突起的手臂。温谚自己也是清楚,怕路上出意外,到不远处,他便将车子停在路边,也有了时间擦拭眼镜上的水迹,顺道闭眼休憩几秒,捻着太阳穴。   苏曾侧目看过去,瞧见那团纸上晕了点点血迹,顿时心惊。   “你受伤了?!” 作者有话要说:  (修) ☆、Chapter 3   温谚闻言张开眼睛,上下看了一眼,才注意到左手小指上不知什么时候划了一道口子。说深不深,说浅不浅,皮肉割痕整齐。想是方才争持中被什么东西划到的,他也没觉得疼。   苏曾却紧张死了,四下看,急道:“哪里有诊所,要看一看的!不晓得什么东西划的!”   温谚轻声说:“不碍事,我回家再处理。”   “不行!要找医生!”   温谚扑哧笑了,慢慢道:“我就是医生。”   苏曾愣住,不知为何,眼圈红,鼻头酸,心底柔软似水。她握紧了拳头,抬眼说道:“你下车,我来开车。”   温谚顿了顿,开门下车,把驾驶室让给苏曾。   苏曾还是把车子开到了附近的一间诊所外,温谚知她固执,也没说什么,顺从地走进诊所。清创,包扎,处理并不复杂。他们从里面出来时,雨还在下,地上的水洼连接成片。   温谚立在屋檐下,对苏曾说:“你现在应该有些想法吧?”   苏曾低着头,说道:“谢谢你刚才护着我。”   温谚弯唇道:“不要感谢,我也不可能放任不管。“   苏曾点点头说:“我晓得,就算今天不是我,换成别人你也是要这样的。”   温谚眼神微动,抿唇不语。   苏曾抬头看这连绵的雨,丝毫没有要停却的意思。   “我去买把伞吧。”她建议。   “不用了。”温谚取了外衫,顶在她头上,“回去洗了澡就好。走吧。”   他靠近,苏曾再次头脑晕眩,只觉得鼻腔里都充满了他的味道。男人身上清淡的体香混合着衣料的味道,源源不断地激发着她脑内的多巴胺分泌。   她晃晃悠悠跟在他身后,到了车前,车门是他开的。苏曾坐进去,把他的衣服小心翼翼放好,等着他从另一侧上车,才发动车子。   她还来不及摆正自己的心态,一时也忘了和他起了矛盾时说的狠话发的誓,在他面前,她根本无计可施……   路上,霍存异打来电话,说肇事车辆被带回警察局,查出是李桐的情人宋维康名下的,而在事故发生半个小时后,警察在附近的街道发现了李桐踪迹,现在已经将她带回警局盘问。   “结果如何?是她吗?”苏曾问。   霍存异道:“不晓得,目前还没确凿证据证明是她开的车,她也什么都不讲。”   “什么都不讲?”   “对,她在警局坐了两个小时,一个字也没讲。”   “那你呢?见到李桐家属了?”   霍存异说:“只见到一位李桐的叔叔,打电话给我的也是他,但他似乎也做不了主,只说让我过来试试。我已经在警局等了两个小时,事件毫无进展。”   苏曾蹙眉:“那这件事就交给警察处理好了,你回家吧。”   将要挂电话时,霍存异突然问:“你同温医生在一起?”   苏曾看了眼温谚,“嗯”了一声。   霍存异笑道:“到底还是要跟着他。”   苏曾顿了顿,催促他:“你快回家吧!”   坐在旁边的温谚大概知道打电话给苏曾的人是谁。不知怎的,他想起了在烤鱼店的那一幕。   他看着苏曾白净倔强的脸,脱口问道:“你同霍律师关系很不错吧?”   苏曾继续开车,应着:“嗯,我们在一起许多年,他一直很照顾我。”   温谚心里百转千回,却会错意了——“在一起许多年”当中的“在一起”是什么样的方式,他不清楚,但回想起霍存异对苏曾的纵容和苏曾对霍存异的依赖,他心里冒了许多想法。   他静默片刻,低声说:“那你也晓得他已经结婚了?”   苏曾一愣,回头看他一眼,疑惑道:“你怎么晓得他结婚了?”   温谚面无表情道:“霍律师手上有戒指,无名指上,应该不是普通戒指。”   苏曾笑了:“是啊,他结婚了,不但结婚,孩子都能出来打酱油了。”   到这时,温谚神色微动,苏曾侧头看了眼他,发现他的异样,才突然觉出他的意思——   苏曾觉得又好笑,又好气。   好笑的是,她看出来温谚恐是怕她识人不清,做了有违道德的事情,在这里提醒她——可既然他不喜欢她,又管她如何识人?好气的是,他也未问清楚就这样自以为是,到底在他心中,她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   苏曾故意问他:“是不是我不能跟有妇之夫交往?”   温谚蹙眉,谨慎道:“你是成年人,可以自己拿主意,不要做了错事就好。”   苏曾大笑,说道:“他是结婚了,可是两年前就离了婚,妻子现在生活在洛杉矶,孩子在老家跟着爷爷奶奶。他至今单身,但念着前妻和孩子戒指一直没摘,你怕我做什么错事?我同霍师兄同门多年了,关系好是应该的吧?”   温谚顿住,听出来苏曾话中的揶揄后,很是后悔。   生来极少被人堵得话都说不出来,在她面前也想来能克制就克制,没想到今天……   个人之路,如何选择,他怎么能多语?况且苏曾这样的女孩儿,自是不会顾及世俗观念。倒是他,显得老旧保守。多嘴,也是自作自受……然而过后,他又忍不住想,那人到底对她是真好假好,却不清楚。   思来想去,都是烦恼,他像扯皮筋一样,自己乱了分寸。   他不说话,苏曾又接着说:“是不是我在你心中,就是会做出那种横插一脚的事?”   温谚已经在懊悔,他轻声说:“抱歉,我会错了意。”   “不用道歉。”苏曾学着他的语气,并未看他,自顾道,“讲真的,温谚,现在比起生气,我倒是开心更多些,你能问我,说明你也在关心我会走错路……你说,你是不是真的关心我?”   她这样问,温谚却一是答不上来。   人活三十,说是而立,却对男人来说,尚有不少彷徨之事。尤其是回国之后,再遇苏曾…… 有时温谚觉得,前路坦荡一片清明,有时却又觉得,是雾里看花蒙了眼睛。说是自己真有主意,主意在哪?说不清楚。   苏曾见他不语,干脆围堵他道:“温谚,你这人真没意思,多大年纪了还跟人玩口是心非,你别装了!你说说看,你到底对我有没有意思?哪怕是一点儿呢?”   温谚正是彷徨时,被她这样质问,进退两难,他终于不反驳,叹了口气说:“好,你想听我说实话,我就告诉你。”   苏曾不料太极高手今天突然不玩以柔克刚,直接硬碰硬了,她不觉挺直了腰板:“那你说。”   温谚低头抿了下唇,说道:“你说的没错,我是蛮喜欢你的。”   苏曾胸腔里的心跳突然漏了一拍!   温谚没停,继续说:“以前,好早之前认识的时候,我蛮喜欢你的,但是后来,我想得多了,感情也变了,苏曾,我们不是一个世界的人,我们想要的东西也都不一样。”   苏曾急急问他:“那你想要什么?”   温谚笑:“你连我想要什么都不晓得,还说喜欢我。”   “谁喜欢你?!”苏曾憋得脸红,压着声音,最后还是恨恨说:“我就是喜欢你!就是喜欢你怎么了?!”   一路僵持,他们像两个孩子,互相理论,不知道真理在谁那里。   好在路途不远,车行进东西弄,夹道两旁都停满了车,苏曾将车子开进去,可已经找不到位置了。倒车回去,她的技术又不行。   温谚道:“你先回去,车子我来停,外面有车位。”   苏曾正跟他赌气,到这个关键时候,却还是看了眼他的手问:“你的手没问题?”   他道:“没关系。”   苏曾下车,走到门洞内,才想起来,手机落在温谚的车上。她到哪里都改不了丢手机的毛病……   温谚将车子开出去,停好了位置,车子熄火,苏曾的手机在车座上嗡嗡作响,他瞥一眼,看到又是霍存异,他眼皮一跳。   走回去时,苏曾并没有上楼,而是等在楼下。他把手机还给她,苏曾扁扁嘴说:“我就晓得你会给我带过来。”   他语调平缓道:“有人打了电话,你看一下。”   苏曾闻言按亮手机,看到霍存异的来电,下面还有一条短信,她打开看,心里一跳,默然把手机放到兜里。   温谚道:“不回个电话过去?”   苏曾目不转睛地望着他,摇头说:“不用了,我明天再去处理。”   她不多说,温谚也不会多问,他点点头:“那好……你早点上去休息吧。”   苏曾却突然叫了他一声:“温谚!”   温谚脚步顿住,回过身去看她。   苏曾咬了咬后槽牙,对他道:“温谚,你说我同你不是一个世界的人,那你就让我走进你的世界好吧?你信不信我能做到?”   他站立不动,回望着她。   苏曾遥遥望着他,坚定道:“你看,如今我也不是当年那个上窜下跳的野丫头了,我晓得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坚持,也晓得自己离成熟还有一段距离,可我现在做的未必是错的,如果你愿意给我机会,我会向你证明,我从来不是任性妄为……我只是……我是真的喜欢你!” 作者有话要说:  (修) ☆、Chapter 3   雨落一夜,至凌晨方晴。   天边逐渐清明,栖在叶上的雨珠纷纷坠落,混出泥土的香味。   昨日,在夜中雨帘下,苏曾的模样突然让温谚想起了八年前的那个夏天……   那日上午,他在湖边钓鱼,鱼没钓到,钓到一只小丑蛙。他心道今日也许会走运,这样稀罕的东西也被他钓上来……不料回途就下了大雨,他回到弄堂,见苏曾身穿白裙里在屋檐下,双颊染红,双手交扯着。   那时他第一次见到苏曾那幅面孔。   她在他面前这样怯生生,支支吾吾许久才对他说:“温谚,我喜欢你……”   温谚站立不动,张嘴,未出声。手里提着鱼竿与竹篓,听着雨声哗啦。胸腔内里鼓噪不安,他低头看了眼那只蹦跳的小丑蛙,不多想,就伸出手,把那东西送给了她……   岁月不居,时光如流,一切都如电影一样反复重现。   他并不后悔曾经做过的选择,只是这一刻,有个声音在耳边告诉他,另一个结果或许不坏……   如今她说愿意走进他的世界里……他回神,对苏曾道:“你不用改变。”   她说:“我不会改变,我只是想让你离我更近一些。”   温谚顿了顿,良久,那鼓噪再次浮上来,他努力压制,末了轻声道:“好……”   而后他回到家里,在漆黑的客厅,拿着自己那件已是湿透的外衫,发了好一会儿的呆。   温家爸妈已经躺下,温妈妈没睡熟,闻声出门看到他浑身湿露,担心不已。他打发母亲回去睡觉,也把湿衣服放到洗手间。第二日雨过天晴,温妈妈却在早间新闻中,从那模糊的身影里认出了温谚与苏曾,瞧儿子手上的伤口,才知昨晚发生了什么事。   温妈妈气急,捉住他:“温谚!你答应过妈妈不会再跟苏曾来往的,你瞧瞧昨晚你做了些什么?”   温妈妈要他同吴小姐吃晚饭,便是期盼他能开窍对吴小姐多用些心思,可现在却发现,他昨日分明将心思都花在了苏曾身上——这哪里是温妈妈想看到的结果?   温谚对温妈妈说:“妈,我对吴小姐没有情爱的意思,强扭的瓜不甜,改日我会同吴小姐说明心意,不要耽误了人家。”   温妈妈一早血压就攀升,幸好温爸爸从来是不爱干涉儿女私事的人,劝慰温妈妈道,不要再管,多管无益。温妈妈坐在家里,捂着胸口叫了半天苦,未能劝动儿子,只能自己生闷气。   不久,苏曾收拾了自己,到了温家门口。温谚出门时,瞧见她立在外面,身上穿了一件白色的宽松外翻领衬衣,配着黑色人字呢短裤,脚上是银色的尖头高跟,束整齐了发,别在耳后,时尚且干练。   她望着温谚,一双桃花眼笑眯成一条线。   温家爸妈都在里面,早饭还没吃完,温谚朝后看了一眼,挡了些许,生怕温妈妈瞧见,要发生战争。温妈妈同苏家妈妈之间的偏见,非他一日就能解决,何况,解决那事也是后话。   见他们没注意到,他便走出来,轻声阖上门,注视苏曾。   “早呀!”苏曾笑着。   温谚淡然应一声:“早。”   苏曾跟着他走出去:“我要搭你的顺风车。”   “去哪?”   “去医院,要看一看郑浩的伤势。”   昨晚一遭,苏曾同他讲了。霍存异发来短信,说李桐的情人宋维康指名要苏曾做李桐的辩护律师。   说来也是讽刺,从前,她们是敌对关系。苏曾曾经说过,如果有一天,李桐来她做自己做辩护律师,她也一定会拼尽全力。不想今日真的被应验。   昨日霍存异问她意见时,苏曾没有一丝犹豫便答应了——她不需要犹豫。世界上从来不存在绝对的东西,谁也不会料想到,今日烫了你一口的热水,会不会成为明日在旱区的救命稻草。只袁文英那里还是费不少口舌。   温谚想起了前不久李松出院,李桐双眼染红,在吴争跟前千恩万谢。回头,对着哥哥,像是哄孩子,模样令人心酸。她也是不易。   他晓得苏曾选择帮助李桐辩护并非出于同情心,同情心对她来说从来是最没用的东西,她之所以答应,坚守的是职业操守。然而,他身为医生,救命之人,悲天悯人,却难道就不是职业操守了吗?   这是是非对错,不是他站在自己的立场上能决定的。   现下,苏曾同温谚一道去了医院。苏曾的心情如这天气一样,由阴转晴无限好。到医院,护士道,吴医生凌晨才离去,ICU那里一直没有苏醒迹象。   苏曾在温谚的带领下,隔着玻璃板看郑浩,冷漠如她,也不由感叹,从未想过好好一个人,如今会躺在这里一动不动,浑身插满了管子。   温谚道,如果情况不好,他也许一辈子都要这样了。   “不会吧?”   温谚点头,只说:“不敢说不会。”   苏曾也见了守在外面的郑浩家属。他们皆是从商,奋斗半辈子,赚得殷实家底。二老只郑浩一个儿子,自小当作掌心宝养着,才让郑浩成了那样蛮横的脾气,如今唯一的儿子受重伤躺在里面生死未卜,这对年过半百的夫妻脸上均是愁容满面,红眼挂泪。   此刻郑浩父母见到苏曾,热情上前。郑父唤“苏律师”,郑母急忙道:“苏律师,你来了!我们正要联系你呀!请你为我家郑浩报仇啊,一定要告得李桐那个狠心女人坐穿牢底!”   苏曾被他们握住手,有些不自在。她往后退了退,沉静道:“抱歉,郑先生郑太太,我现在已经是李桐的辩护人。”   郑家父母闻言双双瞪圆眼睛:“你……你不是我们家郑浩的律师吗?怎么会跑去给李桐辩护?”   苏曾道:“那是另一件案子,那件案子已结,郑浩与我已经没有任何关系。现在这桩案子里,我是李桐的辩护人。”   郑家父母终于反应过来,态度立刻三百六十度大转变,恶语道:“苏律师,你怎么是这种人?你讲不讲道理的?李桐要杀我儿子,她是杀人凶手,你竟然为杀人凶手辩护!”   苏曾头疼,怎么她到哪儿都会被说成是杀人犯的帮手?她耐心解释道:“郑先生郑太太,郑浩还没死,李桐目前也正作为嫌疑人接受调查中,还没有被定罪为杀人凶手。”   郑母承受了一晚可能失去儿子的痛苦,此刻精神崩溃,情绪根本不受控制,一把扑上来就要抓苏曾的头发!她躲得及时,又有温谚在旁边,算是拦住郑家父母。   温谚拉住她,急忙叫护士过来调节,随后带苏曾离开!   逃离是非之地后,温谚对苏曾说:“你晓不晓得为什么最近一直有人要打你?”   苏曾拨了拨乱掉的头发,说道:“我晓得,他们恨我嘛。”   温谚又问她:“那你晓得他们为什么恨你?”   苏曾哼笑一声,嘟囔道:“因为我是他们的对头。”   温谚叹息道:“那是一部分原因。但最主要的是,你呀,太不会讲话了……他们的儿子生死未卜,已经很伤心了,你却还要火上浇油。”   苏曾回头看向他,低声说:“霍存异昨天才说过,他同我讲食物在暖光之下才显得诱人,人也需要包裹着一层温暖的外壳,才能让人喜欢。”   温谚听到霍存异的名字,慢慢也点头:“霍律师说得没错。”   苏曾却耸肩说:“可我同他们只有利益关系,并无感情关系,并不需要他们喜欢我。”她自己往下走,在楼梯下一层,抬头看他,眨眨眼睛道,“温谚,我要去趟警察局了,今天……很谢谢你让我搭顺风车,如果明天也能搭上,我会很开心的……”   温谚靠在走廊的栏杆上,迎面的窗照进明亮的光,他微微眯起眼睛,浓眉压在一起。   他竟觉得,苏曾现在……挺好。   如今不管所做之事是对是错,都是遵循着她最真实的心境,未来也许她会学到很多世俗难免的东西,会和他一样,被抹掉所有棱角,揉圆搓细,所有尖锐都变成平滑与无常,混在人际中,成为最平庸的一个。但至少,她现在很好……   警察局距离市二院不远,苏曾打车过去,十分钟后,到达警局。   事前已同里面的几位警官打过招呼,她刚来,就有接应。   苏曾还见到了上次在医院遇见的那位警官,之所以记得他,是因为这人后来也曾到过苏爸爸茶馆调查打砸抢事件。苏曾记得他姓薛,办事总照规矩,不偏不袒,最后抓了那几个人,该有的赔偿也都到位。   薛警官见到苏曾,也认出她,叫了声“苏律师”。苏曾跟着他走进去,见到了李桐的情人宋维康。   据她所知,宋维康一年前与前妻离婚后同李桐相识,此后一直与李桐保持婚外关系。李桐与郑浩离婚时,宋维康曾消失过一段时间,官司结束后,李桐被驱出郑家,其兄妹被郑浩百般为难,也未见宋维康现身相救。   这一刻,宋维康的出现,倒是令苏曾有些意外。   他是个高瘦干净的男人,穿干净整齐的白衬衣和西裤。短发宽额,眉宇如山,看起来老成持重。不难想象,对李桐那种遭遇的女人来说,宋维康是极具吸引力的。   宋维康先同苏曾握了手,声音低沉道:“苏律师你好。”   苏曾点头道:“宋先生。”   他道:“我以为你不会来……”   苏曾扯一扯唇:“既然昨日已经说定了,我怎么会不来?”   宋维康搓搓手,似乎挣扎了会儿,他道:“苏律师,我晓得你的办事风格,所以才请你来。李桐她……我希望你能帮她。”   苏曾笑道:“宋先生,也希望你这次回来,能留下来帮李桐。”   宋维康一怔,眼底蕴着一层苦痛和自责,点头道:“我会的。”   随后苏曾被薛警官领进审讯室。   经过一晚的折腾,李桐休息得并不好,吊着一对大眼睛,眼底青黑暗淡,毫无精神,头发被胡乱地扎在脑后。   苏曾走进来,坐在李桐对面,薛警官让出空间给她们。   审讯室里只剩下她们二人,苏曾直接问:“他们没有让你休息好?连夜审讯了吗?”   李桐抬眼,嘴唇颤了颤,低声说:“没有,是我自己没睡好……”   苏曾道:“那就好,如果你在这里受到不公正对待,一定要同我讲。”   李桐怯生生地点头。   苏曾又问:“你现在的状态,我能问你几个问题吗?”   李桐注视着她,再点头。   苏曾也点点头,摊开笔记本,问她道:“李桐,郑浩车祸一事,是否与你有关?”   李桐牙关忽然咬紧,她大概没想到苏曾会这么直接问她。她沉默不语,头低垂着,当下审讯室里不多的光线,埋在影子里。   苏曾见她不语,眉间凝着霜:“李桐,我必须同你讲清楚,现在是两条方案,一是从轻发落,二是无罪释放。如果你真的做了,我会争取为你减轻刑罚,然而如果你没做,我一定会想尽办法帮你洗脱罪名。但是你什么都不讲的话,要我在法庭上坚持什么立场?”   李桐交扯的手指不断用力,掐着自己。苏曾看着,终于忍不住握住她的手,沉声再问她:“告诉我,是不是你做的?” 作者有话要说:  (修) ☆、Chapter 3   李桐慌忙抽出自己的手:“苏律师,如果……如果是我做的,我会怎么样?我是不是会坐牢?”   苏曾直了直身子,看着她,慢慢说:“如果真的是你做的,牢狱之灾难免。”   “会坐多少年?”   “那就要看郑浩有没有命活过来,你又会如何对法官解释你行凶的目的。致人重伤者,处三年以上十年以下有期徒刑。致人死亡或造成严重残疾者,处十年以上有期徒刑、无期徒刑或者……死刑。”   李桐一颤,她颓然坐在椅子上,像一团被人揉皱的抹布。   苏曾见过不少人在她或其他同僚面前露出过这种表情。她叹口气,说道:“现在,李桐,你需要你把昨日的行踪告诉我,一字都不能遗漏!”   李桐紧紧握住双手,低声道:“苏律师……我能先问你几个问题吗?”   苏曾顿了顿,伸出手,示意她:“请讲。”   李桐低头绕着手指。她手腕上有些许红痕,想是带过手铐的,铁索加身,牢狱一夜,她说没受苦是假的。   她低低道:“苏律师,你为什么当初不把我和宋维康的事情公布于众?”   苏曾默然,良久才道:“因为我也是女人,虽然,我不会像你一样被郑浩揉圆搓扁几年却不肯离婚,但如果是我,我希望宋维康会成为我真正的归属。”   李桐抬头看她。   苏曾并未停,她接着说:“这不是站在法律和道德层面上所讲的话,而是站在个人立场上。当然,还有一个原因是,我这个人自私又自我,我非常讨厌公众拿他人私事放大讨论。”   李桐垂着头半晌不语。房间里的光线很差,始终照不亮她的容颜。   苏曾叹了口气,对她道:“李桐,你要相信我。”   李桐终于抬头,已是满面泪水。她哽咽道:“苏律师……我相信你……郑浩,是我开车撞的!”   十五分钟后,从审讯室里出来的苏曾已经交代了李桐如何同警察录口供,同在外面等待的宋维康也说明了情况。   宋维康听到李桐认罪,整个人都矮了一截,他坐在外面的椅子上,目无神采。苏曾只能提醒他李桐还要被羁押一段时间,郑浩没醒过来,郑家爸妈不会善罢甘休,很快,他们那边就会有动作,和解是不可能,他们都要有上庭的准备。   宋维康点头,总算拾起精神对她说几声感谢的话,将她送走。   律所,袁文英和霍存异都在等着苏曾。   袁文英对她已是无奈,他早晨没来律所之前见了苏爸爸一面,问一句,是否要围住苏曾,暂时不让她到公司了。苏爸爸却说,还是让她去吧,难得的历练机会。   袁文英想一想,似乎也是。   骂也骂过,劝也劝过,苏曾妮子脾气倔,事情说定了,一定不会变!既是这样,再多说也是无益。也道要是她能在这两桩案件中受受挫,兴许能令她成长些。   苏曾此番回来,袁文英不骂她了,拿出师傅的姿态同她道,案件一旦侦查出结果,隔不了多久就会上庭,盼着法官是位偏袒女性的,那样胜算会大一些。   袁文英顺便也提点苏曾,万不可多提上一桩案子的细节,她这种特殊身份,难免要被人拿去做文章。苏曾应下来,这几日也多下了很多功夫,埋头在律所翻查卷宗,也去过几趟警察局,密切跟进侦查进度。   当然,医院更是没少跑。   一段时间下来,医院里,尤其是脑外科的医护人员基本都认识苏曾了。每日见到,回了办公室,都要同温谚说一句:“温医生,苏律师又来了。”   就连早先一直看不惯苏曾的郭医生,这日心情好,见到苏曾就问起来:“那个苏曾呀,听说她最近要帮之前泼了她一身汤水那家大哥的妹妹打官司,她竟心里没芥蒂?”   吴争在着,笑着说:“郭前辈,这啊,事无绝对!就拿咱们做医生的,前几天有个请医闹的在您办公室无理取闹,后来他儿子脑内出血,不还是您给做的手术嘛!您心里有芥蒂没?”   郭医生道:“这怎么能一样?”   吴争道:“都是一个理的呀!所以说有时候做人呢,难!常常就遇到摆在面前不是只有一个准确答案的问题!”   这时,苏曾走到办公室门口了,吴争见到忙说:“苏律师,温医生在独栋住院部。”   苏曾扬唇笑笑,对他说声谢谢,就飞奔过去找温谚。   刚到住院部的大厅,看到温谚正站在电梯附近手拿病历表同几位学生说话。苏曾立在不远处,等他交代完往这里走时,她扬手对他打招呼。   温谚看到她,脚步顿了顿,复而迈步走过来:“又来了?”   “对呀,不欢迎我?”   温谚淡笑着摇头说:“医院不是好地方,不要总来。”   这话他之前也说过,那时苏曾以为他是赶她走。现在听,明白他是指医院病菌多,是在善意提醒她。苏曾心里好受,背着手走在他身边,笑道:“我晓得了,以后会少来。你刚刚干什么去了?查完病房出来?郑浩怎么样了?醒了没?”   温谚取下眼镜,揉了揉眼角,再戴上去,摇头。   苏曾问:“那现在什么状况?”   他道:“他中间出现过类似苏醒的状况,后来呼吸,心跳和血压都在逐渐恢复,但是一直不醒来,脑电图是杂散的波形。”   苏曾不解:“这是什么意思?”   温谚沉声说:“他很可能就醒不过来了。”   苏曾脚步忽然停下来,并非没有料想过更坏的结果,只是答案在此,她也需要沉淀,重新思考。   过了会儿,苏曾问温谚:“你希望我赢,还是输?”   温谚也停下脚步,回头看她。此刻已是下午六点钟,太阳西落,归鸟划过天际,他想了想,说道:“就算李桐以命偿命,也改变不了现状的,对不对?”   苏曾没说话,抬头看着天头,重重叹了口气说:“是呀,所以我必须要赢!”   温谚低声道:“这场官司不好打。”   苏曾重新抬脚,走到他跟前,背过身子面对着他说:“好不好打,就要看我的本事了。”她扯开唇,露出明朗的笑,“温谚,我饿了,你送我回家吃饭吧!”   斜射的光有些刺眼,温谚微眯起眼睛,看着她,微微颔首:“走吧。”   次日,苏曾到看守所探视李桐。   许是认了罪名心里没了那么重的负担,李桐气色比起前些日子好上许多。却仍是瘦,也不知她是天生这样,还是看守所的饭菜不好。   苏曾来时受宋维康嘱托带了些生活用品,交给看守人员。   打官司有周期,案件侦察到现在,嫌疑人主动认罪,总是好办一些。只苏曾这里想了很多切入点,希望到时能够再为李桐争取一些。   李桐自己道,她开车撞郑浩的原因很简答,她与郑浩结婚四年,郑浩从来不把她当作结发夫妻温柔对待,脾气来了,对她拳打脚踢,然而,皮肉伤痛却远不比精神折磨难熬。   她不能离婚,一是郑浩握着她家的经济命脉,家中几位亲戚都在郑家的生意上谋了活计,离了婚,这些就全断了。再者,郑浩将她视做自己的玩物,没玩够之前,他也不会放她走……若不是后来遇到宋维康,李桐也许就撑不下去了。   现在她被迫与郑浩离婚,郑浩再无顾忌,直接将她一家经济命脉断个彻底,又对她百般羞辱。李桐受尽折磨,原以为网络压力能带来一线生机,可那些希望却也只是昙花一现。时间久了,媒体宣传的新鲜期过了,人们很快就忘了她是谁,她曾受过什么样的伤害……李桐求助无门,心有不甘,才在郑浩从公司回家所经过的少人路段等候,待他经过,开车撞过去!   当然,蓄谋一事,苏曾并未让李桐同警察讲。   李桐道:“我想,他死了就好了,我也解脱了……车开过去,我也死了最好……”   可是她没死,郑浩却再也醒不过来了……   苏曾心知,如无意外,郑浩父母和检方必会施压法院起诉李桐蓄意谋杀,所以李桐主动承认蓄谋撞人自然是不行的,最多,承认她确实心怀恨意,临时起意想要报复。再者便要在法庭上述说李桐的不幸遭遇,博取法官的同情心。   苏曾苦恼,这真是她最不惯用的手段。以往在法庭上,苏曾向来先捉对方劣势,攻击凶猛。法虽不外人情,却也有法理,法在前之说。苏曾向来不认为人情能决断法律。而今要以己方为切入点,打一场以感情为筹码的官司,苏曾头疼不已。   然头疼归头疼,官司要打的啊,而且,要赢!   她对李桐道:“这几日你好好休息,过几天警察大概就会再带你去现场确认,你记得我同你讲过的话,其他的不要说多。”   李桐一顿,默然颔首。   苏曾又道:“李桐,郑浩可能会醒不过来了……”   李桐抬头看她:“什么叫……醒不过来了?”   “他会变成植物人。”苏曾道。   李桐脸色猛地刷白,瞳仁微缩,逐渐放空,两只肩膀也慢慢矮下去。   这个女人,和她终究是不一样的。   李桐身上的枷锁有太多了——父母兄弟,亲友,男人,和道德。她胆小怯懦,会挣扎,会忍让,会不断让别人来伤害自己,会不敢承担后果……苏曾明白,她需要时间去消化。   这场恶战,就要开始了。 作者有话要说:  (修) ☆、Chapter 4   走出看守所时,苏曾望着晴朗无云的天空,突然想到了苏雁。她翻出手机来,心想,有好些天没联系过苏雁了,也不知道她过得好不好。   拨电话过去,苏雁那边倒是很快就接了。   苏曾听到电话那边人声噪杂,便问:“你在哪里呀?”   苏雁道:“我同妈妈在逛市场,妈妈说想吃海鲜,我们就来了。你呀,有口福了,中午要回来吗?”   苏曾一听有海鲜吃,口水要流下来了:“要的呀,我刚从看守所出来,先回家吃海鲜,下午再去见袁老头!”   苏雁那边忍不住笑:“就晓得你要馋的!那你快些回来吧,生蚝一定要你来收拾,我和妈妈都弄不来!”   苏曾爽快地应下来,这就要往家里赶。回家的途中,她打开微信,找到了温谚的微信。   微信是最近苏曾教温谚用的,这个老古董,手机里的社交软件少的可怜。有微博,却只寥寥几条状态,还是两年前在国外时出游的照片,想必那几百粉丝大部分是被他的颜值吸引过去的。其他的他也没发过什么,大多时间是用来看最新资讯和一些日常段子。   苏曾点开那个连头像都没有的ID号码,进入对话框,打了一行字。   ——我去看过李桐了,中午我家做海鲜,你若回来,我会给你留些生蚝的。   温谚竟然很快就回复了,简短的几个字。   ——谢,我需要看情况。   苏曾心情雀跃,立刻又打了一串字。   ——千万别错过!生蚝好呀,女人的保养品,男人的发动机!再说,我妈做的生蚝粥是天下一绝,错过了要再等四年。   医院那边的温谚看着这断话,和末尾那个贱贱的挑眉表情,不由笑了。   倒是想起来了,苏妈妈做的生蚝粥真是好吃。粥香肉肥,白米粥里添了生蚝肉和大地鱼干,切了姜片,葱段和冬菜,砂锅里慢慢煮炖,出锅时点一滴香油,撒上些香菜末,味道能飘到街上去。   他回了个微笑的表情。   苏曾在那边笑得花枝乱颤,仿佛透过手机看到了他微笑时那眉间舒展,眼神柔软似水……   回家的路上,苏曾的心情始终雀跃。打车到东西弄外,苏曾走着过去,路过红青砖墙,还在想着苏雁和苏妈妈应该已经到家,家家户户都该开灶做饭了。   这会儿她经过里弄时,却发现一群人正围在里弄的超市外面,隐隐能听到争吵声。   换做平日,苏曾才不会凑这种热闹,然而这会儿她走近,竟听到那争吵的声音有些熟悉。她就纳闷了,谁在这里吵架?   拨开人群走进去,苏曾的脸顿时黑了一截。   就瞧着,超市门口,苏妈妈叉着腰,脚与肩同宽。从外购置的海鲜还放在身旁,她满脸通红地对与她站对面的温妈妈说:“王稚乔!我女儿究竟如何还轮不到你来讲!你这个人讲真人品也太差了!做什么不好,偏就要做那犄角里的三八,专门搬弄是非!”   温妈妈也不会傻站着让她骂,立刻回嘴道:“诶诶诶陈子玉!你才不要搬弄是非的好吧!我哪里讲你女儿的坏话了?你倒是说说呀!”   苏妈妈道:“你说我女儿为求功利专为杀人犯辩护,还说她不讲良心!口口声声吆喝的,现在倒不想承认了?”   温妈妈一怔,反驳道:“那也不是我一人这样认为的!你这人,偷听人讲话才是不道德的,你女儿就是跟你一个德性才学坏!!”   苏妈妈气得哆嗦!苏雁在她旁边劝,冷不丁看到了苏曾在人群中,急忙道:“阿曾!你快过来呀!”   围观者方才还在指指点点,这下有人认出苏曾了,顿时噤声。里弄里的这些老邻居,住的大多是上年纪的知识分子,好面子,不愿做当面撕破脸的事情,却多喜欢在背后嚼人舌根。   苏曾自上次住院闹出了丑名声之后,弄堂邻居常在背后议论,这些,苏家爸妈与苏曾也并不是不知道。可苏家爸妈也是脸皮薄的人,不想与人当面理论,苏曾又是我行我素的个性,更是不愿理会他们。   闻苏雁的声音,苏妈妈和温妈妈都回头看苏曾。   苏曾挤进来,先轰了看热闹的一群人:“叔叔婶婶们,家家都不用做饭的呀?”   话一出口,众人徘徊一阵,顿时鸟兽散。   苏曾回身走来,苏妈妈还在生气——连她也一起气!   究其原因,还是因为苏曾最近的案子,自他们搬过来,没外人骚扰是真,可这邻里间的闲言碎语始终就没有少过!   温妈妈今日坐在超市门前同几位交好的邻居聊天,又聊起来那事。邻里疑惑不解,问苏曾为何头桩案子还在与李桐为敌,转过来就要帮她。温妈妈也是一时逞嘴快,说了句:“恐怕是看□□利,官司赢了,可要拦下不少生意的!现在做哪一行的都是利益为先,不讲良心的!”   不巧这话正被从超市经过的苏妈妈听到,苏妈妈顿时就炸毛了!   苏曾听她们争吵,大概明白了事情经过,心里百感交集,此刻对着温妈妈,想笑也笑不出来……她亲生母亲正为了她的名声同温妈妈吵架,她还要对温妈妈笑,她做不出来。哪怕这是温谚的母亲。   她只道:“温妈妈,您说话过了,功名利禄我是求不上的,我一个小姑娘没那么雄心壮志,连您家温谚都还求不上呢!现如今啊,过日子,只能求个心安,盼着不违背自己心意,攀不上您的眼,让您见笑了……”   温妈妈一顿,品出她话里的讽刺,面子上下不来,站立着也不说话。   苏妈妈择到理,痛骂道:“王稚乔,我话就放在这里,今后你要再同别人一起搬弄我女儿是非,别怪我要跟你拼命!”   温妈妈被这一堵,也气得浑身哆嗦,指着苏妈妈道:“你倒是跟我拼个试试呀!”   苏妈妈一听,立刻要撸袖子!   先前跟她聊天的几位邻居都在看苏曾的脸色,现下看情况不好,急忙劝温妈妈道:“算了呀温家妈妈!其实都不是什么大事,咱们邻里邻居的,不要闹不愉快啦!”   苏曾立在一旁,顺着劝道:“温妈妈,午饭时间要到了,您早些回去准备午饭吧,温爸爸和温谚大概要回来了吧?如果日后有机会,我们再聊。”   温妈妈看她一眼,冷哼着甩开手,转头走了!   这边,苏妈妈也弯腰把东西提上,大步往家里去,火气大,步子也大!   到了家,苏雁对苏曾使眼色。苏曾对苏妈妈道:“妈,你做什么又同温妈妈吵架?都吵了半辈子了,也不觉得累。”   苏爸爸不在,家里只有女人,苏妈妈的脾气无人制压,吐豆子一样开始数落苏曾的不是:“还不是因为你,要不是你不听人劝,也不会被人刨出来当作笑谈!我同你爸爸,还有你姐姐,哪个被人少议论了?王稚乔她看不起你,也看不起我!我难道还要对她千恩万谢吗?”   旁边的苏雁一听,就差昏过去了!   苏曾这嘴巴,也是遗传苏妈妈的,两人脾气一模一样,辩不死人不罢休!她道:“您先前不是还说希望我嫁给温谚,祸害他们温家吗?您同温妈妈吵架,撕破脸了,以后我还怎么嫁过去呀?”   苏妈妈恨恨道:“不准!我现在反悔了!你做一辈子的老姑娘也不准嫁到他们温家!”   苏曾笑了:“妈,您不晓得,我现在终于和温谚有些突破了,他肯给我机会了。”   苏妈妈点着她的头,恨铁不成钢:“你真是要点出息吧!羞不羞!一个女孩家追在别人屁股后面那么多年,他才给一张好脸,你就赶紧贴上去!尊严呢?脸皮呢?”   苏曾看苏雁给她拼命使眼色,也知道苏妈妈这气来得有道理,她蹭着苏妈妈说:“我没有丢尊严的,我哪里会做那种摇尾乞怜的事!但是你说有机会难道要放过?”   苏妈妈道:“你自己觉得没丢,别人可不这么觉得!听听邻里怎么讲的,都要把你说成那没脸没皮的癞皮狗了!”   “我自己的事情做什么要听别人来评论呀?我觉得这样好,就这样做,才不去听那些闲人的无用话!他们又不是真心为我好!”苏曾这样说。   苏妈妈已被气得不行,站起来就要走,苏雁忙拦住,劝说道:“妈妈!您晓得苏曾什么样的,不要生气,有话好好说呀!”   苏妈妈道:“我怎么说!她就这样的臭脾气,比那茅坑里的石头还硬!就算以后真的嫁到了温家,王稚乔能怎么好待她?”   苏曾道:“妈,先不说我嫁不嫁得过去,就是我这样的人怎么了?嫁给谁会受欺负呀?要真嫁给温谚,温妈妈那里,我自然要靠自己本事讨好她——讨好不得便算了,反正日后也是同温谚生活,他与我一心一意就好。他若不愿,我也只能瞧着他寻一位得心的良人,过上好日子,却也犯不着左右逢源,人人跟前都做到最好,按照他们要求生活与做人呀!妈,我哪里能顾得上那么多日后是福是祸,我不管他们,他们何必来管我?” 作者有话要说:  (修) ☆、Chapter 4   她说完,苏妈妈与苏雁都不讲话了。终于还是她厉害,又狠又自我,对别人是,对自己也是一样。   苏妈妈憋着一口气,最后重重吐出来,骂道:“死妮子,你这浑身是嘴,我讲不过你,就由着你这样下去吧!”   苏曾哄她道:“妈,你等下做生蚝粥吧?我带给温妈妈一些,当作和解,好不好?”   苏妈妈冷哼一声走开了,不理她,苏雁也站在一旁,并没有看她。   苏曾叹了口气,自己把东西拿到厨房,捞了裙子,开始捡生蚝。拿勺子将肉一个一个剜出来,放在水里。差不多弄好的时候,苏妈妈从外面进来,怒道:“弄得什么东西,满屋子的腌臜东西!快滚出去!”   苏曾拍拍手站起来,笑眯眯道:“弄好了,现在交给您!我扫地!”   苏妈妈哭笑不得,把她和扫把一起赶出了厨房。   苏曾到外面晃了晃,回头看到苏雁坐在外面的餐桌上,眼前搁了一壶茶。苏曾到她跟前,才发现,苏雁比起前几天见似乎又胖了些。   其实苏雁的模样并不差,小时候清秀娟丽,学习也好,中考那年,曾经考过海城一城区的状元,被录入海城最好的高中,那时也有不少跟屁虫常在她身后绕,赶都赶不走。   相比起来,那时刚被从老家接回来的苏曾就像个灰头土脸的野丫头。苏雁头顶上是光环,她头上是杂草,苏雁身后追的是崇拜者,她身后跟着的,是玩泥巴的野小子……   苏曾曾经将苏雁视作她的榜样、她的目标。她从来不觉得母亲偏袒有错,相反,她觉得,这些都是苏雁该得到的。只是后来,苏雁辍学嫁人,流产住院,一切就都改变了……   苏雁静坐着,也不知在想什么。   苏曾坐到她对面,问她:“今天怎么想回家了?”   苏雁顿了顿,仿佛三魂六魄被苏曾硬扯了回来。她勉强一笑,说道:“在家里一个人闷着,没意思。”   苏曾张口,想问她是不是已经决定好出去工作,犹豫了一下,却还是咽下去。她道:“没意思干脆就在家里陪妈妈几天好了,她最近总觉得我烦。”   苏雁点头道:“好呀。”   两姐妹坐在一起,却是第一次这样没话说。   隔栋楼,回家去的温妈妈还在发火。同温爸爸抱怨,不想温爸爸反教育了她一番,道她不该与邻里多嘴多舌,这些事情,哪里讲得清。温妈妈自觉理亏,却落不下面子。   温妈妈生气不肯开灶,一人跑到楼下去,正撞到上早班回来的楼下吴小姐。   吴恙是个心细的姑娘,平日里温妈妈待她亲厚,总是笑颜相迎,今日吴恙一见温妈妈就觉出她不开心了,便问温妈妈出了什么事。   温妈妈总算找到诉苦的人了,一口气把满腔的怨气都吐出来。   吴恙听罢笑道:“温妈妈这是生了哪门子气,本来就是小吵小闹,一言不合避开就是,犯不着气坏了自己的身体。”   温妈妈道:“你也觉得这只是件小事对吧?可那陈子玉就爱跟我吵呀!她是那样德性,她女儿也是!真是幸好我家温谚不喜欢她,不然要她做了我家儿媳妇,我还不要被欺负死呀!”   吴恙听此脸色一变:“您说的是那位苏家二姑娘?”   温妈妈惊觉失言,急忙说:“啊……是啊,是苏二……她喜欢我们家温谚的,可温谚一眼都不瞧她!要不是,也不会让她蹦跶了这么些年还没个结果,我们家温谚是喜欢恬静娴熟的姑娘,比如……吴小姐这样的就很好呢。”   正说着,吴恙往温妈妈身后看了眼,顿时双颊通红。   温妈妈回头看,见是温谚回来:“哎呀儿子,你回来啦!”   温谚打从外面来,吴恙的房门没有关,他停在外面,也并没有进来,只问:“妈,您在这里做什么?”   温妈妈被吴恙开解,这会儿也不记仇了,挂上笑说:“这不是正同吴小姐聊天呢吗?”   温谚道:“这个点,要吃饭了吧?”   温妈妈点着他说:“瞧这!回来除了找饭也没别的事了!”她站起来,同吴恙道别了,温谚站在门外,同吴恙点点头便带母亲上楼去了。   吴恙看着门前空荡荡,不知怎么的,就想起那日站在外面的奇怪女子,望着她的眼底积着丝丝愁绪,原来……   楼上,温谚同母亲一起回去,温爸爸已经饿得前胸贴后背了,温谚也觉得奇怪,温妈妈平时最是在意三餐,除了像遇到上次停水的状况,她鲜少有不做饭的时候。   温爸爸又数落了温妈妈一顿,温谚才晓得其中原因,只是哭笑不得。   温妈妈刚在吴恙那里寻找到一点安慰,上来就被他们父子这样教训,又委屈了:“人家都说养儿防老的,我看是养了一只白眼狼!胳膊肘就是往外拐,拽都拽不回来!阿谚你笑什么呢?”   温谚道:“妈,你要不做饭,我要出去吃一些了,早晨忙碌半天,早知道你没做饭,我还是留在医院食堂吃多好。”   温妈妈指着他:“你快滚快滚!”   温爸爸紧跟上:“带我一个,我也快饿死了!还闻着别人家的饭香,如坐针毡!”   温妈妈抓狂:“都给我站住!你们……你们要气死我了!”   温爸爸笑道:“谁要气你?本来不想气你的,是你自己小气嘛!这样吧,我们今天不做饭了,一起下馆子去,只选你喜欢吃的好不好?”   温妈妈瞥过脸去说:“不要以为这样就能哄我开心了!”   温爸爸朝憋笑的温谚做了个苦脸,走过去继续哄道:“快讲你想吃什么?多大年纪的人了,在孩子面前,也顾着点,快讲吧……”   温妈妈耸肩抖掉他的手。她是这世上最平常的妻子和妈妈,几十年如一日,守着家,守着丈夫,难得任性一回,让旁人迁就着自己,太矫情了也会不好。   她道:“要吃,就吃徐家豆捞,你早就答应过我的!”   温爸爸顿时笑开了说:“好好好!咱们这就去!”   温妈妈脸上终于现出一丝笑,回头说:“那你们等我一下,我先换一件衣服!”   温爸爸爽快道:“快些,不然要订不到位置了。”   正这时,家的门被敲响,“笃笃笃”三声。温爸爸随口问:“谁呀?”   温谚那里就要走过去了,听到外面人说:“温爸爸,我是苏曾。”   话音刚落,就见刚刚要回房间换衣服的温妈妈急忙又冲出来,抢在温谚之前先堵住门,低声说:“都回去都回去!我看谁要开门!”   温爸爸苦笑道:“人家来,讲不准是要同你道歉的。”   “那也不准你们开门,尤其是温谚!都退后了!”温妈妈不同意,温谚与温爸爸只好往后退了退。   温妈妈这边慢慢打开一条门缝,探面出去。门外,苏曾手里提了一只保温壶,壶未开,却先闻到她身上飘带的鲜美味道。   苏妈妈做生蚝粥,开了两个灶,两只锅一起煮的,做好了装进来让苏曾送过来。   温妈妈看到一愣,没好气地问她:“苏二呀,过来做什么?”   苏曾面色如常道:“温妈妈,我妈做了生蚝粥,叫我送过来些。”   温妈妈道:“我家又不是没有饭!”   身后,温爸爸和温谚都在担心温妈妈会说难听话,温爸爸看不得温妈妈这样,急忙先过去打开了门,对苏曾道:“阿曾呀,你温妈妈回来时我已劝过她,现在知错了,先前讲过的话,你就不要放在心上了!”   “老温!”温妈妈瞪眼了眼睛。   温爸爸已经伸手过去接了苏曾手里的保温瓶,笑道:“哟这瓶子挺沉的,温谚快过来接着!辛苦你了呀阿曾,你进来玩一会儿吧!”   苏曾笑一笑:“不要了温爸爸,我妈和苏雁都在家里等我吃饭呢,我就不留了。”   温爸爸道:“哦那要快点回去吃饭了,饿坏了不行的!”   苏曾微一侧头,看到温谚,和他对视,笑得更开:“好呀,你们也快去吃饭吧,我走了呀!”   温爸爸忙说好,推着不情不愿的温妈妈把苏曾送到楼梯口。等苏曾走了,温妈妈脸色差极了,骂道:“谁都不准吃,你们要吃,以后都不要吃我做的饭了!”   温谚与温爸爸看了眼桌子上的生蚝粥,互相对视一眼。以前都试过苏妈妈的手艺,这会子打开盖闻到味道,馋得快要落下口水……   可惜啊可惜。   下午苏曾到律所前又给温谚发微信,问他吃了生蚝粥没,他诚实说没有,苏曾也没有不高兴,她晓得温妈妈还在气头上,粥放着,不会让他们动。   过了会儿,温谚又说:“我妈气在头上,可怜了那锅粥,不过我爸应该会热一热吃掉,他比我馋。下回你送时,偷偷来送。”   苏曾知道他也馋,想起来就乐。郑却坐在她后面,悠悠飘过来,看到她摸着手机偷乐,突然贼兮兮道:“霍老大来了!”   苏曾一慌,急忙收了手机坐正!才想起来霍存异昨天接了一个官司,出差去了邻市……她回身要打那乱唬人的东西,郑却挡着:“哎呀呀别打脸!我错了还不行!”   苏曾绕过他,复而坐回去。   郑却笑道:“见你最近红光满面,是有喜事了?”   苏曾低头抿嘴道:“喜事谈不上,比较顺心罢了。”   郑却一猜一个准,问她:“是温医生那边给了你什么回复?”   苏曾耸肩:“没有呀,不过他说过会试着离我近一些。”   郑却笑起来:“好事呀!这怎么不算是好事了?”   苏曾挑眼看过来,她想了想,放下手里的卷宗坐正了身子,却是一反常态,积极向郑却讨教道:“二师兄,你之前说让我试试你的方法来追他……我现在觉得,兴许你是对了,诶你说,你有什么方法啊?”   郑却眼睛亮了亮,说:“什么方法,当然是好方法了呀!”   苏曾递过去一个谄媚的眼神,道:“快说快说!”   平日里他们打闹,郑却多让着苏曾,这时苏曾向他示弱,郑却更是心软了,没一会儿功夫就被收入麾下,积极献策!   他道:“我问你,你同温医生以前……有没有过身体接触?”   苏曾想也没想,立刻说:“有啊。”   “有?什么时候?”   “嗯……十六岁那年夏天我掉进湖里,他捞我上来后,按了我的胸,算身体接触吗?”   郑却扶额,苏曾眨眨眼看他,说:“应该就那一次吧,其他时候能有什么?我跟他又没有谈过恋爱,以前他当我是小孩子,连手都没握过,后来他做我们学校老师,更是不能和学生搂搂抱抱的呀。”   郑却哭笑不得:“那最近也没有?”   苏曾想了想,说:“没有吧……是没有的。”   郑却道:“真是难怪你追不上他!”   苏曾不满:“难道要身体接触了才能让他喜欢上我?”   郑却说:“他能不能喜欢上你我不知道,但是如果他连上你都不喜欢,那你就完蛋了!”   “你……”苏曾道,“郑却,你说话能不能注意点儿?你再这样我就要同你比一比看到底谁更没节操了!”   郑却哈哈大笑,终于言归正传说:“你想呀,人都说女追男隔层纱,为啥呢?因为男人都是下半身主动思考问题的动物啊!女人有些姿色,再用些手腕,勾住他的眼睛,燃起他的荷尔蒙,再探手取心岂不容易?可你要是连他的性趣都不能勾起来,那你真的要么做他纯洁的小妹,要么同他say goodbye了……”   苏曾道:“呵呵你为了比喻这么骂自己也是蛮拼的,不过我敢笃定,温谚不是你说的那种男人!”   郑却瞪眼道:“敢不敢打赌?”   苏曾不怕他:“赌就赌!”   郑却道:“你试着主动靠近他,试试看他会不会有异样反应,如果有,并且开始改变对待你的方式,那就是我赢了,你要请我到东街吃大闸蟹,最贵的那种,一次来十斤,吃不完带回家!”   苏曾说:“撑死你!” 作者有话要说:  (修) ☆、Chapter 4   这晚回去,苏曾处理完手里的工作已经天黑,她乘郑却的顺风车。   郑却知道苏雁今天在东西弄,便说今天来律所的路上看到有卖甜瓜的,他买了两袋,晚上顺道带过去孝敬苏家爸妈。苏曾还不知他心里那些小九九,直接告诉他:“二师兄,师傅教导过,打有夫之妇的主意会死的很惨!”   郑却苦笑,到弄堂外,他却真的没开进去,让苏曾下去把瓜提回家。   苏曾抱怨瓜重,她正要下车时,突然指着前面的身影说:“诶诶是温谚!”   郑却眯起眼睛看了好久才看清。真是温谚——他穿了件灰色的T恤,短裤配跑步鞋,没带眼镜,耳朵里塞着耳机,正顺着前面宽阔的道路跑着。   温谚越跑越靠近他们,苏曾慌忙把下车给她拿瓜的郑却推进车里,一时情急,头还磕到了车门!   郑却笑她:“出息!不会慢点!”   苏曾挥手:“好啦,瓜你自己送进去吧,我得赶紧过去!你快走吧,不要碍我的事了!”   郑却无奈地笑,末了还提醒她:“记得我们的赌约!”   等郑却把车子开进了东西弄,苏曾回过再看温谚,他已经跑到附近,拐到了旁边的小花园里去。苏曾想追上去,低头一看,脚上是一双八厘米的高跟鞋……她愁得原地打转,猛然瞧见对面有个摊位,正在摆摊卖布鞋,四十块一双。   正好,就它了!   她快步过去,拿了一双黑白相间的布鞋穿在脚上,把高跟鞋放在纸袋里,扔给老板五十块钱就脚底生风一般冲到了小公园里。   “呼呼呼……”   苏曾这人,别看平时说起话来底气十足,腰板挺直,小时候疯疯癫癫见谁揍谁,却体育课从来没及格过,尤其是跑步……现在跑起来还没两百米,她就开始大口喘气,腹腔窜入空气隐隐作痛。   好在公园不大,她很快就找到了温谚。   在他身后叫他,温谚塞着耳机,没听到,仍然脚步稳健而有节奏地慢跑着。   当然,对他来说慢跑,对苏曾并不是那么回事。苏曾追起来却还是吃力,好不容易加速跑到他跟前,她话也说不出来,只能用手扯了下他的衣服。   温谚感觉有人扯他,回头一看是苏曾。   “苏曾?”他取下耳机,速度也放慢下来。   “呼……你……呼……”苏曾拉住他停下来。不行,这口气喘不匀,她一句话也说不出来,累得都想骂娘了!   温谚原地踏了会儿步,也跟着停下来,拍了拍她的后背,气息虽比平时有些急,却比起苏曾好太多了。   “你怎么了?追我有急事?”温谚知道她自小不爱运动,心想这会儿追他这么急,说不定是有什么事要说。   苏曾歇了一会儿,揉着肚子,终于能张口说话了:“我……我刚看到你……我也来……”她低头看着自己脚上的鞋,说道,“我……我也来跑步了……”   温谚扫她一眼,无声地笑——请问有穿着布鞋拎着皮包和纸袋来跑步的吗?他不忍心戳穿她,站在原地说:“先别坐,把呼吸调整好了再说。”   苏曾扶着他点点头,然后抬头看他:“你……不是一直早上跑步吗?怎么……今天晚上跑了?”   温谚道:“下午早下班了,回来没事做就跑几公里,以前也偶尔晚上跑。”   苏曾点头,笑说:“我刚开始跑……还没掌握要领呢!”   温谚把她的包接过来,替她拿着,说道:“嗯,想运动的心是好的,以后要是能坚持就最好了,但记得不要带太多东西。”   她看到自己的包在他手上,讪笑道:“那是一定的!我们以后一起跑呀!”   温谚笑:“好。你现在别跑了,慢走回去好了。”   苏曾顿时心花怒放,手还在他肩膀上放着,干脆也不松手了。   他身上是运动过后的汗味,混合着衣料柔洗剂的味道,却不难闻。苏曾握紧了手指,只觉得他的手臂结实有力,肌肉轮廓并不夸张,很有安全感……她想起郑却说的话,暗道,这算不算身体接触呀?应该是吧?那她是不是应该更靠近他一些……   这样想着,苏曾走近他,侧身贴住他的胳膊。   温谚正走着,猛然身体一紧,隐约感到有两片柔软隔着布料贴住他的手肘,他偏头看过来,居高临下地注视苏曾。   “苏曾,你……不热?我身上都是汗……”   苏曾抬头,忙说:“啊……我不热呀,不热的!”   温谚看到她额头的汗珠,有一滴正滑落在她洁白的脸颊上……这算不热?   他轻咳一声说:“你能自己走的话,最好自己走一走,让身体先适应一下,不然伤了膝盖,划不来。”   苏曾眉头微蹙,这才慢慢松手,脸上有些不情愿。   温谚怕她尴尬,又说:“你先慢慢走着,我到前面给你买瓶水。”   他说罢就走,苏曾愣在后面。   运动过后,脑袋反而比平时乱了。他到底什么意思?难道真的像郑却说的,他对她没性趣?   苏曾摸摸自己的脸。她虽然没有倾城外貌,可凭良心说,她长得并不差,身体……嗯,如果忽略胸部的,还是能看的呀!一米六五的个子,腰细腿长,这种类型真的引不起他的性趣?   苏曾以前,也并非没有恋爱经验,上了大学,性格敛了,身后自然也出现了一些追求者,可她从来没想过如何去吸引男人这种问题,情情爱爱更多是在一眼之间的水到渠成。当然,这种关系从不能长久持续,只够短暂地解决空虚与乏味……   她摸了摸鼻子,叹口气,她以前确实没有考虑过这种问题,怎么办?她毫无头绪。   算了,先走一步试试。   想通后,苏曾便甩开手继续走,却忽然搓到手指一片粘稠,鼻尖热流汹涌,流进她的嘴巴里……   竟然是.……血!   “啊啊啊!温谚!”   听到惨叫声的温谚停下脚步,回头,就见苏曾仰着头,两手鲜血!   血腥味充斥着口鼻,苏曾像电影里的丧尸,满嘴是血,双手半支着不敢动弹。温谚在第一时间折回到她身边时,也吓到了,教她应急方法——   “哪只鼻子流血?”   “都、都……”   “举起手,不要动!”   旁边有邻居看到,纷纷过来递上手里的水瓶和毛巾,温谚有条不紊地把水倒出来放在手里,先拍了拍她的额头,然后用毛巾蘸水擦她嘴巴,血已经流得不多,他用纸巾戳成棉给她塞住鼻孔。   苏曾忍不住仰起头,用了一种特殊的角度看温谚。看着他冷峭的下巴,弧度真美,连上面溢出小胡渣都是可爱的。   恐惧散了,剩下的都是窃喜。   温谚弄好这些,拍拍她的肩膀:“头晕不晕?”   她回神,鼻子被堵住,说话声音囔囔的:“晕……不晕……”   温谚啼笑皆非:“到底是晕还是不晕?”   “晕倒是不晕……可是我怎么了?流这么多血,我是不是要死了?”   温谚笑:“没听过好人不长命,祸害遗千年吗,你还早着。”   苏曾苦着脸道:“我从来没这样过呀,你别说笑!”   温谚解释说:“可能是中午吃了生蚝粥,火气大,晚上又在这里乱跑,身体一时难以适应。先观察一下,再不放心,明天跟我去趟医院。”   苏曾皱着眉看他,旁边邻居听着,都笑说:“温医生的话要听的!苏阿曾,赶紧回家歇着!”   苏曾终于也笑了,试着走了一步说:“信你呀,不信你还能信谁……那什么,你过来,扶着我……”   温谚顿了顿,慢慢走过去,把肩膀借给她。就这样,苏曾顺理成章又抱起了温谚的胳膊,贴紧了,不放松。   温谚一路都觉得忐忑,也说不清楚自己什么感受。   从前并不曾觉得自己是柳下惠。跟女孩子交往过,情情爱爱自然也和普通男人一样品尝过。许是他性子寡淡,极少去在意这种事情,认为性是本能,爱是脑内分泌的多巴胺,此时却也莫名添了负担……难道是因为和苏曾太过熟悉?   这种焦灼的感觉,真是第一次品尝。   他侧过头来看苏曾明丽的侧脸,忍不住想笑。   苏曾现在脸上一塌糊涂。下巴的血没擦干净,她鼻孔塞着两团软纸,眼睛低垂着,睫毛很长,映着街边华灯。   走着,苏曾突然抬头看他,温谚的目光被她捉住,他没来得及躲,于是,也不躲了,看着她温柔一笑。这一笑,直把苏曾的心都笑化了。   她从没觉得从小公园到家的这条路竟是这么近,近到她还没来得及好好品尝够他的温柔,就已经临近片尾。   到达楼下,苏曾不依不舍地松开温谚,手上,身上还留着他的味道。   苏曾摸了摸自己的脑袋,又摸摸鼻子。   温谚看着她,问:“哪疼?”   她半开玩笑说:“心里疼……”   温谚挑挑眉毛,笑着不说话。   苏曾一时捉摸不透他这笑的意味,觉得她可笑,还是可爱?是后者吧?希望是后者……她胆子大了一些,拽了拽他的衣角:“你说……我们现在像不像真的在谈恋爱?”   温谚一顿,倒是开口了,说道:“你多大了?还玩小孩子游戏。”   苏曾道:“女人不管长到多大都像小孩子的好吧?瞧瞧你家温妈妈,还有我家苏妈妈。”   她这样一说,温谚倒是无比认同,点头笑道:“好了,早点回去休息吧,看看明天精神如何,如果有问题,记得到医院做个检查。”   说来说去,却又言归正传了。切,没意思!苏曾鼓起嘴巴,踢了下脚下有些翻起的地砖。   温谚道:“不上去?”   苏曾抬头,看着他。   她家灯底下的灯泡老旧,也不知有多久没换灯了,有些暗。四周已无人,街坊邻居都在弄堂口休闲活动。她能听到树上的蝉鸣和墙角的蛐蛐声,人群声遥遥隔着。   温谚今天跑步没戴眼镜,她看着他的眼睛,那里面像盛了一碗美酒,清澈见底,又溢满醉人香气。   她突然心跳加速,一个想法在身体里来回鼓动,四处煽风点火。 作者有话要说:  (修) ☆、Chapter 4   她试着想,像这样,走过去,踮起脚是不是就能够到他……   想法越是强烈,行动便越不会受控制,爱情本来就是一种不受控制的东西,何况是性冲动。   苏曾看着温谚,上前一步就贴到他跟前,迅速踮脚凑上去,垂下眼睑,覆唇上去,吻上他的……手?   苏曾睁开眼睛的那一刻,温谚极速后退!   下面是两阶台阶,他步子没稳住,险些摔下去!急急稳住身子,他抬头看到苏曾的脸很红,也很尴尬。他复而上前,不想苏曾一把推了他的胸膛,吼道:“滚蛋!你就这样讨厌我亲你呀!”   温谚无措,他那会儿……伸手要干嘛来着?   伸手,想摸摸她额头那道到现在还没消掉的疤痕……却没想到她会凑上来,他下意识挡住,没来由的,自己也吓了一跳!   心里这样想,嘴巴上竟然一时解释不出来。他愣愣站着,苏曾哼哼两声,把鼻孔里的软纸喷出来,气得头顶冒烟——脑海里,郑却那王八蛋的话一直挥之不去!   以前死皮赖脸在温谚屁股后面跟着就算了,今天却是实打实的投怀送抱,可她被推开了!丢人!哪里这样丢过人!   苏曾越想越气,越气越想,只恐怕是被郑却说中了……这会儿,她也没脸不留恋温谚身旁了,只想赶紧逃开!   逃到楼上,看到郑却还赖在家里,和苏家人聊得火热。苏曾气更不打一处来,真想把他痛揍一顿扔到窗外!但她还没开始付诸行动,就先把一屋子的人给逗乐的。   郑却愣愣地看着她,问:“阿曾,你跟温谚去吃烧烤了?怎么嘴巴上都是红酱?”   “红你妹的酱!没看到是血吗?!”苏曾骂道。   苏妈妈听到,“哎哟”叫了一声,忙过去,看她的脸:“我的心肝,你这是哪出血了?脸出血了?又被人打了吗?”   苏妈妈看了一圈她的脸,看没伤口,终于松了一口气,发现她是流了鼻血,连忙让苏爸爸找来家里药箱给她清理鼻内残留血污,家里人东翻西倒地为她的鼻子忙起来……   苏曾想哭,哭不出来,过了会儿,自己先笑出来。   第二天醒来,她倒想明白了。   这辈子其实也干过不少丢人的事,谁又能说清楚哪一件不比昨晚那件更丢人呢?横竖结局都是被拒绝了!虽然,这次被拒绝得是真有点丢人……   去律所,郑却那个不知死活的还不忘缠着苏曾问昨晚的情况。苏曾冷哼一声,说:“滚蛋,不然我要动手了!”   郑却吓得一哆嗦,掐指一算,猜想她这一定是欲求不满的结果……化解办法只有四个字——离她远点!   一事不顺,便觉得事事都不顺。   下午苏曾接到通知,说郑浩的父母又换了一位年轻女律师作为辩护人,那是佳成律所的孟璟。   消息一传开,律所里跟苏曾最不对头的那位叫郑青青的姑娘最是高兴。   为啥?谁都知道这位孟律师曾是苏曾大学同窗,视苏曾为死对头!   孟璟是典型的死磕型选手,苏曾倒不把她认真当回事儿,只觉得烦。比如这消息刚来,孟璟就打来电话说请她喝咖啡,美其名曰都是老同学应该聚一聚。   聚你妹聚。   苏曾回了她这四个字……   郑却不得不佩服她:“牛气,但你要做好准备,孟璟最知道你的弱点。”   “放屁!她是自以为知道!”苏曾道。   郑青青当着她的面跟律所的人打赌,说:“来下注,我赌苏律师开局不利,以一赔十!”   苏曾咬牙:“你信不信我报警抓你聚众赌博!”   要不是郑却和其他人拦着,110真给拨上了!   晚上律所人走,苏曾失落,把郑却也打发走了,一个人坐车去了看守所,到了门外,却没进去见李桐。   郑浩父母坚持,李桐一定会被起诉故意杀人,苏曾掰着指头冷静地想能为李桐减刑多少年……官司要是输了,李桐这辈子,可就毁了。   不能,她怎么能输官司?   苏曾回家时,天色已黑。   苏家爸妈已用过晚饭,苏妈妈先前嫌弃里弄口的广场舞吵闹,不愿参与,被着几个邻居鼓动之后,参加了一回。跳一回就不得了,仿佛身子骨都被人拆了重组,酸痛之间,却觉得舒畅,于是便有了第二次。   苏曾开门进屋发现屋里黑漆漆,桌子上留了吃剩的晚饭,苏曾看了一眼,又盖回去,从冰箱里捡了只桃儿,胡乱洗一洗,咬着又出门了。   晃到楼下,刚楼后面去,有一棵百年老梧桐,梧桐树下摆了棋局,几个老头儿围在一起,中间就有苏爸爸。   苏曾走过去时,叫了声:“爸,我妈呢?”   苏爸爸正愁被人堵了“相”,头也没抬,挥挥手说:“跳舞呢!”   苏曾撇撇嘴,倒有旁边的大爷叔父与她攀谈,问着:“阿曾下班这么晚呀?”   “嗯,最近有点忙。”   苏曾先前在里弄虽然名声不好,但也没跟人结过深仇大恨。是以,得闲了,大家见面还是要问候。更何况,里弄老年生活枯燥,总指着一些新鲜事来活络日子。   有人再问苏曾:“小阿曾最近办的案子咋样了?啥时候开庭呢?”   苏曾说:“还是那样,可能下个月开庭吧。”   那位叔父道:“可要注意身体哟,昨天我听说你在公园里流鼻血了呀?”   苏曾脸色一顿,扯了扯唇,那么好的口才,愣是没说出话来。   苏爸爸“相”没保住,被人直杀将营,他扔下棋子抬头道:“平时不爱运动,还要学人家去跑什么步,性急不成事,活该!”   苏曾看苏爸爸那表情,似乎是不止知道她流鼻血那事。这里弄窄,一言一语传得可真快。   她故意跟苏爸爸作对,道:“您接着下您的棋吧,都玩这么多年了,还下得这样差!”   “嘁!”苏爸爸瞪起眼睛。   众人哈哈大笑,推搡着说:“再来再来!”   苏曾离开,绕过楼,再绕回前面,看到隔壁栋楼二楼的一个房间亮着灯,她停下脚步,不知不觉就在原地站了有好几分钟。   吴争与温谚自门洞里出来时,她猛地一惊,没有立刻掉头就走,而是盯着那姓温的,末了冷哼一声,翻了个白眼,才转身离开!   她这一哼,倒把吴争和温谚给哼愣住了。温谚心里叹息。他知道缘由,吴争却不知。   “那是苏律师吧?”吴争问。   温谚手里提着一袋垃圾,扔进门口的垃圾箱中,回身说:“是。”   吴争道:“她怎么好像……在鄙视我们呀?”   温谚又叹了口气说:“在鄙视我……回去吧,看看你妹妹还有没有东西要收拾。”   吴争今晚下班来这里,是为了帮妹妹搬家的。   吴恙单位的房子落实了,干净的单身公寓,离她工作的地方更近了。温妈妈听后有意留她继续住,温谚却没说话,于是,吴恙也没说话。彼此心知肚明。   吴争来时,太阳落了山,不能搬了,只好在屋里帮着先把东西捆捆,方便明日清早一并拉去新屋。   这会儿吴恙屋里的东西都收拾得差不多了,吴恙在厨房给两个苦工煮绿豆粥,吴争带着温谚在门外抽烟,顺便又问温谚:“你同苏律师之间怎样了?前段日子我看她跟你挺好的呀,怎么她刚刚看到我们掉头就走?”   温谚摇摇头说:“就那样。”   吴争笑着点了点他的心口说:“这里不舒服吧?”   温谚蹙眉。吴争笑得更得逞,好生劝他说:“其实一个姑娘家这样不容易,喜欢你那么长时间,耗的心力太久,会有耗完的那一天的,你别等到时候追悔莫及。”   温谚垂头看了眼指尖的烟星,说:“这次是我做错了。”   吴争挑了下眉毛:“开窍了?”   温谚不答,反道:“想问你,女孩子过生日,该送什么东西好?”   吴争惊讶:“谁过生日?”   温谚低了低头,说:“苏曾。”   吴争愣了两秒钟,哈哈大笑起来,捶了下温谚的肩膀,道:“还说没开窍!这么快就知道倒追啦?送个毛线礼物呀,把你自己送给苏律师就行了!”   温谚无奈地翻了下眼睛,说:“正经的,就是这两天了……”   吴争笑够了,终于正色,掰着手指头想了想说:“哎呀其实我也最烦想送女人什么东西好,你就想想她最需要的东西是什么就好了呀!不过我是讲真的,苏律师现在最需要的,不是你送她的东西,而是你对她的心意吧?”   温谚苦笑一下,慢慢叹口气,说:“我昨日惹她生气了。”   吴争问:“咋回事?”   温谚夹着将要燃到尾的烟头,摸了摸右手背,却没有说话。   第二天清晨,吴恙起了大早,温谚晨跑过后,和吴争又到里弄,把车停在门口,温谚和吴争帮着吴恙把行李搬上去。   吴恙本就没住多久,东西并不多,一车就能拉走,原本还请了家政,温妈妈却不同意,一定要温谚亲自开车送过去。   毕竟是好友的妹妹,温谚最后答应了。   苏曾知道他们要搬家,昨晚睡前,苏妈妈就说过吴小姐要搬走的消息,也在疑惑,偷偷问苏爸爸,温家不是要招儿媳妇嘛,怎么叫人搬走啦?   苏爸爸挥挥手说:“管人家那么多事情做什么,管好自己的女儿吧!”   苏妈妈撇撇嘴,也便不去管了。   苏曾却是没睡好觉,一晚上,窗外蝉鸣扰心,她翻来覆去,至清晨洗漱,正刷着牙,就见一滴一滴的血落在白花花的水池中央。   苏曾还没反应过来,旁边走过来的苏妈妈先吓坏了。   苏曾一阵头晕目眩,被堵住鼻子挪到了外面。苏妈妈不停念叨:“真不晓得是运动好还是不运动好,这身体,早晚要被熬坏的!才多少岁呀,整日流鼻血!”   苏曾提醒她说:“不是整日,这是第二次而已。”   苏妈妈道:“有一就有二,有二就有三!有三就有——”   “好好好!”苏曾堵住她后面的四五六七八,说,“我去上班了,有了第三次再说!”   温谚帮着把吴家兄妹送到市儿童医院附近的家属院后,又收拾一通,下午,带着一身汗渍回到医院,在换衣间洗了澡换了衣服,下楼查房,经过医院大厅,看到了苏妈妈正在前台,询问医护人员些什么。   他走过去的当头,苏妈妈抬头也正看到他。   温谚脚步慢下来,苏妈妈似乎犹豫了一下,没朝他走来。苏妈妈身旁的护士还在为她解释着什么,她推一句,终于向温谚走来。   “苏妈妈。”温谚礼貌地叫了人,问,“您哪里不舒服吗?”   苏妈妈与温谚这么面对面,总有些尴尬。好在人多,尴尬易藏。   她轻咳一声说:“我没有不舒服的……我是来问一问,苏曾呀,她今早又流鼻血了,这小妮子也不晓得中了什么邪,以前虽说不爱运动,身体也是棒得没话说,感冒都不见得,哪里流过那么多鼻血,我是有些担心!”   温谚听罢,细思了下,说:“要不然……您还是带她来趟医院吧。”   苏妈妈瞧他一眼,说道:“她不愿意呢!”   温谚抿着唇,咽一口气说:“那我明……后天吧,我过去看看她。”   苏妈妈默了默,没说好,也没说不好,最后只道:“那你先去忙吧,我其实就是不太放心才来医院问问,也知道问不出个啥东西……”   温谚送走苏妈妈,和平常一样照常工作。   这一日,至晚上将下班时,监护室的一位病人突然病发,被推进手术室,院里脑外科的胡主任主刀,温谚在旁辅助,却没能救回这条命……记下病人死亡事件的那一刻,手术室的所有医护人员都是一句话不说。   病人被覆上白布,推出门去,他被悲痛的家属包围,耳边的哭声刺激着耳膜,又仿佛被什么东西隔着……   挣脱了围困,温谚卸下一身白褂,也卸下了一身疲惫。   他坐在办公室外的走廊上,主刀胡主任要走时,经过这里遇到了他,叹了口气,说:“做这一行,生离死别见得太多了,以为自己已经学会不在乎了,但其实是每多一次,就深刻一回……年轻人,你还有很长的路要走的……”   华灯烁烁,城市像蒙了一层灰尘,总有看不清的地方。   温谚每次手术之后,回家总不是自己开车。   一个人走在街道上,脚程慢下来,看得东西就多了起来。   他经过世纪百货时,在外面停了片刻,想到日子越来越近,心中的想法还没有落实,一片空荡。他进去,经过一家运动品牌店,店员迎上来,问他:“先生,需要看些什么?”   他已经忘了上一次逛街是什么时候,这一刻,盲目扫过,只拿了离他最近的一双荧光橙女鞋。   店员立刻道:“这一双是我们这一季最新款跑步鞋,上脚很舒服,这一系列的颜色也好看!先生买来送给女朋友的吧?”   他张张口,要解释说不是,那店员又从旁边拿来一只说:“这双还有一个情侣款,您也可是试试!”   温谚顿了顿,推道:“不用了,这双就好……”   店员笑道:“那您女朋友穿多大的鞋码呢?”   “三六……三六半。”   她20岁时是这个尺寸,现在应该不长了。   卖东西的最喜欢遇到温谚这种类型的顾客,直接爽利。店员满心欢喜为他取一双新鞋。   温谚等待的过程中,遇上了吴恙。   她也在商场中,途经此处,看到他,步子就没移开。温谚抬头的一瞬,望住她。   吴恙走来:“温医生……好巧。” 作者有话要说:  (修) ☆、Chapter 4   温谚知道她第一天搬家,家中定然有些东西要添置,随意扫了她手里的东西一眼,他道:“嗯,你也来买东西,还有什么缺的?”   吴恙摇头说:“没了,有的话以后再慢慢添置。”   他点点头。此时店员已去而复返,拆了鞋盒,说:“先生,您看一下鞋子的码数!如果没问题,就能去前台结账了。”   温谚接过来,当着吴恙的面把鞋子拿过来,上下看了一眼,说:“没问题,我过去结账。”   吴恙也看了一眼那双鞋子,抿着唇,没说什么。   她看着温谚去结账,等他回来,她才问:“这个……是要送给苏律师的吗?”   温谚扬眉。吴恙忙说:“我听我哥说的,苏律师这两天过生日……”   温谚并无什么可隐瞒,直言说:“嗯,正好她最近说想跑步。”   吴恙心如薄鼓,洒下一片水,稍一用力,就激起一团水花。   她并不是善妒的人,自小家庭并不富裕,却也无人给她压力,她上面有哥哥顶着,下面有父母呵护。大一些,也曾经经历过得与失,尝过困境。她性格如此,遇事不慌不忙,也不曾很爱过一个人和深恨过一个人……   遇见温谚的那一刻,吴恙便觉得,这个人,与她是一样的,惺惺相惜。想过拥有,很想。她不知道错失了这个男人,还会不会有更喜欢的人……大概就是因为这样,才会有如今的失落吧。   她走在温谚身旁,和他一同走向大门,一个向左,一个向右,彼此相视一笑,温谚道:“早些回去休息吧,晚安。”   吴恙咬着唇点了点头。   温谚先转身,朝前走,吴恙却突然叫了他一声:“温医生!”   温谚回头看向她,吴恙走过去。气息有些急,她仰起头,素白的脸旁迎着昏黄的光。   “温医生……我有几句话想问你!”不甘,终究是不甘。   温谚正了正色,道:“你讲。”   吴恙喘了口气,说:“我想问你,为什么你现在……为什么你愿意接受苏律师了?”   温谚一怔,似乎没有想过她会问这样的问题,又或者,他也没有想过这个问题……   吴恙在他身前,低头,说道:“我晓得你和苏律师的故事……尽管,不是非常了解……可我非常能理解你曾经拒绝苏律师的理由,也明白温医生你的心情……这个选择会是对的吗?温医生……”   温谚站立不动,低声说:“谢谢你,吴恙,对不对,我也不知道,我只知道如果我再不去试试,以后恐怕要后悔。”   吴恙目光垂得更低,她终于吐出一口气,道:“其实……也挺好的。温医生,我很敬佩你。以前就很敬佩……很敬佩你在学术上的认真。现在,很敬佩你能做这样的选择,而我……还不能。”   温谚顿了顿:“谢谢,我也没有你认为的这么好。”   他从来不觉得自己同别人比起来有任何特殊之处。他始终认为自己是最平凡的人。一幅血肉之躯,一颗能感知苦痛,也有恻隐的心,不曾认为自己高尚,亦不曾期望自己变得高尚。而此时,只是遇见困惑了。   人到那时,总要有一个突破口使自己不被困在圈中,哪怕……头破血流。   苏曾生日这天,海城发布了高温预警。火热的太阳之下,人与烤肉之间,只差了一捽孜然。苏曾却是在这两日中最是忙碌,每日早出晚归,看守所,律所,还有证人家中来回奔波。   她终究没免掉和孟婧见面——   就在那一日她刚见过证人,趁天色将晚回到律所,在楼下,遇见了手里拿着冰咖啡的孟婧。   这人……苏曾腹诽,简直阴魂不散!   她与孟婧是大学同学,曾住一间宿舍。苏曾性情爽直,开学没多久,就因一位在校期间怀孕的女生该不该被开除的问题与孟婧产生相悖意见,两人甚至公开在校园展开一场辩论会。   最终胜负未分,却都被学校处分了!   苏曾打心底不将孟婧放在眼里,辩论时,她只陈述观点,阐述异见,从不干涉别人个人意志,是非也交给别人评判,孟婧却不然——她喜欢操控舆论,喜欢追根究底。是以苏曾从不愿与她为伍。   如今两人将在法庭相见,苏曾只觉得麻烦。   她见到孟婧,就觉头皮发麻,根本不想拿正眼瞧她。   孟婧走来,笑说:“喔唷苏曾呀!我刚刚就在想,会不会偶遇到你呢,没想到就见到了,你说巧不巧哦?”   苏曾抽了抽嘴角,不想理她。   孟婧堵上她,说:“干嘛呀,老朋友见面你就这副模样,难怪每次同学聚会,人家说要叫你去,同学们都说你贵人事忙,今天老同学都站在你面前咯,你还不搭理人!”   苏曾真想堵住耳朵,她回头道:“我跟你很熟?’老朋友’这个词可千万不要乱用!”   孟婧道:“瞧你没良心的样子!你不想理我,肯定是怕我套你的话吧?你放心啦,我职业道德还是有的!今日见面,我绝对不说跟案子有关的事,我们就聊家常好不啦?”   苏曾道:“对不起,我和你也没有家常可聊!我很忙,孟律师,就此别过!”   她往里面走,孟婧跟着她:“你这就走了算什么?诶苏曾,我听说温老师回来啦,你上次被人砸了脑袋,还是他给治的呢!我们一帮老同学晓得了,都不知多兴奋呢!你却好,瞒得够紧呀!”   苏曾猛地看向她:“孟律师,请你自觉退后,这里是仁诚律所,你要不怕被人说闲话,尽管跟我进来!”   话音落地,孟婧立刻变了另外一副模样。她抱着手臂,笑说:“苏曾,你可真没意思。”   苏曾冷哼一声:“确实没有孟律师这样堵在别人律所门口有意思。”   孟婧撩了下耳边发,挥手说:“好,我晓得了,你还是跟以前一样,一点儿没变,怎么着?还喜欢着温老师呀?”   苏曾冷了脸,孟婧再看她一眼,却再未说什么,笑着转身离开。   苏曾在门外停了片刻,心头烦躁。律所的门也没进,直接走出去,打车回家!   她手机在包里震动,霍存异和郑却先后打电话过来,苏曾只回了霍存异的。   霍存异道:“晚上有场,你过来吧,我和郑却给你安排的。”   “给我?”苏曾问。   霍存异要是在她身边,一定会敲她的脑袋,他提醒苏曾说:“你生日啊!忘了?”   苏曾脑袋里崩得弦猛得一弹——想起来了,真是今天。她说怎么早上起来急急忙忙要出门时,苏妈妈煮了蛋,一定要她在头上滚几下,然后吃掉。她走得太急,苏妈妈的话也没听囫囵。   霍存异说了地点后,挂了电话。   苏曾家回到一半,又折回去,到了霍存异说的那家酒吧。走进包间,刚进门,头顶一个彩花炸开!   “Surprise!”   包间里,放眼一看,律所的人来的都差不多了,放着嗨歌,晃着彩灯,满桌的酒,满桌的零食,还有一只大蛋糕,燃着一排数字。   她,25岁了。   苏曾闻到酒的味道,豁出去了,心道,今朝有酒今朝醉,管他明日是几时!   糟乱的音乐声是掩藏秘密的最好武器,辣喉的烈酒是宣泄不快的最佳方式,这里都是苏曾最亲密的朋友,她可以肆无忌惮的喧嚣,歌唱,不在乎形象,不在乎对错。   一场狂欢后,苏曾喝得人鬼不分,说起话来也是颠三倒四。大家都晓得她最近事情多心烦,今日总归是她生日,任她胡闹。   酒喝多了,苏曾抢着麦唱歌,从头唱到最后,力气终于耗尽,趴在沙发上再也动不了。   律所里其他不胜酒力的已经倒下,留下几位好汉,此刻要当护花使者。苏曾自然是要被交给最安全可靠的霍存异。   霍存异将她搬到车上时,苏曾挣扎着,第一次这样酩酊大醉,早就分不清他是谁了,就觉得眼前晃晃悠悠——嗯?怎么有个男人?是谁?   霍存异找了代驾,自己则坐在后座陪苏曾。   苏曾趴在他身上。霍存异掏了一颗薄荷糖塞进她的嘴里,入口清凉,苏曾嘟囔了句:“唔,不好吃!”   “不好吃也要吃!你嘴巴臭死了!”霍存异不给她留任何情面。   苏曾喝多了也知道这是在骂她,气道:“你嘴巴才臭,臭死了!臭到……我都不想亲你!谁要亲你个臭屎蛋!”   霍存异忍俊不禁道:“你就是想亲我,我也不让你亲!还说我臭,先闻闻自己!”   苏曾把糖吐出来,依旧蛮横。   车子开到东西弄,夜里车停满了里弄,只能停在外面。   霍存异又费了好多功夫把苏曾弄出来,怕扰了邻居,想背她,她却死活不同意,一定要自己走!   霍存异后悔至极,早知道也拦住她些,平时微醺时也不见酒品差,怎么偏就今天……他劝了好久,终于能让苏曾给他一只胳膊扶着。摇摇晃晃快走到楼下,苏曾却又不知道怎么了,突然抱住路旁的一棵梧桐树,不肯走了!   “你做什么?快到家了!”霍存异费力把她和树分开。   苏曾像树袋熊一样四肢抱住树,不松手:“我不走啊!你别动我!我就要在这里……你放手,放手!”   霍存异扶额,得亏现在里弄的人都在家里准备休息了,无人看到,不然真是丢人丢到家了!   霍存异站在旁边,叹了口气说:“你真要在这里?”   苏曾点头:“我就要在这里!”   霍存异吓唬她道:“那我可走了!你自己一个人在这里!”   苏曾挥手:“你走!你走你走!”小丫头片子这是闹上脾气了!   霍存异甩手道:“好!你就吊死在这棵树上吧!”   苏曾嘟囔:“我就爱吊在这棵树上!”   霍存异实在无奈,他往后退着:“我真走了!”   苏曾挥手打他。   霍存异走到路的另一边,立在苏曾没看到的地方,看那妮子挂在树上,心里好笑。知道她没什么力气,挂一会儿估计就掉下来了,到那时他再过去把她扛走就行了。   他也不担心,抽出一支烟,点起来,慢慢抽了一口。   而这时,由弄堂里走出了一人,朝着苏曾身边走过去。   那人靠近时,霍存异正低头看着烟星,一抬头瞧见灯光下面那人身影,他以为是陌生人,急忙踩灭烟头走出去,却又愣在原地。   他认出了那人,正是那个教苏曾朝思暮想那人……霍存异失笑,瞧这事,多巧。   “你在这里做什么?”温谚走近,闻到苏曾身上的酒气,这才晓得她喝醉了。醉得还不轻,可是她抱着一棵树干什么?   他微微蹙眉,上前拉住苏曾的手臂:“走,跟我回家。”   苏曾抬头,也不知看没看他,只狂摇头:“不回!我不回!”   温谚道:“不回家,在这里做什么?”   苏曾眯起眼睛看了他一眼,带着哭腔闹起来:“我就在这里,你管不着!谁也管不着!”   温谚无力地来回走动,他回头,就看到霍存异在那里站着。温谚也不知苏曾醉成这样有没有认出来他,心里乱成了一团麻。   他手里还提了个盒子,一双运动鞋。今天跑了几次了,都没见到人。他只是想亲口跟她说一声“生日快乐”,却还要被自尊心吊着,怕被人瞧见,一次一次偷偷摸摸——也终于真切地体会了苏曾这些年的心情。有时喜欢一个人,是喜悦,也是煎熬。   他心一横,对苏曾说:“你不回是吧?”   苏曾还在拼命摇头,下一刻,温谚走到霍存异跟前,把盒子递给他,轻声说:“霍律师,麻烦你帮我拿一下。”   霍存异正疑惑,就见温谚弯腰将苏曾抱住,两臂用力,把她从树上拔下来!苏曾自然不愿意,泥鳅一样在他怀里乱动!   刚下车那会儿苏曾一直乱动,霍存异怕她闹脾气,让着她才不管她,这会儿温谚却很强硬,怎么说也不让她下去,实在令霍存异意外,他从不曾想过这位温医生也有这样一面……   看温谚扛着苏曾就走,霍存异也连忙跟上——   苏曾闹起来,不停乱动:“你放我下去!”   温谚绷紧了唇,一语不发,神情坚定,不给她一丝商量的余地。霍存异正想着果然是一物降一物,就见苏曾竟趴在温言肩膀上,一口咬了下去!   “嗯!”温谚眉头一蹙,唇齿间溢出一声闷哼。   霍存异大惊,连忙跟上去,见苏曾牙齿仍在紧咬,正咬住温医生的脖子!   “苏曾!松口!”   苏曾不听,咬住就不松口。霍存异要上去掰开她的牙齿,温谚却隐忍着说:“不要动她!让她咬吧……”   好在温谚动作很快,上了楼,苏曾也松了口。   敲门后,苏家爸妈打从里面开门,看到这一幕都吓到了。   “这是怎么了?死妮子怎么又喝这么多!”苏妈妈叫着,忙让温谚进门,开了苏曾的房间。   霍存异解释:“是我们叫她喝的……抱歉苏妈妈,先让她躺着,正闹酒疯呢!”   做爸爸妈妈的有谁愿意看到自己孩子喝成这副模样回来?上次跟郑却出去喝多了回来,苏妈妈就一肚火,这一次,纵然以前对霍存异有诸多好感,此刻也压不住心火了。   “你们怎么搞的!过生日也不能这么不要命的喝呀!都不知道拦住她!哎呀!”苏妈妈看到温谚脖子上的印记,猛地大叫一声,“温谚,你脖子怎么了?”   温谚摸了摸,也疼得倒吸了一口凉气,却摇头:“没事……”   苏爸爸也看到了,凑近了些,就知道是他闺女咬的!   “什么没事!秋月,你看着苏曾,温谚,霍律师,你们出来!”   苏爸爸把两个男人叫出来,他翻倒出药箱来,手脚不利索,慢吞吞地给温谚消毒,温谚一面照镜子,一面自己擦药。   咬痕就在他脖子上,偏后,伤口不深,有些发紫。   苏爸爸气道:“这丫头真是的,多大人了还咬人!温谚你怎么也在?”   温谚看了眼霍存异,道:“我正巧走在楼下,看到她了。”   苏爸爸又教育了一番霍存异说:“小霍你做得不对!晚上你打电话来时,苏曾妈妈就叮嘱过你们,千万不要多喝酒!”   霍存异认错,在长辈面前,只不住点头:“实在抱歉,苏爸爸,怨我!”   苏爸爸叹口气,不想多说,桌子上还放着给苏曾买的蛋糕,他看了眼,说:“丫头,长一岁了,还这样……”   屋内,苏曾躺在床上后,就消停了下来了。   苏妈妈洗了毛巾给她擦擦脸,知道她听不见,也忍不住说道:“臭德性!等你醒了我再给你算账!”她搁下毛巾后出门去,见到温谚,倒有些歉疚。   前两日她找了温谚过来看看苏曾流鼻血是为什么,今天他来两次了,苏曾不在,不想,到了晚上却是他将烂醉的苏曾给扛回来的。苏曾那丫头,还咬了人。   苏妈妈怕苏爸爸大手大脚不会处理伤口,温谚自己弄又不方便,特地走过去看了眼伤口,叹道:“这印子不深,可要几天下不去……温谚啊,真不好意思呀,苏曾那妮子喝多了,啥也不知道!”   温谚摆手说:“不碍事,她怎么样了?”   苏妈妈道:“不闹了,估计一会儿就睡了。”   温谚点头:“那我也不叨扰了,苏妈妈你们早些休息吧。”   霍存异见此,也急忙说:“那我也走……”   苏妈妈带着歉意,送他们出门:“温谚,那你脖子要好好看一下哦……”   “晓得了苏妈妈。”   两个男人一起走出去,霍存异手里还提着温谚的东西,到楼下,他给温谚:“温医生,你的东西。”   温谚一愣,下意识回头看了眼苏家的窗户,心里叹口气,把东西接过来说:“谢谢。”   霍存异笑说:“我还要谢谢你呢,要不是你,我真不知道该怎么把她弄回家去。”   温谚摇着头苦笑,最后,两人分别。   霍存异坐在车上,看后车镜里往回走的身影,扶着额,思绪万千。千万思绪中捉到一个头,眼前却是第一次出现在他面前的那个朝气蓬勃的苏曾。   曾几何时,他也曾在梦里亲吻过这个女孩,也曾在牵起她的手时乱过心……如今,最难张口是旧情,最难维持是初心。   次日清晨,暑气过了,风凉了许多。苏曾挣扎着从床上起来,头发乱成鸟窝。睁眼时,苏妈妈正在她房间里拖地。   听到她的动静,苏妈妈走过去在她身上狠狠拍了一下!   “可算醒了!快起床!”   苏曾赖在床上,“哎呀”叫着:“难受……”   苏妈妈道:“你还难受了!活该!昨天咬人时倒是挺爽呀?”   苏曾翻过来身,问:“谁咬人?我?”   苏妈妈把拖把立起来,睨着她道:“不是你,还是谁?”   苏曾愣愣的:“我咬谁了?”   “温谚!喔唷那一大口,恨不能咬出一条项链!青青紫紫不要太好看了!”   苏曾嘴巴张着,她猛地坐起来。   她头痛欲裂,怎么也想不到昨晚到底发生了什么。她只记得过生日去了酒吧,在包间里喝酒唱歌,最后霍存异送她回家,还喂她吃糖,说她嘴巴臭……后面呢?   温谚是什么时候出现的?她咬了他?她为什么咬他?苏曾严重怀疑苏妈妈话中的真实性。   “哎呀!”她突然想起来今天还要带文件去见袁文英,事情有不少……苏曾抱着脑袋,下床去,自己后悔,“早知道就不喝那么多了……”   苏妈妈哼哼两声:“马后炮!喝得时候怎么不想?多大的人了,自己的身体一点不注意,前几日还总流鼻血,接着就喝烂醉!总觉得自己年轻就瞎折腾是吧?再过几年,有你好受的!”   苏妈妈越念,苏曾头越疼,不止疼,还晕……   她扶着去了洗手间,刷牙时觉得舌头发麻,口渴得能喝下一桶水。   心里还在想,到底怎么回事……温谚……她真的咬了温谚?   她洗过脸,拖完地的苏妈妈探头过来,说:“阿曾,你倒是说句话呀,昨天咬了人家温谚,怎么办?”   苏曾拖着脑袋,心说,怎么办?我让他咬回来好不好?   苏妈妈虽然与温妈妈关系不和,总不是刻薄自私的人。昨晚睡下后,除了心愁女儿,眼前还有温谚脖子上那触目惊心的伤痕,不知王稚乔晓得后,又要说些什么是非。   她早晨做了早餐,自己做了生煎,苏曾还没吃,她就说:“你快点吃饭,吃过了给温谚带一些,要好好同人道个歉,搞不懂你这妮子,不是喜欢人家吗?怎么说咬就咬了,昨天是没认清人吧?要认得了,咋还能舍得下口咬!”   苏妈妈这样说,苏曾终于相信,她是真的咬了温谚……   看着苏妈妈在拿布袋装生煎了,她心里却复杂极了,一面担心自己是不是真的像苏妈妈说的那样将人咬出了个好歹来,一面又不知如何面对温谚,毕竟在此之前,她是气他的……   如此心情转换着,苏曾觉得自己就像这生煎一样,正面被蒸得鼓起,反面被煎得焦脆,内里又是热烫的。   她吃过早饭,被苏妈妈催促着出门。   也看到霍存异发来的微信,问她近日上班是否有问题,她问他昨晚怎么回事。霍存异只回了四个字——酒后失疯。   苏曾想把他拉黑……她拿着东西,继续走,却刚走到温谚家的楼下就觉得足有千斤重。硬拖着自己,走进去,上了二楼,敲了门,里面有人应:“来了。”   是温谚的声音……苏曾一顿,下一秒几乎要逃走。然而在她逃走前,门被打开——温谚出现在门口,看到她,猛然一愣。   苏曾正了正身子,眼睛下意识往他脖子上看,终于看到了他脖子上贴着的创可贴。   心脏好像被什么东西敲了一下,苏曾垂下眼睛,把手里的东西递过去,说:“我妈一早做的生煎……你吃早饭没?”   温谚顿了顿,让她进来:“进来吧,我爸妈一早回祖母家了,我还没吃饭。”   他今天上晚班,早上没去医院。   苏曾却站在外面,抬头又看了眼他的脖子说:“我妈说我把你咬了……我昨天喝多了……忘了都做过什么了……”   温谚轻声一笑:“我晓得你会忘,没事。”   苏曾盯着他:“真没事?”   温谚摸了摸脖子,摇头,虽然,还是有些疼。   他道:“你进来吧,我正好有个东西要给你。”   他说完,转身往屋里走,苏曾在门口顿了两秒钟,紧跟着进去了……   苏曾很紧张,这不是她第一次来温家,小时候她常常来,有时为了赖在这里,会让温谚陪她做一天的作业。但那都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如今再进来,却是另外一番滋味。   她凝着温谚的背影,看他去而复返,回来时手里提了一只纸袋。   他交给她:“给你,本来是昨天送你的,可是你一直很晚才回来。”   苏曾接下来,袋子里是一只鞋盒。   她抬头,温谚道:“生日快乐。”   苏曾一愣,她低头看着那双运动鞋,嗫嚅道:“我不需要你送什么礼物……”   头顶无语,她将盒子扔到地上,连日闷在心里的话,这会儿尽数吐露出来,她道:“你明知道我不需要什么生日礼物,温谚,你为什么总是这样?每次都是在我想要放弃的时候再给我希望!我不需要你再这样做了……我已经明白,你不会喜欢我的……”   曾经年少不经事,遇见他,是一辈子的幸运,也是一辈子的劫数,喜欢到最深的时候,她也想过了,哪怕真是一辈子的劫数也无所谓,她只喜欢他一个人怎么办?可现在,她不希望再这样了……不希望日夜饱受煎熬也看不到结果,不希望纠缠到最后只会令他讨厌……   她咬咬唇,继续道:“你放心吧,我以后真的不会再纠缠你了……你也不需要为顾忌以前的情分做这些。”   温谚望着她,她却不敢看他了,怕多看一眼,就会多一点不舍得。   他始终不说话,苏曾失落得像个孩子,她低声说:“真的……就这样吧,我走了……”   她转过身去,要走,腕子上却是一紧。   苏曾回头,见到温谚的脸庞在她面前,很近。   温谚低头,碰了下她的唇。柔软相贴的那一刻,苏曾整个人都懵了,她茫然地瞪着双眼,看着眼前这人。   “你在干什么?”她怔怔地问。   温谚微微蹙眉,再贴上她的唇,轻咗一口:“你说我在做什么?”   苏曾更傻了:“你……”   温谚没再说话,一点不含糊地咬住她的唇,湿热的气息交缠在一起……他努力做一个主动的男人,却谁都不知,强势下,尽是难言的忐忑。   这个吻象征了什么,他比谁都知道。这是他自己断了自己的退路。   亲吻逐渐加深的那一刻,苏曾推开他,望着他泛红的唇大口大口地喘息。   温谚贴近她,亦是低喘着,轻声问她:“现在知道我在做什么了吗?我没有喝酒,也已经睡醒……你明白吗?”   你明白吗?   我也终于发现自己是一个胆小的男人。 作者有话要说:  (修) ☆、Chapter 5   窗口的光晕划出一笔痕迹,蝉鸣鸟叫叽叽喳喳,无妨屋内的寂静,与胸腔的跳动。   温谚始终在等苏曾的回复。   那个吻,对他有多深刻,对苏曾便有多深刻。   然而此时,法庭上字字珠玑的苏曾,却捉不到自己心中游离的线索,她脑袋是空的,耳朵是听不到的。此时唯一能让她做出的选择就是,推开他,暂时逃离!   于是,无法无天的苏曾二十五年来第一次主动逃避问题。她飞奔出门,一步不停地冲出去,才听见耳边,风在呼呼地吹……   这对苏曾来说是最复杂的一天,对温谚来说,又何尝不是。   苏曾走后,温谚慢慢退回去,看到未合的房门,眼前空荡。退回桌前,打开那只布袋,还能感受到生煎包的温度。咬一口,汤鲜味浓,是熟悉的美味。   他拿出手机,翻出苏曾的电话号码,却没有拨出去。重新塞回去手机,想到刚刚自己的所作所为,不知是否该笑。   晌午温家爸妈回来了,温谚换了件POLO衫,领子正把创可贴遮住,他成功避开父母耳目,吃过饭去了医院,却被吴争抓了个正着。吴争是看到温谚换衣服扯领子时发现的,眼神暧昧道:“昨天苏律师生日,是不是听了我的话,把自己献给她了?嗯?脖子上什么东西,我瞧瞧!”   办公室其他人出去值勤,现在看来就他们两人在,吴争趴过去要揭温谚的伤口,被温谚挡下:“一口牙印,有什么好看。”   “嘶——”吴争瞪大了眼睛道,“牙印?啧啧啧,看不出来呀温谚,你下手挺快的,昨天战况挺激烈吧?”   温谚哭笑不得,低头忙着手里的工作,解释说:“不要乱想。昨晚她喝多了酒,大概也是怨我,带她回家时,让她咬了一口,算是解了恨。”   吴争听得一知半解,追问:“那你们怎么样了?”   温谚抬头,看了眼他,犹豫道:“我今天同她表白了。”   吴争又是一惊:“我的天,你这人平时温温吞吞急死人,没想到行动起来一步到位!那结果呢?”   温谚又垂了头:“不知道。”   吴争着急:“什么叫不知道,到底结果如何?”   温谚挺不愿意这么把自己的事情说给别人听的。自己的事儿,摆出来,让别人评价,总是有些不舒服。   他只道:“等一等吧。”   吴争看他这样,了解他的个性,也就不多问了,心想,算是有了好的进展。他晃过来,到温谚跟前,笑着道:“多难得呀,等到你开窍!”   温谚坐下来喝了口茶,说:“跟开窍不开窍无关,我原本就想过,如果能够和她好好相处下去,也挺好的。只是途中却担心会令她伤心了。”   吴争弯着嘴角说:“要是一直不给人姑娘回复,那才真是令人伤心。”   温谚摇头,说道:“不是这个伤心。”   吴争一顿:“那是什么?你这人想得多,我是搞不清楚你的心思了……是觉得苏律师性格太直接?你母亲同她不和,你不好调节,担心日后战争连连?”   温谚又摇头:“我妈性子虽然这样,但并不是不好相处的人。我以前怕,是怕我们总是两条平行线。有一些人,我们虽然遇见了,相互喜欢,但不一定是对的人,不一定能发生交集……”   吴争默了默,说:“也的确,放在旁人眼中,你们完全是两种人,不敢相信以后真的生活在一起会是什么样子……”   温谚笑着点点头说:“我记得那时从川地回来,我在海城大法学院做过一段时间解剖课的讲师,也是我同苏曾久别三年再重逢。她比起十六岁时变了许多,个头高了点,人更瘦了,想法也变得丰富,让人跟不上思维……我那时候很被动的,她心思越是昭然若揭,我就越是惶惶不安,后来有一天,我在她的作业里看到了她写给我的东西。”   “情书?”   温谚苦笑:“是,文采很好。如果不是早就有同学偷偷告诉过我,她同人打赌,要看我收到这封信能否让她及格——及格了,就是她赢了,重修,就是她输了——我恐怕都要被感动了。”   吴争道:“那你最后给了她什么?”   温谚看了吴争一眼,说:“重修。”   吴争笑:“真像你的风格。”   温谚继续道:“那时候我其实挺生气的,我去川地三年,她从二八少女出落成了大姑娘,我以为她改变这么多,应该会成熟一些,却发现她还是从前那样。那时的我也年轻,火气上来,当她幼稚顽固,就把这桩事情压下来了,不久,我又出国学习。”   吴争道:“看来,苏律师的性格如此,是一直没改变的。”   “嗯,她从小就是这样……”温谚顿了顿,“你问我怕什么,我其实既怕她会一直这样——她这种性格,总有一天要受伤害……可我也怕她会改变,变了,她就不是苏曾了。”   吴争默然,末了说:“现在呢?”   温谚弯唇道:“现在?现在……我不希望她改变什么,她如果喜欢,可以一直这样,而我,也没什么神通,只能保她在我身边不受委屈。”   这个时候,门口偷听这话的人已经按耐不住了。凌护士和几个护士蜂拥进来,温谚和吴争都是一愣。   凌护士捧着心说:“温医生!你刚刚说的那话,惹得我们少女心都决堤泛滥了,快来拯救一下我们吧!”   吴争冲过去把她们轰走,大笑着叫道:“捣什么乱呀!快走快走,我们这里是脑外科,不是心外科,少女心泛滥楼下左拐去!”   几位女护士笑着退出去,走之前,对温谚挥舞着手。   “加油啊温医生!”   “干巴爹!温医生,办喜事一定要通知我们!”   温谚无声地笑。   重坐回去,耳边清静了,他静静摸出兜里的手机,打开微信,写了好久,编了一句话发过去……   清晨自东西弄出来直奔律师事务所,苏曾除了搭车的路上不用动,其他时候都像风一般,根本停不下来。她生怕自己停下来,心跳会不受负荷停止工作。   那个吻像烙印一样,印在她唇上,也印在她心里。她逃得了人,逃不了心。   上午袁文英并不在,霍存异来时她在咖啡间发愣,霍存异问了同事,说她在,就晓得她昨天没事,也就安心去工作了。   到中午时,郑却跑来对霍存异说:“老大,阿曾今天怎么了?”   霍存异心里一咯噔,以为她有什么问题:“什么事?”   郑却说:“你没看到她吗?一早上了,心神恍惚的,刚刚她让我帮她去打印文件,我打完了,她自己又跑去打了一遍!那眼神,飘飘的,好像被什么东西勾了魂似的!”   霍存异终于发现苏曾的异常,下午他到法院旁听一场离婚官司,拿着东西出门叫上了苏曾,苏曾从卷宗中迷茫抬起头。   若搁平常,她听霍存异去听离婚官司一定不愿意去——她见惯了家庭纷争上到法庭必定不会被认真判决,到最后总成一场闹剧——今天却稀里糊涂跟着他去到了法院。   开庭前,上庭的原告律师在外面见了霍存异,   苏曾倒认识这人,他和孟婧同一家事务所,佳成律所和仁诚律所好几次在法庭上都是对手,霍存异与这位姓齐的律师有着不打不相识的情谊。   等候期间,苏曾听了齐律师的讲述,道此案原告是丈夫,被告是妻子,两人结婚十多年了,孕育了一双儿女,却女方性情泼辣粗鲁,常年暴虐男方,轻则小打小骂,重则动刀砍人。   一个月前此对夫妇的大女儿参加高考失利,错失重点本科,退而求其次,在本市的一所二本学校和邻市的一所大学之间来回纠结。妻子不舍女儿离家,一定要女儿选报本地学校,丈夫和女儿却都希望上外地的大学,遂两人偷偷填报了志愿。事后,妻子爆发,争吵之中,竟提刀劈向丈夫!丈夫背部受伤,被送进医院,伤口缝了二十几针,躺在医院两个月。   本是一场家庭纷争,演绎到最后成了流血事件。   丈夫住院期间就提出离婚,妻子不同意,哪怕男方净身出户也是死咬不放,丈夫忍无可忍,才将妻子状告法庭。   作为男方辩护人,齐律师说起来这件事情也是哭笑不得:“我接这案子一个月了,几乎每隔两天就能接到当事人的诉苦电话,讲述他曾经被虐待的经过。这二十年婚姻,真是不知他如何熬过来的……想那人也是七尺男儿,竟忍了一个女人将近二十年,唉……”   苏曾笑:“大概一定要让这家暴的对象换一换,才能让人明白家庭暴力绝不是普通家庭纷争吧?这世上,忍受家暴几十年的女性多不胜数,更胜男□□?”   齐律师一愣,望着她,也笑了,说:“苏律师这话一针见血,我记得上次你接的案子就是跟家暴有关,不晓得苏律师有何赐教?”   苏曾听出来他话中的讽刺,笑意不减道:“不敢,齐律师身经百战,这种官司一定不在话下。”   齐律师弯唇,但笑不语。   开庭后,苏曾和霍存异坐在角落,旁边是霍存异的助手,帮着他做记录。苏曾本是来缓和心情的,却在听的途中,越来越觉烦心。   情况不出她所料——被告人刚刚上庭不久,便在庭上一哭二闹三上吊,其辩护律师也是一味煽情诉说被告人十几年来年来对家庭的贡献,并拿出被告人的焦虑症鉴定书,借口对丈夫动手的原因是因多年积攒的压力爆发。   齐律师的庭前陈述冷静客观得多,却不足牵动人心,法官听后频频皱眉。   苏曾听到一半就仿佛猜到结果如何,若有精神鉴定书,法院一定不再受理诉状。她同霍存异说了一声后,独个到外面喘了口气,没过多久,霍存异也从里面走出来。   苏曾回头看他:“做什么?你怎么也跟着我出来了?”   霍存异道:“我也听得头疼。”   “嘁!你晓得我最讨厌这种官司,还偏好带我来,烦不烦?”苏曾睨他一眼,抱怨道。   霍存异带她往外走,说:“晓得结果了?”   苏曾道:“还能有什么结果?那女人和她的辩护律师都跟电视剧里出来的人一样,偏偏法官就吃这套!这种案子若遇不到立场坚定的原告和律师,打到最后法官一定会建议,和谐社会最重要,下了法庭就和好!”   霍存异忍不住哈哈笑起来,点着她说:“那你低估齐律师了,他不巧就是你说的那种立场坚定的律师。”   苏曾嗤笑一声,说:“可惜他的当事人不一定是,忍受了十几年,不是他爱那个女人和他的家庭,而是他骨子里的软弱已经在十几年中演变成了奴性,如今反扑的原因不过是他突然发现屈服可能会要了他的命,这最是胆小怕事之人的心理。”   霍存异一顿,说道:“我今天让你来,其实是想让你看一看齐律师是如何打这场官司的,你不觉得自己如今也要站在他的立场上了?”   苏曾想了想,也是。她现在替李桐辩护,从某些方面来说,确实和齐律师同一立场。   苏曾问他:“齐律师会赢?”   霍存异道:“我同他交过一次手,他最后总会有出乎意料的反击,而且,他和你一样,都不喜欢打情感牌。”   苏曾挑眉,道:“他看起来和你一样是衣冠禽兽爱耍腔调,竟会那么耿直?”   话问出口,霍存异无力道:“我怎么就是衣冠禽兽爱耍腔调了?要进去继续听吗?”   苏曾想了想,倒是有些兴趣了,只是她正要再进去时,手机突然响了一声,一条微信蹦上来。   苏曾只瞥了一眼,看到那个人的名字,脚步便像灌了铅一般再也挪不动了。   霍存异走到前面发现她没跟上来,他疑惑,折回去,问:“怎么了?”   苏曾划开手机,那人发来的微信,只有简短的一句话——今早对不起,如果你愿意原谅我,下班后我请你吃饭。   苏曾的心脏先是停了一秒钟,而后剧烈跳动。她反复看着这一句话,脑袋是懵的。   霍存异走到她跟前,又问了句:“怎么了,又不想进去了?”   苏曾怔了怔,勉强回神,她缓缓抬头,说:“我……我现在没什么心情去听了,大师兄,我想回家。”   霍存异愣住,忍不住把苏曾刚刚说的话又咀嚼一遍,然后问她:“你没事吧?”   苏曾上次叫他“大师兄”,是在袁文英的办公室里初见时,袁文英指着霍存异对苏曾说,这以后就是你大师兄,她嘻皮笑脸地叫了一句,此后再没叫过。   苏曾看着他,道:“你助理不是做了纪录吗?我回来找他要来看,我现在,想先回家……”   她实在异常,霍存异担心道:“你家里出什么事了?”   苏曾脸上的表情也分不清是在哭还是在笑。   霍存异更急了。她要走,他陪着她往外面走,还一边道:“你家里有事,我送你,你到楼下等我,我去取车!”   苏曾忙拉住他,想解释,却组织不好语言,最后她把手机举起来,给他看:“我家没出事,看这个!”   霍存异停下来,看过之后,表情凝住,片刻之后才苦笑一下,扶额说:“苏阿曾啊,你这丫头可真是……”   苏曾现在紧张得不行:“我得回去换个衣服呀,我今天穿了这件,早上他已经见过了!”   霍存异啼笑皆非,走都走到这里了,他干脆道:“好了,等着我,我送你回去。”   路上,霍存异问她:“郑却说你一早上心神恍惚,是不是就因为温医生?”   苏曾跟霍存异之间却没有隐瞒,况且,如今这件事情对她来说是一件开心的不得了的事情,她恨不得告诉全天下的人!   “不是因为他还能因为谁?你晓得吗?他……他今天早上亲我了!”   霍存异一边开车,一边道:“人说十年磨一剑,你是八年得一吻,乐成这副样子,太没出息了!”   谁说不是呢?苏曾已经挣扎一天了,到这一刻她知道,她根本拒绝不了温谚,所以在收到他微信的那一刻,她已经决定要迫不及待地扑向他!   霍存异瞧着这丫头却是头疼,他端的是常人心态,觉得做姑娘的,得矜持些。   开车到东西弄时,是下午三点钟,堂里的人好些在上班或睡午觉,霍存异把车停好,苏曾下车时,他叫住她。   苏曾回头来看他,霍存异想了想,说:“加油啊。”   苏曾胸膛鼓动,愣了几秒,醒神道:“你说,我是不是应该冷静一些……”   霍存异笑,他现在却什么都不想说了。因为他知道,这就是她,是苏曾该有的模样。   苏曾一直在家里等到了六点钟。时间不长,却也不短。她在这期间没有做任何事,只趴在床上对着手机生生忍受煎熬。   六点准时,一通电话进来,“温谚”两个字蹦出来,她的心跳随着电话铃声节奏变快。跳起来,先在屋子里疯狂跑了一圈!压制着心中冲出来尖叫的小人,然后回到原位,做深呼吸,按下了接听键——   “喂!” 作者有话要说:  (修) ☆、Chapter 5   温谚听到她急冲冲的一声喂愣了一下,道:“是我。”   苏曾也意识到了自己刚刚有些冲动,她轻咳一声说:“我晓得,你干嘛?”   温谚又停了一下,说:“下午发了微信给你,你没有回我,我再来问一问你,想请你吃饭,你现在,有没有时间?”   苏曾道:“哦,那个,我下午去法院旁听了,没看手机……什么东西?吃饭吗?现在?”   温谚声音沉稳道:“嗯,吃晚饭……你喜欢吃什么?”   苏曾叉着腰,一边给自己的脸颊扇风,一边说:“晚饭呀,不行!我还有工作没做完。”   温谚咽了口气,低声说:“那……我等你做完。”   苏曾想笑。她揉了揉脸,转了话锋道:“那你过来世纪百货吧,我从律所过去。”   温谚接道:“好,你想吃什么,我定餐厅。”   “那就世纪百货楼顶的空中花园曼蕊西餐厅吧?”   温谚想也没想就说:“好。我等你。”   挂了电话,苏曾顺了好久呼吸,才让自己平静下来。   她再冲去衣柜前,把早就准备好的衣服拉出来,换上。苏家妈妈正好从茶馆回来,买了菜,进门见苏曾房间的门是开着的,她走进去,看到苏曾身上穿着一件裸色礼裙,正对着镜子往脖子里戴项链。   苏妈妈愣在门口说:“你做什么?这是要去哪里呀?”   苏曾回头道:“啊,我晚上要跟人吃个饭!”   苏妈妈愣愣的,半天,张口问:“相亲呀?”   苏曾咧嘴笑道:“是呀。”她说完,提上旁边的手包就往外跑。   苏妈妈追过去,苏曾在门口穿鞋,苏妈妈跟着也激动了:“你等等!阿曾你跟谁相亲呀?”   苏曾抬头,咧嘴说:“温谚!”   苏妈妈再愣住,还要追问时,苏曾高跟鞋已经穿上,转身就往门外跑,苏妈妈没追上,趴在门口冲她叫:“苏曾!你说清楚,跑那么快干嘛?跟温谚相什么亲啊?诶!你当心扭到脚啊!”   苏曾打车到了世纪百货,没有立刻上去。她在楼下的星巴克坐了好久,看着时间。   温谚却也真沉得住气,竟一个电话没有打。她又急又恼,心想这人怎么也不打个电话催一催呀?过后再怨自己不知装什么妖魔鬼怪,非要说谎抻住他!   她电话放在手里,只能主动敲了敲屏幕,把微信打开,在里面敲了两个字——到了?   没过几秒钟,那边就回了一条信息——到了。   苏曾放下手机,撑着额头。心说,这个正经蛋,到了也不说一声!   她拎包就走,直接坐电梯到楼顶。   苏曾今天有意坑温谚一把,曼蕊餐厅挺贵的,属于吃一顿饭需要饿两个月才能补偿回来的那种餐厅。来者还需着西装和礼服,拿出些腔调才好意思让进门。苏曾以前常开玩笑让霍存异请她来,霍存异从没实现过。都是携家带口的人,舍不得白白这么折腾。   今天,坑到温谚了。   她进门时,服务生问她几位,是否有预定,苏曾道:“我找一位姓温的先生。”   服务生立刻领她往最里面走。   她刚走进去就看到了温谚。他坐在最里面靠近落地窗,换了上午那件POLO衫,就这样一件简单的白色衬衣,却比旁边穿得西装革履的男人好看一万倍。   苏曾今天脚上穿着十公分的高跟鞋,走路时,踩在地板上声音清脆,很容易就引来了温谚的注意。   他回头看到她,先恍惚一阵,过后从座位上站起来,转过身拉开她的座位。   “来了。”他轻声说。   苏曾坐下来,看他这样,下意识问:“你等了很久了?”   他笑着摇头说:“不算久。”   下班时六点,他六点半到达这里,坐在这里一个半小时了。然而这些话他自然说不出口。   服务生走过来问:“先生,小姐,现在要上菜吗?”   温谚道:“上吧。”他坐回自己的位置上,面对苏曾,突然有些窘迫,“我没来过这里,找了会儿,坐在这里只等怕不太好看,就先点了菜。”   苏曾简单扫了眼菜单。她这人没有忌口,吃东西不挑食,看了眼菜单,只觉得有些意外。温谚做医生,不拿红包,就算是被医院高聘,也没这样大手笔的……她突然就有些心疼,外加肉疼。   过了会儿,精美的小食上来,摆满了桌。   温谚道:“也没吃过这里的菜,只让服务生推荐了招牌菜,不知道好不好吃。”   苏曾勉强一笑,说:“贵的东西不怕不好。”   温谚也跟着笑了一下。   这时服务员又对温谚道:“先生,您的酒醒好了。”   苏曾睁了下眼睛:“你还叫了酒?”   温谚道:“他们说牛肋骨和餐后的布朗尼配浓醇的红酒味道更好,我开了瓶拉菲,你觉得呢?”   苏曾有些说不出来话,她抬头望了眼那个服务生说:“上吧!”   到底是一流西餐厅,贵有贵的道理,菜做得精致且味美。   可是美酒好菜上来,苏曾却吃的有些心不在焉。他们刚坐下都有些局促,开口话也不多。温谚一边切牛排,一边有一句没一句问候她。   他切牛排时动作优雅流畅,修长的手指捏住刀叉,切肉时不发出一丝碰撞的声音……苏曾忍不住想着他握手术刀时的样子——若是她遇到一个医生做手术时握刀这样好看,不管他在她身上开多少个口子,她都愿意……   温谚问苏曾工作忙完了没有,吃过饭要不要再回律所,苏曾只能为自己撒的第一个谎补上第二个谎,说工作差不多了,吃过饭就不用回去了。   温谚搭上她的话道:“工作之余,注意身体。我听苏妈妈讲了你最近又流鼻血,昨天本来也要去看看你的。”   他谈及昨日,苏曾脑海中自然浮现了今早的那一幕……她捻起酒杯,举起来掩饰住脸上的表情,却在放下酒杯时看到温谚正盯着她看,苏曾一时窘迫,脱口道:“我看你下午给我发的微信了……”   温谚顿了顿,停下手里的餐具,说道:“抱歉,我一直想解释。早上我可能有些唐突,不过我并不会后悔……我想,苏曾,你应该晓得我的意思了?”   他这句话,尾音有些上翘,带着点不确定的味道。   苏曾看他这样,撇过头,捋了捋刘海故意说:“我不懂,谁晓得你什么意思……你是在占我的便宜吧?”   “不是。”温谚默默深吸了口气,蹙起眉头。   他不是善辩的人,此刻像哑巴一般,不知该如何将胸口满腔情愫组成语言表露出来。   苏曾看出来他的为难,莫名觉得,这样的温谚,竟更迷人……她努力克制自己,轻咳一声,再问他:“那你什么意思?你知道我以前喜欢你,所以你现在是在回应我?”   温谚想了想,认真点头说:“是。”   苏曾清晰地感受到身上的血液在逆行,心脏在颤动。她看着暖等下他的英俊脸庞。这样的他像一块温润美玉,如何不让人心动?   温谚也在看她,他觉得今天的苏曾妆容很好看。   浅色的唇膏很适合她身上的裙子,样式简单的白银细链绕于螓首,印着光,趁得她皮肤雪白。她身型虽瘦小,却腰板直挺,这大概跟她的性格有关系……倔强,高傲,像一把锋利的剑,闪着耀眼的光芒。   温谚低了低眉道:“我虽然这样说了,但还是要征求一下你的意见。”   苏曾缓缓吐出一口气,她险些脱口而出说,我能有什么意见?我愿意的呀!   当然,这话她还是及时拦在嘴边,悄悄咽了下去。   等了这么久,这个时候反而不着急了,如今两人之间的关系变得柔软细滑,令人耐人寻味。   她静静坐着,片刻后,餐厅里突然炸起兴奋的声音,苏曾侧头,才看到窗外的天空,绚烂的烟火在漆黑的夜空中绽放,餐厅的宾客有些走到窗边观看,脸上洋溢着激动。   温谚也偏头看了会儿,他站起身来,问苏曾:“要过去看吗?”   苏曾被这奇妙的气氛扰乱了心智,哪里还能正常思考。她跟随温谚起身,来到窗边,看礼花在夜空留下的痕迹,而最美的却是脚下的半座城市。   她记得刚来海城时,苏爸爸曾经带她来过空中花园,那时的空中花园还不叫空中花园,也还没有曼蕊餐厅,那是空旷的高台,楼顶放着远望镜,投进一元钱就能近看一分钟城市景色,她掏光了自己身上的硬币,每个远望镜都试过一遍,也看了一遍那个时代的海城。   后来,空中花园建成,再没有远望镜让她回忆从前。   苏曾身边有对情侣,女孩儿的年纪看起来不大,男人也很年轻,看衣着都不是富足的人,女孩儿兴奋之时,男孩儿默默在她指尖套了个指环……   苏曾不觉得自己是个很感性的人,却在看到这一幕时,眼眶热了。   每个人都在心里放了只匣子,等着有个人来打开。   旁边那对情侣,男人早就准备了这场求婚。带着胆怯,初时不敢在公众面前说,悄悄套上了戒指后,女孩儿看到,先愣了一下,而后脸上全是惊喜。   男人终于大胆起来,在她跟前单膝跪下,大喊那女孩儿的名字,对她说:“嫁给我吧?我一定会用一生一世来爱你!”   女孩儿捂住嘴,此刻已经有眼泪蕴在眼眶。   旁人见此情景,不怕热闹地鼓起掌来。女孩儿在男人期待的目光下,点头答应。趁着盛景,许下深情……   苏曾从来不信有一成不变的爱情和信仰,温谚亦是。   人们总爱许下一生一世的诺言,到头来能实现的却不多。然而此刻,他们也都明白一件事情——人生本已这样苦短,在对的时间做该做的事情,有何不可?   热闹散去,烟火沉寂,各自归位后,苏曾还有几分感慨。   温谚注视着她,轻声道:“我以为你是不喜欢这些的。”   “哪些?”苏曾抬眸,张了张嘴,回神道,“啊……我为什么不喜欢这些?哪有女人不喜欢自己爱的人带她去吃高级西餐,在这烟火盛开的时刻向她求爱的?多浪漫呀。”   她说着,拿眼睛瞥他。   温谚弯唇一笑,点头手:“晓得了。”   苏曾心里想,晓得了,晓得什么了?   温谚看她这样,不由问:“怎么了?”   苏曾挑了下眉,摇头,过了会儿,却又说:“我想问你一件事……”   温谚道:“你问。”   苏曾想了下,说:“那时候你出国,走之前为什么一声招呼也不同我打?”   温谚面上有些疑惑,他迟疑道:“我给你留了一封信。”   “信?”这次换做苏曾疑惑了,“什么信?”   “你没有收到?”   苏曾茫然摇头:“我没有呀,你写了些什么?”   温谚收回目光,两只手指捏着旁边的勺子。捏一捏,放一放,犹豫道:“也没有什么,只同你讲一声我要出国了,日后不常见,希望你好好保重身体,好好学习。”   苏曾身体里刚刚燃起的激情渐渐沉淀,失落补填进来,她亦是垂下眸光说:“哦,我没收到。我一直以为你在躲我,讨厌我,才会一声不说就离开。”   温谚道:“我出国的事情在川地时就已经确定了,回来海城那段时间,是为了办手续,我没想到爸妈没有同别的人讲过,我以为你早知道,就没有再说……那时时间也很急,逢着你祖母祭日,你回苏州了,我便留了封信给你,却没想到你没有收到……”   苏曾微微愣神,疑惑再多,也没有这一刻的感动来得汹涌。   说真的,苏曾一直是个固执的人。   小时候她在祖母家长大,还是个毛孩子的时候,与邻居的孩子玩耍,那孩子把她最喜欢的一只毛绒玩具扔进了别人家的院子里,院子里养了两条黑色的大狼狗,冲她疯狂吠叫,吓得跟她一起来捡玩具的孩子哭得撕心裂肺,她却为了那只玩具,一个人跑了过去,被两只大狼狗追着跑了一条街。   被狗咬伤送去医院缝针打针时,祖母年迈,在急诊室哭红了眼睛,气她不听话,教育她说:“玩具没了祖母再给你买,你做什么跑过去!万一咬出个好歹,你要祖母可怎么办呀?”   她缝针时哭了,祖母骂她时,她抱着自己心爱的玩具却咬紧了唇,一声不吭。   祖母最后说:“这么小就这样固执,拿你怎么办!”   后来祖母要走的最后那几天,是她守在老人家身边,一步不敢走。   最后一天祖母回光返照,让她将晒在外面的陈皮熬成茶,端过来给她喝。她以前不爱做,那一天心里明白这可能是最后一次做这种事了,于是分外听话,按照祖母教过的方法,笨拙地煮好茶,奉到她跟前。   祖母喝了一口茶,笑了,抚摸着她的发,说:“我的小乖乖,这样才是对的,女孩子要学得乖顺些……”   可惜的是,祖母走了,她也性子也还没变。如果变了,说不定现在她就不会执着那么多年喜欢温谚了……   苏曾低眉看着盘中的食物,喉头有些梗塞。   温谚立在她身旁,看她眼眸低垂,不知在想什么。末了苏曾自己甩甩头,捋了耳旁的发,重新拿起刀叉,把切好的牛肋送进嘴里。   有些冷了。   她一边嚼一边说:“其实我自己也是第一次没来这家餐厅……”   温谚温柔一笑:“来过一次,下次来时就知道了。我今天来时,到了门口才晓得进来要穿西装,于是又到下面买了一身正式些的衣服换上。你今天这件衣服……倒是很漂亮。”   苏曾睁了睁眼睛,再看了眼他身上的衣服,不由有些想笑,“那下次还来吗?”   温谚看着她,说:“你喜欢来就来。”   苏曾转过头看着满天星空,笑道:“我喜欢来呀,干嘛不喜欢?东西好吃,景色好看!你能看到那个吗?那是我们律所。”   温谚顺着她指的方向看过去,点点头说:“看到了,你看到我们家了吗?那个方向是东西弄。”   苏曾一顿,因为,他说了“我们家”这样的字眼。她跟着看过去,万家灯火,尽在脚下…… 作者有话要说:  (修) ☆、Chapter 5   晚餐吃到最后,苏曾趁温谚去洗手间时,叫来服务生买单。过了会儿服务生拐回来说,已经有人埋了单。   苏曾看了眼洗手间的方向,温谚还没回来。她微微皱眉,让服务生把账单拿出来。她看着账单上温谚潇洒的签名和那串超出她预估的数字,有点心疼。   想远了些,心说,这是即将成为她男人的人啊,坑了自己人,真是蠢……   温谚回来时,苏曾急忙把账单捏在手里,看着他坐下来。   “要走吗?还是再休息一下?”   苏曾动了动,要站起来:“走吧,不早了……”   温谚刚坐下来,复又跟着她起身,还很绅士地替她拉了椅子。   苏曾忍不住笑道:“资本主义的熏陶还是有用的嘛。”   温谚道:“当心脚下,有台阶。”   苏曾跟着他踏下去,脑袋里已经只剩下他的声音了……   温谚叫来代驾开车回去,那顿饭吃得时间很长,到东西弄时,已是十点多了,几家灯火已灭,他们从弄堂口徒步走进去。苏曾跟在他身边。两个人在一起,头一次显出一种庄重的气氛。   以前苏曾在温谚面前是心浮气躁的丫头片子,实在少有如此沉静地在温谚身边却也一句话都不说的时候。   终于,两人都到了苏曾家楼下,苏曾停下来,回头道:“我到家了,你也回去吧,不晓得温爸爸温妈妈回来没呢?”   温谚道:“回来了,我同他们讲过今晚会回去晚一些。”   苏曾瞥来目光,问他:“怎么说的?”   温谚微微低头,借着楼下昏暗的灯光看着她:“我同他们讲今晚要和一个女孩子吃饭。”   苏曾被他这样看着,心跳慢慢加快。   “你不敢讲我的名字吧?”   “没有讲。”   苏曾撇撇嘴:“我就知道。”   他却问她:“那你觉得,我今天讲得清楚吗?”   他话里有几分小心翼翼,像是在询问,又像是在征求意见。苏曾心里乐开了花,有种媳妇熬成婆的痛快感,亦有撕扯肺腑的感动。她扬了下脸庞,装模作样道:“我追你那么多年你都没反应,今天才吃你一顿饭就答应你,岂不是很没面子?”   温谚有些苦恼,因为害怕,所以紧张。这紧张蒙了心智,竟一时把她的话当真了。在此之前他就是怕的,吴争说的对,凭什么人家姑娘就得死心塌地的等你、爱你,温谚,你总会等到她失去耐心的那一天……   如今听她这样讲,他不免失落。   温谚抿了抿唇,说:“天不早了,你早点回去休息吧,别睡太晚。”   苏曾回了他一个笑容:“好呀,你也是。”说罢,并没有立刻走。等了会儿,却也不见温谚再说什么。   闷葫芦!   她转身,一直朝里走,上到二楼,又悄然折回去,趴在拐角看外面,发现温谚还没走。他立在门前一会儿,拿出手机看了眼,却什么也没有做。放回去兜中,他也离开了……   苏曾等他走远了,才不舍地重回楼上,脚是飘的。   开门进屋,苏妈妈还没睡,正拿着蒲扇坐在沙发上看电视。听到她进门的声音,苏妈妈扭头把电视关了,三步并两步走过来,叉腰在苏曾面前站着。   苏曾解了高跟鞋的抠带,抬头看她:“怎么还没睡觉?爸爸呢?”   苏妈妈不答她,急切地问:“那一会儿赶投胎一样跑出去,话也没说清楚,你说说看这么晚到底去了哪里?”   苏曾心情好,脸上的笑未见消失,她咧嘴笑道:“我不是同你讲过了去相亲的嘛,相亲不就是就是吃吃饭,聊聊天。”   苏妈妈道:“你说跟温谚……你跟温谚相个什么亲啊?”   苏曾已经换好鞋,往自己屋里去,道:“是跟温谚呀,跟他怎么不能相亲了?妈妈我要洗澡睡觉啦,你也早点休息,晚安哦!”   苏妈妈到门前,还想再问什么时,她“咣当”一下把门关了。   “苏阿曾!我瞧你是翅膀硬了呀!你有本事就不要告诉我到底怎么回事!”苏妈妈气急摇着手里的蒲扇,低声骂道,“这个小赤佬……”   深夜难眠。温谚翻来覆去无法入眠,脑袋里都是苏曾今晚的沉静,那般的不平凡,从未有过的撩动着他。如果让他比喻爱情,他会说,这是泥沼,一旦踏入,便不得抽身。   而这个夜晚,苏曾也与他一样难眠。   话虽那样说了,终究难抑心中欢愉。这晚入梦,苏曾梦到和温谚又去了曼蕊餐厅,温谚点了一桌子的好吃的,全是她喜欢的,乐得她一边笑一边擦口水……早晨醒来,嘴角都挂着笑。   苏妈妈却心塞了一晚上,不懂女儿这是什么情况。   要说做母亲的,没有不希望自己孩子能有个好归宿的。苏曾喜欢温谚这么多年,很多人都有目共睹。苦与涩,自己尝过才懂什么滋味。   苏妈妈曾替女儿心酸过,如今见苏曾一定要扎进去不肯出来又觉得心疼。苏妈妈胡思乱想起来,一时为女儿能否真正网罗温谚真心而心烦,一时也要担心温妈妈那里如何对付。愁了一晚,醒来眼圈青了。   隔了两日,情绪淡了,苏妈妈心里还是惦记那事。这几天早起总是先打包东西,要搬回新苑住,苏曾看到了,以为母亲不同意她和温谚发展下去,便闹起脾气,问她:“做什么呀?住得好好的要搬家!”   苏妈妈道:“搬家能做什么?住回来好久了,你身上的事情也摘干净了,做什么还不回去!”   苏妈妈也不是不同意她和闻言,只是心里考虑得多。首先怕苏曾总粘着温谚是真,二来也是觉得新苑离着茶馆近,不必每日奔波劳累——并非胡搅蛮缠。   苏曾不满:“搬来搬去,不说为什么,我不走!”   她犟起来,苏妈妈也要认输的,她拉住苏曾道:“我同你爸爸要回去,你不回去算拉倒,不过话我要说在前面,你和温谚,我才不反对!不过你跟他在一起,要先找个时间同爸爸妈妈表一个态——让他同我们表态,也要让他同他自己的爸妈表态!”   苏曾才晓得母亲的担心,笑道:“好呀,只要您不反对,什么都好说的呀!”   苏妈妈却没笑,瞪着眼睛又道:“还有,女孩子家家你可一定要记得矜持——算了,矜持你是不会的!不过你这样大的人了,保护好自己总是要的,记住妈妈的话,一定不能结婚之前就怀孕……”   苏曾正喝水,一口喷了出来!   “什么鬼?”她笑不可抑,只差在地上打滚。   苏妈妈恨铁不成钢道:“谁同你讲玩笑话了,妈妈句句真心话,你快给我听进去!”   苏曾摆手求饶:“好啦好啦,我听着呢听着呢!”末了,还是笑了好半天。   笑过之后,想起那幕情景,倒是有些羞赧。到底才是25岁的姑娘,不说未经人事,成家立业还是想得有些远……   和苏妈妈聊过苏曾就去了医院。好久没来了。   她到时正是下午医院最忙碌的时刻,穿堂而过到了楼上脑外科,正碰上了吴争,看到她,吴争顿了顿,笑着迎上前来:“苏律师来了呀,找温谚?”   她除了找温谚,来医院还能做什么?苏曾笑嘻嘻问吴争:“吴医生,他不在吗?我瞧见办公室没有他。”   吴争道:“在手术室呢,走吧,我带你过去。”   苏曾道:“不方便吧?手术室……”   吴争捞了下手说:“没事的,他在外面安抚病人情绪,还没进去,你同我进来换好衣服,正巧能帮帮他。”   苏曾一听就来了兴趣,跟上吴争的步子走去手术室。在换衣间按照护士说的清理了胳膊与手,再进行“全副武装”,她才走进去。   手术室的台阶上,坐了一个和苏曾穿着一样的蓝色手术衣的人,他怀里还抱了一个小肉球一样的家伙。那一刻,苏曾心里一动,脚步不自觉就方面了。   那是温谚。   他带着金边眼镜,低垂着头。高大的身子此刻蜷缩起来,微隆的后背像一座坚硬的城墙,包裹着怀里哭红眼睛的孩子……   吴争在苏曾旁边,看到此情此景,无奈道:“一个四岁的孩子,脑袋里长了个瘤子,今天动第二次手术,小家伙有些闹情绪,哄好久了。”   “原来吴医生说的病人就是那个小家伙呀。”苏曾也是啼笑皆非。   廊道中无其他人,他们说话的声音立刻引来了温谚的注意,他抬头,目光拉长,定在了苏曾的身上。   苏曾扬起笑容向他走去。她有两天没有见到他了,餐厅一别,她本不觉得会有这么想念,到这个时候才明白,喜欢他,不在乎时间长短,喜欢到了这个时候,不会变淡,只会一点一点加深……   温谚长手长脚蜷坐在台阶上显得有些委屈,口罩遮住他的半张脸,苏曾看不到他的脸上是不是带着倦意,却看到他的镜片后面发光的眼睛。那光亮即便只有一点,也被她成功捕捉到,并且成为心中的小确幸。   她到跟前了,他顺其自然地抬头看她,声音闷在口罩中,却还是那样充满磁性:“你来了?”他的询问中,没有不耐烦,只有平淡的惊讶。   苏曾不由往他怀里的小家伙那里看了几眼,说:“我来看看你呀,我不来,你反正都不会找我……”   温谚眼神一怔,苏曾看到他眼睛里多了几分笑。   他深吐了一口气,要站起来,怀里的小家伙突然抱住他的脖子再次啜泣起来,温谚笑过,尽是无奈了,他对苏曾道:“吴争同你讲过了吧?这个孩子等一下要做开颅手术,看到要进手术室情绪就有些不好,哄一哄。”   苏曾再次看向那小家伙,发现她是个女孩子,虽没了头发,模样却是可爱,粉雕玉琢的脸庞上一对亮盈盈的大眼,看得苏曾都不觉心疼她。只是这小家伙对苏曾似乎没有什么善意,她看了苏曾一眼就别过脸去,把头埋进温谚的脖子里。   呵,这丫头片子……苏曾在心里想,这么小就知道贴着长得帅的人,长大还得了?再看温谚抱着她熟稔的姿势,苏曾心中竟有些酸意。   她正默默把这小家伙划到情敌队伍中,那边有护士叫温谚过去说:“温医生,吴医生,这边病人手术结束了,你们过来看一下取出来的异物,小丫头哄好了吗?”   温谚道:“还没有。”   护士着急了,走过来笑着对那小家伙说:“囡囡,还不开心吗?”   小家伙对她跟对苏曾一个态度,护士束手无策,温谚却抱起孩子,到苏曾跟前,道:“我去看一看,囡囡你哄一哄。”   “啊?”苏曾懵了一下,茫然就伸出手去把孩子接过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  (修) ☆、Chapter 5   那小家伙离开温谚的怀抱后就好像失去了全世界,立刻哭闹起来,温谚松手时刚犹豫了一下,苏曾便紧紧抱住她了——小丫头片子,太有心机了,就不让你抱温谚!   苏曾把小家伙按在怀里对温谚说:“没事没事,你们去吧,我先哄哄她,小孩子就是这样,哄哄就好,哄哄就好……”   温谚和吴争双双有些不安,末了却都笑了。   温谚道:“好,那你先抱一会儿,我去去就回。”   其实来回时间也并不长,只有短短的五分钟。五分钟里,苏曾抱着那小家伙坐回到温谚刚刚位置上,看着她道:“哭什么呀?小丫头片子进个手术室都怕成这样,手术室里有什么?有怪兽嘛?你看我怕过吗?”   小家伙刚刚哭得凶,现在只剩下苏曾陪她时,她却没那么凶了,只是委屈地撇着嘴,眼睛上挂着两行泪,一动不动地看着苏曾。   苏曾和她对视了一会儿,觉得自己也真是好笑,刚刚竟然吃了一个四岁孩子的醋……   她笑道:“你呆会儿看姐姐进去手术室会不会哭。”   小家伙指着她叫:“你是阿姨。”   苏曾一愣,哎哟这暴脾气差点就上来了!   “谁是阿姨?你见过我这么年轻漂亮的阿姨吗?”苏曾指着自己的脸。   小家伙又要哭,苏曾忙说:“好啦好啦我是阿姨,我是阿姨!”   终于,好哄歹哄把人哄安静了,苏曾拍着她的背道:“别怕了,等会儿阿姨陪你一起进去好不?你拉着我的手,我们都不怕好不好?”   小家伙没应,倒也没有继续闹情绪。   五分钟后温谚和吴争回来了,看到她们坐在一起还算和谐,温谚欣慰地问:“怎么样了?囡囡要不要进手术室了?”   小家伙抱着苏曾,没吭声,一只小手拽着苏曾的两个手指头,不肯松。   苏曾笑:“要进去的,走吧,我跟她一起进去。”   温谚愣了愣,随即也微微一笑,径直打开手术室大门进去。   小家伙拽着苏曾的手,一起进了手术室。   手术室旁边贴着规定,外人不得随便进出,苏曾只能先跟进麻醉室,等孩子麻醉了,她出去等候。走之前,她回头看了温谚一眼,恰巧,他也望着她,道:“怕吗?”   苏曾笑:“又不是我做手术,怕什么呀?等哪天我躺在这里让你开刀的时候,你再问我怕不怕吧!”   温谚挥挥手笑道:“你先出去吧等着吧。”   那个只有一面之缘的小家伙最后从手术室里出来时,苏曾的心竟也莫名揪了一把,温谚紧随其后,摘下口罩,苏曾看到他的笑容,心也落了地。   温谚通知她道:“手术很成功,这会儿囡囡的爸妈应该也来了。”   苏曾背着手,到他跟前,此刻嘴角两边溢出两只小酒窝:“那就好,我还以为那小丫头片子病很重呢……”   温谚带着她一起走出去,边走边说:“小小年纪脑袋里长了瘤子,也不能说不严重,她的位置有些偏,开了两次手术,囡囡爱漂亮,做手术不能留头发,她不开心。”   苏曾笑了一下:“那小丫头片子,才那么大一点就知道美丑了,了不得哦!”   “孩子嘛,你小时候就没爱打扮过?”   苏曾道:“我可没有,小的时候恨不得自己是个男孩子,裙子都没几条!”   温谚笑着同她一起并未从前门出去,而是到了后面的更衣室换好衣服后两人一起去了后面的安全出口处。   “你现在就不一样了,穿裙子很好看……”温谚今日心情仿佛不错,不过看得出来今日工作并不轻松,他脸上还带了几分倦意。摘下口罩的他靠在安全通道口,不知道从哪里摸出了一只烟,问了苏曾,“我抽一根。”   苏曾点头,看他歪头把火点上,微微眯起眼睛,吸了一口。此刻窗外的阳光很好,照进来在他的侧脸上,她连他眼角上的细纹都能数出来。   “累吧?”   温谚抬起头道:“累啊,今天一天,这是第三场了。”   苏曾隔着烟雾看他的脸,心头的情绪一点一点被他抚平,哪怕,他什么都没有做,只是这样同她这样对望着。   温谚又说:“下午和晚上都没有手术了,你今天没事吗?我……请你吃饭?”   苏曾撇撇嘴道:“你现在是不是每次我来,你都只想着请我吃饭呀?”   温谚唇边扯动,要说什么,还没出口,自己先摇头笑了。   “好的吧,走,我带你去转转医院。”他将抽了一半的烟捻灭,走过来,自然地牵起苏曾的手。   苏曾一顿,手心热了,心跳也快了。   都说爱是经久不厌,对她来说,爱还是这样的乍时之欢啊。   跟着他的脚步,苏曾在医院晃了一圈。绕到住院部,见到温谚的医护人员都会打上几句招呼,耳边有麻雀“吱吱”的叫声和温热的气息,季节的温暖。   这次的经历却和往常来医院的每一次都不一样,以前觉得湖是湖,树是树,现在和他在一起,看在眼里的一切都是风景。这世上的一切都是需要和另一个人分享,才会更加绚丽多姿。   难得的悠闲让苏曾放下很多心事,也让温谚得到一丝自信,不知不觉中,他更不愿意放开苏曾的手。   只是这份安逸待到两人遇到孟婧时戛然而止。   孟婧见到苏曾和温谚倒也有些意外。   两人都不在是学生了,孟婧一身干练的套裙,长直发梳成马尾垂在脑后,一丝不苟,脸上是下了很多功夫的妆容。   苏曾一看到她,就竖起一身的防备:“她怎么在这里?”   她还来不及躲,孟婧那边已经疾步走来,到跟前,眼睛在苏曾那里绕一圈,对温谚咧嘴道:“温老师!”   “孟婧,好久不见。”温谚淡然道。   苏曾恍惚一下,想起那时他初见她时……也是这样的语气。   她突然觉得别捏,扯开他的手,独自站在旁边。温谚手心一空,回头看她。   孟婧插道:“温老师!真是好久没见了,我其实早就听说您在这家医院工作的,不过来过几次都没缘分见到您,今天真是赶得巧,还遇到苏曾!”孟婧亲昵地拉过苏曾,“上次我见苏曾时还问过她呢,你们现在……你们在一起了?”   她像机关枪一样不停说话,温谚一时答不上来。   苏曾听到孟婧的声音就觉得耳膜疼,她挖挖耳朵说:“孟律师,麻烦你把手拿开,我不记得我们的关系很好,况且我们现在是对立关系,你这样,我怕有人会误会!”   孟婧状似无奈地松开手,睨着她道:“哎哟你看你,还是这个脾气呢!就不能同我好好说几句话嘛?阿曾,我承认咱们上学时有过过节,可那都是多少年前的事了,我打心眼里是想跟你交朋友的,你看你……你这人呀,还是跟以前一样脾气臭!就说前几天,我问你是不是还喜欢温老师,你不承认,可是现在……怎么就又追着问老师了?”   苏曾刚要反击,温谚那边轻巧地接过道:“孟婧,没想到你会在医院,看病还是来看人?”   孟婧一顿,面对他,不觉气焰就小了些,收敛道:“不知道您听说了没?我现在和苏曾打对台,接了郑浩的案子,今天来看看我当事人的病情。”   温谚看了苏曾一眼,继续道:“这样啊,我也是要进去看看他。”   “真的吗?那我们一起进去吧!”   温谚同孟婧一起,苏曾也跟着,到门口时,温谚突然转身,手掌挡了她一下,轻声说:“郑浩父母在,等我。”   苏曾脚步停下来,立在门外不动了。   磨砂玻璃窗里面,她能看到那抹白色身影,还能隐约听到他安抚郑浩父母的话语——她退回到廊道里,坐在远处的椅子上,等他。   温谚给郑浩做了检查,再次通知郑浩的父母:“病人已经确认脑死亡,能醒来的机会只有百分之零点零一,我不建议你们再继续把钱花在医院。”   郑家妈妈彻底崩溃,扑在他身上喊道:“我不会让我儿子就这么死掉!哪怕有亿万分之一的可能,我们也要救他!你不是医生吗?不是名医吗?怎么能放弃给我儿子医治!”   郑家爸爸在旁边也是泣不成声:“郑浩妈妈……不要这样了,我们不会让儿子就这么死去的,不会的!”   温谚一语不发,沉默地转过身去。   孟婧与他一道,在门口,孟婧突然道:“温老师,您果然是跟苏曾在一起久了……我从来没觉得您是这样冷漠的人。”   温谚蹙眉望她,沉静道:“我只是说了我该说的。人死不能复生,这样下去受罪的是活着的人……现在我倒是有些够理解苏曾的冷酷了。那是她的指责所在,也是她的无可奈何。她有不足,我知道,但她也有她的发光点,我们同她,其实都是一样的人,只是表现出来的方式不一样而已。”   孟婧愣住,继而掩饰性地笑了一下说:“看来温老师真的喜欢苏曾呀?真好呢……”   温谚走出来,说道:“说起这个,要问你一件事情。”   “嗯?”孟婧挑眉,“什么事?”   他道:“四年前我离开海城时,曾让你帮我交给苏曾一封信,你没有给她?”   孟婧一怔,局促道:“我给了呀!给了的,怎么会不给。”   温谚一动不动地看着她。   孟婧摆手道:“温老师瞧您说这话,我不给她,留着干什么用呀?怎么了?她说没收到?”   温谚未答,孟婧又试探地说:“那我去问问她……”   温谚说:“算了。你忙吧,我先过去了。”   他说罢,率先走了。留下孟婧一个人,站在原地揣揣不安,她的脑海中闪过温谚最后那个眼神,心脏麻痹半秒钟,缓过来之后,后背出了一层汗。   找到苏曾时,温谚再想起来方才的自己,只想自嘲一笑。他的脚步声叫了苏曾,她抬头看过来,却有些不高兴。   “怎么了?”温谚到她跟前。   苏曾撇过头去,道:“没事。”   温谚重新牵起她的手:“气我刚刚没让你进去?”   苏曾想到郑却曾说过,男人永远不会懂女人会因为什么生气,两个不同的物种,是没办法真的了解彼此的。她暗暗道,这么猜测也是累心,不如直说算了。   她失落道:“我没有气你不让我进去,我是觉得,你跟孟婧走得太近了。”   温谚低头一笑:“我同孟婧?我们今天才刚见一面……”   苏曾仰起头和他对视:“你还记不记得,几个月前你在医院和我相认的时候,你叫我的名字?和现在你叫她时一模一样……我不喜欢她。”   她直截了当地把原因都说了。温谚愣了下,明白了。   “那我……该用什么语气和她说话?”   “你干嘛对她那么客气?”   他笑:“这是礼貌,我能怎么对她?怒目相视?她曾是我的学生,又不是我的仇人。”   苏曾被他说笑了,想一想,突然觉得自己是真的小心眼,一时也叹这种患得患失的感觉,不就是爱情的滋味吗?   她摇摇头道:“总之你记住,是你惹我不开心的。”   温谚在她面前妥协:“好,我的错。那你想要怎么补偿?”   苏曾把问题丢给他:“你能怎么补偿我?”   温谚想了想,看了眼手表,叹道:“看来要逃班了。”   “逃班?”   他从兜里拿出一串钥匙给苏曾,推了下她说:“你先去楼下等我,知道我的车吧?我等会儿就下去。”   “啊?你要去哪里?”苏曾拿着钥匙还稀里糊涂的,他已经小跑着往走廊尽头去了,只回头冲她挥挥手,催促她快点下去。   苏曾茫茫然地按照他说的先去了停车场,找到了温谚的车。   秋日的午后阳光洒在身上,没有灼烧感,有的只是温暖。   她站在车前等了会儿,不多久,见温谚从住院部跑下来。他身上的白袍子已经脱掉,穿着灰色的衬衣和黑色西裤。他有些气喘吁吁,打开车门道:“幸好今天主任不在,不然一定走不了。你来开车吧?”   苏曾问:“去哪里呀?”   他故作神秘:“先上车,我给你指路。”   苏曾心里嘟囔了句,却也默默地有些期待。 作者有话要说:  (修) ☆、Chapter 5   车子开出医院大门,按照温谚指出的方向,苏曾发现,那是他们小时候曾去过的湖边。   温谚在后车座拿了几套鱼具,说:“今天天气不错,前几天吴争去钓鱼正好把东西放在我车上了,我们去钓虾吧,钓上来我烤给你吃。”   苏曾兴奋起来:“跟以前那样吗?做蒜蓉烤虾,烤茄子吗?还有韭菜!”   温谚笑道:“没有蒜蓉,茄子和韭菜,怎么办?”   “我去买呀!”苏曾当即说,“你怎么不早点说,这附近有市场吗?”   温谚指着不远处:“有的,拐过去。”   这两年南湖常有人来逛,附近也盖起了几处小区,多了市场。这个时候市场的菜贩有些昏昏欲睡,苏曾和温谚走过去,没有逛太久,直接买了几只茄子,一把韭菜,然后去了附近超市,把配料和竹签买齐,到湖边,竟还找到了卖炭的人。   “你不是无备而来吧?”苏曾觉得,温谚这一举太像计划好了的——否则这些东西可不是随便就能准备的。   温谚道:“其实我一直想过带你来的,所以之前就问过,这附近有一家烧烤摊,各种工具都是齐全。但没计划今天来,赶来好不如赶得巧。”   苏曾弯起唇,挽住他的手臂,蹭了他一下,说:“原来你是这种人啊,你快说,是不是早就觊觎我了?是不是早就想把我带进这附近的小树林里……”   温谚笑不可抑,点了下她的脑袋,将她带到附近人少的区域,说道:“小树林就不去了,就在这里吧,你先把凳子摆好,我去把东西拿过来。”   “好,你去吧!”苏曾手里的东西放在地上。   等温谚走了,苏曾双手插兜,抬头看到对面坐了一对老人。   午后的阳光和煦温暖,老太太大概是困倦了,躺在躺椅上打盹。老公公支好鱼竿,从袋子里拿出一张毛毯为老伴儿盖上。苏曾离得远,却还是看到了老人脸上无奈又温和的笑,就仿佛这阳光一般,撒入心里,暖了一整片。   温谚回来,大男人两只手就把所有东西都拿去了,看苏曾在湖边发愣,叫了她一声,苏曾回神。   “怎么了?”   苏曾晃了一下,笑道:“没什么,你要我帮忙吗?”   他们钓虾不用杆,温谚扯好了线,挂上饲料。他有经验,看一眼就知道哪里鱼虾丰富,选好地方,就让苏曾搬过凳子坐过来,把线头给她:“坐好了,慢慢等,线一沉就是上钩了,简单吗?”   苏曾信誓旦旦说:“你是不是忘了我也是钓过的呀?简单的,交给我!”   可是她这人性子太急,才一会儿就坐不住,东瞧瞧西看看,线刚一动,她就急忙拉扯,把鱼虾都吓跑了。   她也忘了,曾经自己也是这副性子,永远坐不住,永远等不了鱼虾上钩。她这辈子做过的最有耐性的事情,大概就是等温谚吧……   和以前一样,温谚总是那样沉静,坐在那里,静的仿佛和这湖水融为一体。   苏曾没注意,就看到他的鱼篓里已经有许多虾了。她无法,最后只好收了线,和温谚背对着背坐着,躺在他的后背上,仰头,眼中印入一片蓝天,半浮的云,团团簇簇,像一颗一颗的棉花糖聚在一起。   苏曾靠在他身上:“诶,今天天气真好……”   他稍稍回头,道:“心情好了?”   “一直很好呀。”   温谚轻声一笑:“那就好。”   苏曾回过头去,凑近了他些,犹豫片刻,又道:“诶,今天我妈妈讲到你了。”   温谚一顿:“讲到我什么?”   苏曾说:“讲你啊,她和我爸爸……希望你能同他们好好聊一下。”   这个角度,侧着身子,苏曾看到温谚扯鱼线的手微微握了一下,她心里莫名一慌。怕。   怕他会说出破坏气氛的话,于是她急忙道:“算了呀,他们就是爱瞎操心,我跟你还没谈好恋爱呢,见什么父母?诶,已经好多虾了,我都饿了,我们去烤着吃吧!”   温谚也恢复如常,让她坐好了,他才站起来,抖了下鱼篓——确实收获不少。   他们一起在附近的烧烤摊找了位置,温谚动手,亲自清理虾,亲自捣蒜,做出来的美味自然让苏曾爱不释手。   他们吃到天黑,温谚带她回家,两人在苏曾楼下分别。   夜晚苏曾躺在床上睡不着觉,脑袋里七零八乱很多东西。   事到如今,她仍觉得不真实。   她问自己,他真的喜欢我吗?真的吗?有多喜欢?会不会比她喜欢他更喜欢?一定不会。他怎么会比她喜欢他更喜欢她……在这件事情上,苏曾比任何人都自信。   她缩在被子里,脆弱的想,他给的喜欢又能有多久呢?   她承认自己是个贪婪的人,从小到大,不想要多,却想要好,想得到他,想要他这辈子都爱她……   苏妈妈这几日已经将东西收拾好,就要搬回去。温谚听说了,过来问需不需要帮忙,苏爸爸道,来时也没带多少东西,家里有车,一下就带回去了,倒是苏曾的东西,乱七八糟的有不少,惨遭苏妈妈嫌弃。   温谚主动说帮苏曾搬东西,温妈妈不高兴自己家儿子给苏家人做白工,拦着不让去,温爸爸却是早就看出来了,挡了一下,叫温谚走了。温谚一走,温爸爸便说:“都几天了还没瞧出来呢?你儿子跟苏二在谈恋爱,你拦什么?”   温妈妈惊吼道:“你老糊涂了吧?别人在背后乱讲就算了,你怎么还跟着瞎掺和啊!”   温爸爸摇头道:“你自己有眼睛瞧不出来?这几天温谚和苏二总是回来得晚,车子都是停在苏家那栋楼下,两人眼神也早缠在一起了,你可别告诉我你不晓得。”   温妈妈一阵愣神,过后仍是不肯接受现实,在屋里转着:“不可能的,不可能!阿谚讲过他不喜欢苏二的,他怎么会骗我?”   “他哪里讲过不喜欢,他只是自己不知道喜不喜欢吧。”温爸爸明白事理,比起温妈妈冷静许多,也想着温谚早就是而立之年了,父母不好再插手他的感情时,更何况在这个年代,婚姻不是父母能做主的。温爸爸主张不管,也劝温妈妈道,“你不要乱搅合,儿子年纪不小,自己有主意的,你乱搅一通,不但教他跟人苏二坏了关系,伤了两家和气,还叫别人说他是非!现在人嘴巴多毒呀,儿子听你几句话就要被讲成妈宝,多难听呢!温谚都听话这么多年了,总要让他任性一回吧……”   温妈妈气坏了,“怎么听话了还成不好的了?你别说话,我现在乱得很!我想想,我想想……不对呀,他怎么会喜欢苏二呢?”   去了新苑的温谚,表现得很勤奋,请的有家政公司来收拾房间的,他却还是跟着上上下下来回跑了不少趟,累出满头大汗。   苏曾拿帕子给他擦汗时,也不避讳苏家爸妈。温谚倒有些尴尬。   其实现在,他不是不敢说,也不是不想说,只是家里的事情没有搞定,他自个儿做承诺,日后若生变故怕是会伤了苏家爸妈的心,于是,各种委屈先自己承担起来。   苏妈妈看到这幅情景,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只心道,想要一个表态有这么难吗?   她平时对温谚不会苛刻,今天却连水也不给他倒,直接进了苏曾房间里收拾东西。   苏曾东西多,摆了一地,苏妈妈嫌弃,要把她鞋子扔了,苏曾拦住:“妈妈妈,妈妈!这不能扔,很贵的!”   苏妈妈拉着她的衣服,气不能撒给温谚,就撒给她:“你瞧瞧你这堆东西!买那么多堆着,一天一件一年都不会重样了!你买这么多干嘛?”   苏曾道:“妈妈,我这平时进进出出当然要穿好的呀,不然被人笑话。”   苏妈妈不满:“你赶紧给我收拾了,一家人就你一个人有一间屋子专门放衣服,这都还不够你折腾,也不知道那时候搬去东西弄时你怎么拿过去的!”   苏曾苦笑说:“所以我说我不搬回来了,你又不同意。”   苏妈妈看了眼外面的温谚,气道:“在家你都能反了天,在外面就是孙猴子要大闹天宫了!”   苏曾护着自己的东西,外面温谚探头看了一眼,被她捉到了。   她放下手里的裙子,走出去道:“怎么了?你要走呀?”   温谚点点头,正要出门时,由外走进来的是苏雁,她看到温谚微微一怔,随即笑道:“温谚你在呀,要走了?”   温谚和苏雁以前也是朋友的,现在很少见面,见到了,温谚点头打声招呼道:“嗯,东西搬好了。”   苏曾去送他,到门口有些不舍:“是不是我妈对你的态度让你不自在了?”   温谚笑:“没有,你妈妈的情绪我能理解,不过你姐姐,她气色好像不太好。”   他做医生的,职业习惯了。   苏曾听他这样说,叹口气说:“她呀,那时候孩子没了身体就一直差,现在还听她婆家人的话吃什么偏方,我也担心过她,不过怎么劝也没用的。”   温谚双手插兜,道:“别不舍得我,新苑离东西弄也不远,半个小时的车程还到不了?”   苏曾道:“这也是异地恋啊,半个小时,都够我吃你多少只虾了!”   温谚笑:“还记着我的虾呢。”   苏曾笑起来,凑在他耳边故意说:“不止记着你的虾,还记着你的全部。”   温谚脸前一热,蹭乱了苏曾的头发,笑着说:“以后这种话,你少对我说,多给我点机会,让我也说几句。”   新苑的环境比起东西弄好许多,迎着护城河,风吹来,秋爽怡心。   和他在一起的每一分、每一秒,苏曾都分外珍惜,而她不知道的是,温谚此番回去,等待他的是满目愁容的温妈妈的质问。难题摆在这里,想要得到满分,就必须去解决。   其实温妈妈在经过温爸爸的劝阻之后,早已做好了螳臂当车的准备了。   温妈妈只对他说:“你如今大了,妈妈以前没觉得,总把你当孩子,可从你回来后,妈妈突然发现再也没办法替你做决定了……你自小听话归听话,也有主见的,我不愿意被别人说成是阻拦儿子婚事的坏婆婆,当然也不愿意你夹在中间左右为难……可是温谚,你要晓得妈妈说过的话,苏二什么脾气和性子,你了解的,如果你真的能够忍受,妈妈还能说什么?”   说完这话,温妈妈回了房间,晚饭没有做,歪在房间里一晚上没有出门。   苏曾这边也要应付苏家爸妈的。   苏妈妈今天是憋了火的,趁苏爸爸搬好东西去茶馆照看生意了,她在苏曾面前道:“温谚他是什么意思啊?人都到咱们家了,还当着我的面跟你那么亲密,却一句表态的话都没说,你说,让他讲一句’阿姨,我跟苏曾在一起了,我会好好照顾她的’有这样难吗?苏雁也在,正好你也说说看,他这是什么意思?吊着我们家呀?”   苏雁夹在中间,什么话都不好说,只好沉默。   苏妈妈又道:“就是你这样,才教人不把你太当一回事!同你讲过多少遍了,你起码要端一端吧?他动一动手指头,你就赶到他跟前去,像什么话!”   苏曾道:“妈妈,首先啊,温谚不是你说的那种男人,其次呢,你女儿也没觉得掉过身份。你不要担心了好不好?你想要个说法,我给你呀,我就是跟他在一起了!”   “你给我有个什么用?我就要他给我!让他到我跟前亲口跟我说!”   苏曾无奈,也不再继续同苏妈妈较真。   她到苏雁跟前,问:“苏雁,你回来住几天?”   苏雁又胖了——不是胖,是明显的浮肿。她进来时戴了口罩,摘下来,露出脸时,连苏妈妈都看出来不妥。   苏妈妈心疼道:“你今天回来得多住几天吧?”   苏雁道:“嗯,闫生出差了,过了周末回来,我这两天就回来陪陪您和爸爸。”   苏妈妈看着她的脸,问不敢问,只能说:“那可要好好在家几天!你前几天不是说天要冷了,想吃羊肉涮锅吗?你爸爸从朋友那里弄来了锅,晚上我就打电话让他从茶馆拿回来,再去买些菜,在家吃。”   苏妈妈不敢问,到晚上叮嘱了苏曾去探探苏雁的口,她说:“你姐姐就是命不好,你说好端端,谁能想日子会过成这样……我不敢问,怕她过得不好,她难受,我得难受一百倍,你去帮我问问,看看她最近在婆家有没有受气,闫生对她好不好,还有孩子的事儿……让她别急,都还年轻,那谁不到了四十岁也才生吗?关键是她的心情,我怕啊……”   苏曾其实也难做:“你要我去问,我也不晓得该怎么问。我想劝她找份工作。”   “好呀!”苏曾刚提出来,苏妈妈便道,“这次妈妈跟你一心的,我也想要雁子找份工作,有事做了,她也能分分心,不用总想着那些鏖糟事,也不用再看她婆婆脸色……你那里该有些门路吧,随便给她找个文职也行。”   苏曾点头,道:“有的,以前就想问她,她一直没说过,我也就没再张罗。您要是想,我就让郑却找一找。”   苏妈妈脸色沉下来,说道:“早知道当时选郑却也是好的。那孩子人是精明爱玩了些,这几年瞧着却也定性了,待人也是宽厚,能哄人。也就是因为有雁子这个前车,我总怕你也步她后路……阿曾,你懂妈妈的苦心,对吧?”   苏曾顿了顿,慢慢点头。   以前总是苏曾淘气惹事,苏雁在旁边安抚开导苏妈妈,现在,却轮到了苏曾来扮演这个角色。苏曾其实很累,做别人很累,做自己也很累。   生活大概就是这样吧,想顺心顺意,一定要付出代价。 作者有话要说:  (修) ☆、Chapter 6   第二日周末了,苏曾休息,接到了通知,案子开庭定在十一月初,李桐被起诉故意杀人。料到的结果。   霍存异将齐律师那日的官司经过录音发给了她,苏曾找了个时间听完,竟对这位齐律师产生了浓重的兴趣。   齐律师在最后的陈词中问:“生命和家庭,到底是哪个更重要一些?”   他说,当然是人的生命最重要!   家庭是可以组建的,生命却不是可以重来的。一个患有焦虑症的妻子,我们不能说她有错,我也觉得她没有错,但是她有罪。罪在伤人。而且是伤害了她最亲近的人。这个罪,不能被原谅。对方辩护人一直在说被告所做的一切都是有原因的,那么如果一切犯罪都是有原因的,法律界定公正的界限又在哪里?   他的这番论调,和苏曾的坚持和观点不谋而合。   霍存异主动邀苏曾和齐律师见面,苏曾却拒绝了,说:“其实我和齐律师的关系不太适合坐在一起讨论案子,我们两个律所还是敌对方呢。改天吧,改天我还真想好好跟他聊一聊。”   霍存异说的对,也许,齐律师对她会有帮助,可是,第一次开庭,她还是想凭自己本事。   气候越来越凉了,苏曾陪苏雁去了趟世纪百货。   苏妈妈要的,说是去逛逛街,帮助苏雁缓和一下心情,也给好久没有添置新衣的苏雁买套好看衣服。入秋了,天也凉了。   苏曾与苏雁一起到世纪百货,先逛了几家女装店。   苏雁以前很爱美,上学时,留了一头乌亮黑长的发,现在和苏曾一样,剪短了,却没有去保养过,发尾枯燥不成型。身材更是变化大,原本长腿瘦腰的她自怀了第一胎之后,就没再瘦下来过。尤其腿上的肉。以前随便什么样的裤子都能穿出感觉来,现在却要费心费力许久才能挑到合适的。   苏曾为她选了一件棉麻裙,陪了件深红色衬衣。苏雁白,这一身穿上倒是合身。换上衣服,苏雁看着镜子里的自己,也不由的笑出来。只是在换下衣服的时候,她看了眼标签,表情凝下来。   苏曾要叫人去拿袋子打包,苏雁忙退回去道:“算了,再瞧瞧吧。”   “怎么了?不是挺喜欢吗?”苏曾疑惑。   导购员把衣服拿回去,苏雁小声道:“两件衣服加起来要两千多的,太贵了……”   苏曾顿了顿,也没说话,扯唇一笑,带她出去。   再往后,苏雁已没了逛街的兴致。她们一起在楼上找了家餐厅,叫了下午茶。苏曾还惦记着那套衣服。觉得配苏雁,确实好看。   她不敢当面给她拿钱,怕她觉得面子上过不去。两姐妹虽然小时候分别过,可关系一直不错,曾经同一个起点,如今天差地别,心中难免会有落差。苏曾可以不顾别人的心情,但对家人,总会留一块儿柔软。   饭没吃完,苏曾趁着去厕所再去楼下转了一圈,叫导购把刚刚苏雁试过的衣服拿来包上,付钱。   她其实有些忐忑,不知道苏雁会不会生气她这样做。看看手里的购物袋,她叹口气:算了,买了就买了吧……   提着袋子回去,一路走一路打算着如何劝苏雁收下,不知不觉中,苏曾突然生了一股心酸和一股不甘……为什么在□□关系中,易受伤害的永远是女人?李桐是,苏雁也是。   过去她觉得那是因为她们太过软弱,如今倒觉得是这个社会对女人太不公平……她暗暗发誓不能成为这样的人,自己的命运,绝不能让别人来主宰!   快步走到茶餐厅外,苏曾一路低头,到这里才抬头去寻苏雁的身影,而这一瞬,她却见那玻璃窗外闪过另一抹熟悉的身影。   苏曾一怔,脚步慢下来。前面的一男一女背对着她,有说有笑的走过——   “姐夫。”她愣愣地叫了一声。前面那人猛然停下来,刚一回头便是满脸的不可置信。这个人,是苏雁的丈夫,而他身旁的女人却也不是别人,竟正是前段时间对她穷追的孟婧……   此刻孟婧一身红裙,妆容妖娆,挽着闫生,也望着苏曾。闫生先反应过来,急忙拨开孟婧的手,虽笑着,却明显有一丝慌乱。   “阿曾?你……你来逛街啊?”   苏曾一动不动的看着他,冷笑一下,姐夫也不叫了,直接问他:“我听苏雁说你出差了,这么快就回来了呀?”   姓闫的慌了一下,他要解释,却不想被孟婧抢白道:“苏曾啊,这么巧。”孟婧一边说,一边重新回到闫生身边,再次挽住他的手臂。闫生瞥看孟婧一眼,似有责备,他向来怕苏曾这个性情暴烈的小姨子。   “阿……阿曾,你不要误会!”   “误会?”苏曾扫了眼孟婧,再看闫生。   他和苏雁上学的时候就谈恋爱了,那时候所有人都说他们是郎才女貌,伉俪情深,可是时间骗不了人,瞧啊,这就是人们眼中的模范人生的结局。她不屑,却并不觉得幸灾乐祸。   苏雁怎么办……   脑袋里冒出这个问题时,她心口揪痛。   苏曾走近了些,对闫生道:“我不奇怪能在这里遇到你,只是没想到你这人也太蠢,要在外面养女人就养个省事的,别到头来让苏雁晓得了,大家都难看。”   闫生被她说得脸上红红白白,话憋在喉头。   苏曾又道:“想要我帮你隐瞒?”   闫生刚要说话,但见孟婧朝苏曾身后望了一眼,闫生更慌了,张张嘴,一句话也说不出口。苏曾跟着转头看去,才见立在她身后的苏雁原本白皙的脸庞此刻毫无血色。   苏雁大口喘气,眼泪几乎夺眶而出,最后还是被她生生咽回去,她大步走过来,到闫生面前,竟笑道:“你回来了呀?怎么不打电话给我,我好去机场接你呀?”   这个时候,挽着闫生手臂的孟婧还未松手。   闫生也有些发愣,结结巴巴叫着她的名字:“雁子……我……”   苏雁仿佛没有看到孟婧,拉住闫生的另一个胳膊,将他扯过来,说:“太好了,我正好说今晚要回家呢,家里买了阳澄湖大闸蟹,要过节了,我回去做给你吃!”   她说话时声音微颤,走路也有些不稳,她慌乱对苏曾说:“阿曾,你姐夫回来了,我跟他先回家了……你自己再逛一会儿吧!”   她如逃命一般,带着闫生径直离去。   苏曾茫然片刻,才想起来要去追,和她一样留在原地的孟婧过来拉住她,警告道:“苏曾,你不要觉得自己正义,这件事,你可插不上手!”   苏曾双目瞪圆,狠狠甩开她的手臂道:“孟婧,你就别在这里得意洋洋了!你瞧我把你放在眼里了吗?就是我姐,刚才连一眼都没看你!我要找,也是找闫生那个王八蛋,而不是你!所以你不必在我面前耀武扬威,我也从来没有怕过你!”   孟婧脸上终于有些情绪,愠怒和不甘都显露出来。   苏曾却看也不再看她,留下最后一句话:“孟婧,我不相信你不知道闫生是我姐夫,如果你是为了招惹我,我劝你离他远点儿!”   苏曾没回家,而是打车去了苏雁家。她很少来。   可以说苏雁结婚这么多年来,她来过的次数用一只手就能数过来了。   闫生家住在海城大学后方的家属院,从前是学校的教职工住所,新校区建成后,教职工宿舍改造建了新房子,闫家分了三室两厅、两室一厅两套房子,门对门。平时,闫家父母住在大房子里,闫生与苏雁住在小房子里。   苏曾刚到这里,就已经闻到了那股使苏雁感到压迫与折磨的气息……她直接冲上楼去,只听到了男人单方面的怒骂声,她气急,拳头砸在门上!   “开门!闫生,你他妈给我开门!”   铁的防盗门被她捶得咚咚作响,里面的骂声停止,随后男人怒气冲冲的打开门,看到苏曾顿了一下,接着,甩身离去!   苏曾管不了那么多了,她冲进去,见苏雁坐在地上,她偏着头,短发遮住一半脸。   苏曾走过去,蹲下来才看到她的脸上,不仅满是泪痕,还有巴掌的痕迹!   苏曾顿时一口心血涌到后头,苏雁却先质问她:“苏曾,你来干什么!”   苏曾已然怒火中烧,她紧盯着苏雁:“那个王八蛋对你做什么了?他打你?”   “他什么都没做!”苏雁跌跌撞撞爬起来,推她出门,“你走吧苏曾!你走吧!你别管我!”   苏曾已经被愤怒控制,她挡在门口,怒道:“苏雁你在想什么啊!他打你,他不是第一次打你了是不是?你想什么呢!他都在外面有人了!你是不是傻呀!为什么不离婚?”   “我的事情不用你管!”   心头满是钝痛,眼底热得不行,苏曾张张口,恨不得先咬死自己!   “好,我不管你,我凭什么管你?现在丈夫出轨的人是你,搞坏了自己的身体的人是你!没有工作、没有收入来源的是你!看婆家脸色的人也是你!我凭什么管你!”   “啪——”   一巴掌打过来,竟正打在苏曾的脸上!苏曾满目震惊,不敢相信这一巴掌是她亲姐姐给她的……   苏雁举起手,那一巴掌打在苏曾脸上,也将她自己振醒了。   她颤抖着后退一步,捂住脸痛哭道:“你根本不懂,苏曾你什么都不懂……这世上不是所有人都像你这样可以自私自利,只顾自己过得舒坦!苏曾,你不是我!你不会懂得……你就一直像以前一样,只看,从来不管不是更好吗?我求求你了……你不要管我了……”   苏曾站在原地,脸上的痛终究抵不过心头的痛。   “你说什么?苏雁……”   苏雁满脸泪水:“对不起苏曾,对不起……我……我不是故意的!我……”   对面闫家父母终于也听到了声音,推门出来看,没见到自己儿子,却见到了苏曾与苏雁两姐妹之间剑拔弩张。   “怎么了这是?苏二啊?你怎么来了?”苏雁婆婆尖声道。   苏曾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冷漠道:“苏雁要跟闫生离婚,我带她离开!”   “什么?”伴随着更尖利的叫声,苏雁婆婆小跑过来,“苏雁,怎么回事!我们闫生跟你过得好好的,你要离婚,你疯了吧?”   “疯的是你们!”苏曾怒视着他们。   苏雁挡在前面:“苏曾!你走啊!我不离婚,我从来没想过离婚!你走啊!你凭什么替我决定!”   混乱,一切都只能用这一个词来形容……   苏曾从苏雁家走出来,没有回新苑,而是回了东西弄。   那时下午三点半,午后弄堂里的野猫睡在门前,她一个人失魂落魄地蹲在楼下的角落,直到太阳落山,黑夜前来。她手里,还攥着一个袋子,里面是买给苏雁的衣服……   季节末的虫声显得有些懒疲,连楼下的灯都仿佛要睡着了一样。   路过的邻居看到苏曾,忍不住好奇,问她怎么在这里,她不想理。怄气,不晓得同谁怄气,是自己还是苏雁,抑或是走过的路人——总之谁也不理。老邻居十几年了,晓得她的脾气。她不应,也就都不自讨没趣地追问了,然而上楼到家后便同苏家爸妈打电话问情况。   苏曾的手机里未接电话有十几个,她也当作没看到。   夜晚风凉,领她的人来了。   温谚的身影投在她的头顶,苏曾还没有抬头就听到了他低沉的声音:“怎么不接电话?”   苏曾抱着膝盖,抬头,先迎上的是楼下昏黄的灯,接着才是被灯光模糊了的温谚的脸庞。她缓缓站起来,没立稳,人要摔下台阶。好在温谚眼疾手快,立刻拖住她,将她抱在怀里。她终于稳立,随即,眼眶就热了,哑声道:“你怎么来了?”   温谚盯着她泛红的眼睛,沉声说:“楼上的李阿姨给我打了电话,你在这里做什么?”   苏曾垂下头,道:“我不想回家。”   温谚动了动,让苏曾站稳了,抬头看了眼楼上的灯,是黑的。   “那也先上楼坐着。”   苏曾摇头:“我妈走的时候把门口放的钥匙拿走了,我没有钥匙了。”   温谚蹙眉,这个时候了,却有些想笑:“那你怎么办?准备入住大桥宾馆?”   苏曾锤了下他的肩头:“住你家,你能让我去吗?”   温谚眼神一动,眼底柔软:“太快了,我怕温女士心脏受不了。”   苏曾终于笑了一下,心里却还是有些苦。   温谚悄悄拉住她的腕子,一手自然地接过她手里的袋子,一手握住她的五根指头。他的手心潮湿温暖,五指有力,握住了,好像就不会轻易放手。   “走吧,我带你找个地方先吃饭。”   苏曾又摇头:“不想吃饭,想睡觉……”   温谚苦笑:“苏曾,你这样……我不晓得该怎么办。”   苏曾抬头望着他,这个时候,心情明明很低落,却还笑着说:“反正我今天跟着你……你去哪,我就去哪。”   温谚轻轻吐出一口气,似是认输,道:“好吧,那你跟我走。”   开车十五分钟,来到一家酒店,大堂前,温谚对前台说要一间标间,前台却说只剩套房了。套房就套房吧,付钱拿卡,温谚一路牵着苏曾上楼去,到了房间里。   酒店是好的,房间大,外面客厅,里面是卧室,落地窗外,是城市的光辉。   他们走进来,温谚对她道:“先去烧杯水喝,我叫点吃的过来。饭还是要吃的。”   由外面进到屋内,苏曾的身体变暖了,头脑也突然有些发昏。不知道是不是已经意识到现在的情况在她的推动下变得有些奇怪,她茫然站在屋里,心里有几分挣扎,也有几分忐忑。   她走向房间的小厨房,拧开水龙头,听到温谚的声音和水声一起响起。   “嗯,两份生滚牛肉粥,有小食吧?好的,水晶虾饺一笼,蟹子烧卖,再加一壶茶……谢谢。”   水满壶,苏曾忙扭上水龙头,把水壶放在座上,开通电源,便有“呼呼”的烧水声传来……   温谚那边,挂了电话后,走过来,看着苏曾:“你还没有跟你爸妈打电话吧?苏妈妈有些着急,我从医院回来的路上她打电话给我了。”   苏曾一怔,把手机拿出来给他,道:“你替我打回去吧,我怕我打过去会说一些不该说的话……”   温谚默了默,修长的手指接过苏曾的手机,看了下,点头说:“好。”   他把电话拨回去,苏曾听不到苏妈妈的着急,但能想象,可温谚应付得来,她就不担心了。   这么想着,就听到温谚声音温和地安抚苏妈妈:“您不要着急,她心情不大好,我陪着她。嗯……今晚不让她回去了……”他抬头看了苏曾一眼,笑着继续道,“晓得了,我不会的……好的苏妈妈,您早些休息……嗯,我记住了。晚安……”   挂了电话,他正了正神色道:“好了,苏妈妈不担心了,你现在是不是可以说说看,今天怎么了?”   苏曾看着他把电话放下来,原本稍缓和的心情,这一刻又变得沉重起来。   她低头,两手扶在吧台,轻轻扣着吧台边缘,说道:“闫生出轨了,苏雁不肯离婚……”   一句话,这样简单。   温谚怔了下,一时无话。   吧台前的光都将他们的面孔照得有些模糊,苏曾低头,想了想,接着说:“我们姐妹二十几年,小时候没有一起长大,可我晓得,她是我姐,她对我的好,也不是用相处时间来衡量的。小时候我被欺负,她也会生气,会发火。她受欺负时,我就觉得,被欺负的那个人好像是我……我愿意替她受苦。可是不晓得什么时候,大家就都变了,我第一次恨自己的袖手旁观,恨自己的自私……” 作者有话要说:  (修) ☆、Chapter 6 作者有话要说:  (修)   温谚垂目看她,曾经那满是坚定的眼睛里,此刻充斥着难过和后悔。   他明白,不爱哭的人最是软弱又自大的,谁也不知道其实她在梦里给自己造了一个世界,里面有个牵挂的人,一幅分别场景,她挥手时满不在乎,回头时看到那人留下的只言片语,方知也许这辈子最重要的是谁……   放声大哭,痛苦嘶哑,只在心底,谁都不知道。   “我今天撞到闫生的时候,苏雁还没看到他,闫生对他的行为也没有过多解释,出轨已成定局,我甚至想,这可能不是他第一次偷腥……有一瞬间我甚至在想怎么把这个事情瞒过去,让苏雁一直活在谎言也挺好的,可是……可是我想到她曾经受的那些苦,还有……还有李桐,我实在不想让她成为第二个李桐……”   温谚说不出好的安慰的话,只能轻轻摸一下她的头,当作安抚。   两人坐了会儿,酒店服务人员送来宵夜。温谚折回去开门,食物拿进来,他道:“喝点热水,过来吃饭吧。还是要吃点的。”   苏曾听他的话绕过吧台走来,在桌子前重新坐下来。温谚刚打开碗盖,她就闻到了牛肉粥的香味,终于,胃口还是被他轻巧打开了……   她慢慢吃了些,喝了一碗粥,算是给温谚交代。然而吃过饭后,两人都有些尴尬。   若换做平时,苏曾没脸没皮的,追温谚八年,如今俩人在酒店开房间,她还能放过这个机会?可是……今天气氛有些不对,她也不能像平常一样放肆大胆了。而且,温谚此刻可是非常镇定的模样……   苏曾想着这些,放下手里的东西,轻轻嗓子说:“我吃饱了……”   温谚还坐着,也放下了筷子,看了她一眼,轻声道:“你要是觉得困,先去洗澡吧。”   洗澡?那就是……苏曾脑海中浮现了一些火热画面,她摸摸自己的脸,虽然没有红,却有点热。   她别扭的站起身来,再轻咳一声说:“好啊……那你,先坐着吧。”   浴室里苏曾脸如火烧,她不停走动,来回扇风。过了会儿,怕门外温谚听到她的动静,忙将浴室花洒打开,水声哗啦之下,她才敢低低发泄一下。   二十分钟后,她穿着浴袍出来,客厅却空无一人。   苏曾心里咯噔一下,慌忙去找,此刻阳台的落地窗被吹开,她看到窗外的烟星和男人的侧脸,终于一颗心,落了下来……   “你在这里?”她走过去,掀开窗帘。   温谚背对着她靠在阳台的栏杆上,闻声回头,脸在阴影之下,手里的烟已经抽到尾,另一只手里拿着烟灰缸。   他站直了身体,把烟捻灭在烟灰缸里,道:“嗯,出来抽个烟。洗好了?”   苏曾两只胳膊垂在身侧,晃了晃:“对啊,你……要不要也去洗一洗?”   他抬起步子,一边往屋里走,一边道:“我不在这里洗了。”   苏曾跟上他,看他动作似乎要走,她慌忙问:“你……你要走啊?”   温谚回头,慢慢点头道:“嗯……我再去开一个房间。”   苏曾站在原地,突然心情从天上跌倒了地面:“你……”   温谚顺手拿起了自己的外套,继续道:“你有事就打我的电话,等会儿记得把门锁好。窗户也关上吧,变天了,夜里风凉。”   苏曾根本听不进去他的嘱咐,她急急上前。温谚再有动作时,她叫道:“你给我站住了!为什么要再开一个房间?”   温谚一顿,愣愣道:“这……房间里只有一张床。”   苏曾被他气得哭笑不得,她走过去,夺过他的外套说:“一张床怎么了?一张床不够你睡呀?你过来,我问你,你跟我什么关系啊?我又是你什么人?”   “我……”温谚仍是愣的。   苏曾抢白:“别说了!我又不会吃了你!哼!搞清楚好吧,我才是女的,你是男的!怕谁吃亏呢?你过来,去给我洗澡去,洗完澡睡觉!”   温谚险些也笑出来,苏曾不管他,说完这些直接进了卧室,走之前却又留下一句话说:“你不想跟我睡一张床就去睡外面沙发!总之我不准你走出这个房间!你要是敢走出去,我就也出去,我睡大街上去!”   这次说完,门“砰”的一声就关上了!   房间顿时安静下来,温谚站在原地,半晌没有动弹……他站了会儿,走到房门前,脚步停在门边,低头,影子盖在门把上,他抬一抬,却还是没有敲下去。   末了,温谚自己低声一笑,他对里面的人说:“我要洗澡,你关上门我怎么去洗?”   里面没有动静,他等了一会儿,以为苏曾不会开门了,不想下一刻,房门被人拉开。里面的人开过门后,又火速回到房间里,躺进了柔软的被褥里面……   温谚轻脚走进去,在她身后说:“好啦,我不走了,我留下来。”   苏曾不说话。   他再道:“我睡床上你答应吗?”   苏曾仍是不语。   温谚笑:“你要是不讲话,我就当你同意了。”   苏曾缩在被子里,紧闭着眼睛,打定了主意当一个哑巴和聋子,不听他的话,也不和他说话。而后温谚走进浴室,当她听到里面传来哗啦的水声时,方才的烦躁却突然被熨烫平了,剩下的只有安定和欣慰……   不知道过了多久,温谚从浴室里出来,苏曾还没有睡着,她却也不敢动。   她躺在床上,用感官知道他坐在了她身后。脱鞋,躺下来——每一个动作都那么小心翼翼。他在她身旁,离她很近,伸手就能触及。   最后只感觉到他好像翻了个身,也没了声音。   房间里静下来——实在太安静了,静得她只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声和他的呼吸声。   苏曾缓缓睁开眼睛,眼前只有一束柔和的黄灯光源,来自他那边的柜灯。她翻个身,那边的人没有动静,她回头看了眼,他双目紧闭。   她心跳加速,大了些胆子,转过身来,探出手来,摸向他沉静的面孔。   温谚真的睡着了,他睡得很熟,呼吸平缓,扑出的热气在她手心,暖意直达心底……   如果此刻有人问她,这半辈子最幸福的一件事是什么,那就是此刻!   她轻轻抚摸他的脸颊,感受着他的呼吸在手心穿梭。苏曾心里原本被熨平的地方,此刻更是熨贴了。   清晨下起了淅沥小雨,秋风吹过了树梢,留下雨滴。   苏曾醒来时,旁边已经没人,她受惊了一样跳坐起来,冷静下来听到外面有说话的声音……   “好的,我这就送她回去……没有,一定的。好,我先带她吃早餐……嗯……”   苏曾悄悄走出去,□□着脚。客厅内,温谚修长的身形裹着白色的衬衣和黑色的西装裤,背对着她,留下的是宽阔的后背。   苏曾窃喜,趁他打电话的时候,悄悄从后面绕过去,绕到他身后时,听到他继续对电话里的人说:“也就一会儿,没有气太久,您说的话我都记在心里的,不会忘……好的,那就先这样,您在家等着,不会超过一个小时……”   他说完,挂了电话,刚回头,身后的苏曾跳出来。   “哈——啊!”   温谚原本是要被她吓住的,可苏曾扑上来时自己撞到了沙发,身子一歪,就向后倒去!温谚这才是真的被她吓到了,他急忙伸手拽她,自己也被拉过去,一下压在她身上。两人叠在一起,呼吸交缠,顿时都愣了一下。   身下是温软带着香气的身体,温谚身体有些僵硬,却也是最先清醒过来的。他动了动,苏曾也醒神,急忙将他推开!   “我……”   “早……”   两人同时开口。又是一阵尴尬。   苏曾又羞又后悔。她刚刚是把温谚推开了吗?她竟然推开了温谚!啊……后悔啊,不该推开他,应该亲上他的……   苏曾懊悔的时刻,温谚正了正神色道:“你……睡醒了?”   苏曾也终于敢直视他了,问道:“你在同谁打电话?”   温谚定定看着她,说:“你妈妈。”   “我妈?”苏曾哑然,末了道,“她晓得苏雁的事了吗?”   他道:“听口气应该是不晓得,她以为你这里出了什么问题,你睡好了?”   苏曾抬头,笑一笑说:“嗯,睡好了,睡得……很好。”   他满意道:“那就好,那你去洗漱,完了我带你去吃饭,再送你回家。你妈妈刚刚在电话里催得挺急……”   “好啊。”苏曾应下。   上午遇到了上班高峰期,车子开得比较慢。   苏曾心情已经缓和许多,行车在路上,也冷静得想了一下。苏雁一定要跟闫生离婚的。   自从闫生那混蛋骗了苏雁,她埋伏揍他没有成功之后,苏曾再未插手过苏雁的事情。可不代表她不将过往那些事情都看在眼里。   苏雁这几年的荒唐人生,无疑都是拜闫生所赐。怀孕,滑胎,不能生育,被公婆折磨,被他欺骗……苏家爸妈哪里能看不出来苏雁受的苦,否则,苏妈妈也不会一味心疼偏袒苏雁了,但苏家爸妈待人和善了大半辈子,也要了半辈子的面子,苏雁不张口,是任谁都不敢说不的。   可苏曾不一样,她不会允许这件事情继续这样下去,否则,这就不仅仅是苏雁一个人的悲剧了。   回家的路上,她就是这样想的,也给霍存异打了电话,道:“齐律师最近有空吗?能不能约出来时间见个面?”   霍存异疑惑:“怎么了?你不是说最近特殊时刻,暂时不见他吗?”   苏曾道:“现在要的。你是不是说过,他很会打离婚官司?”   霍存异更加不解了:“是,怎么了?谁要离婚?”   苏曾淡定道:“苏雁。”   回到了新苑,温谚并没有送苏曾上楼。   车子停在楼下,苏曾要下车前,温谚也劝苏曾:“你做这些我不会反对,我相信你做得对,不过,有些事情,你记得多考虑一下,成败不是重要,重要的是,你要帮你姐姐。”   苏曾听了一愣,回过神后说:“好啦,我知道了。”   两个人走在一起,不知不觉的,就受了彼此的影响。苏曾问自己,这几天和温谚在一起最大的改变是什么?大概,就是这份耐心和持重吧。   她和他挥手道别,下车上楼。回到家中时,苏妈妈在等她。   一整晚没有回来,苏妈妈别提多担心了。虽说孩子不小了,25岁的人,苏曾又是独立的个性,可终究是个未出嫁的姑娘,当父母的要担心,尤其怕她迈错一步,就成了苏雁的下场……   苏曾路上还在担心母亲是不是真的不知道苏雁的事,回来见母亲的表情,总算放下心来。如果苏妈妈知道了,这替儿女操心的脾气,早不知道要哭死多少回了。再者说,苏雁也是不会主动说的……   苏曾进门时,苏妈妈就拉过她,先数落一番:“你呀,又给我找麻烦!你说说你最近让我白白担心多少次了!我跟你说的话你是不是都当耳旁风了呀,你有什么不开心的事情也回来说呀,爸爸妈妈不能成为你的听众?你以后,不准夜不归宿听到没有?苏阿曾,我同你讲话呢你听到没有?”   一大早苏曾受不得这刺激,急忙对她求饶说:“妈妈,我听到了!我真的听到了!好啦我没事的,温谚这不是把我好好送回来了吗?”   她放下手里的东西,脱下外套。   苏妈妈立刻走到她身旁,上下瞧了她一眼,突然换了语气,在苏曾耳边悄声说:“他没对你做什么吧?”   “啊?谁啊?”苏曾躲了下,不解。   苏妈妈道:“温谚啊,你昨天跟他在一起,你两个……在一起了吗?”   苏曾终于明白:“没有啊,唉……”   苏妈妈立刻换了副表情笑说:“嘿,这小赤佬还挺听话!”   “嗯?妈妈,你同他讲什么了?”苏曾想起昨天温谚打电话给苏妈妈,还有今天早上他们的对话。    ☆、Chapter 6   苏妈妈笑意不减:“我同他讲,结婚前,要是他敢让你怀孕,我要抽死他的!”   苏曾惊恐地望着苏妈妈:“妈……你真是……”   温谚这样听苏妈妈的话,苏妈妈十分满足。就好像多年的委屈都发泄了一番,心底别提多舒服了。   她顺手捡起苏曾放下的东西拿出来,还哼起了小曲儿,苏曾听到,只摇头,上了年纪的女人啊,脾气真像孩子一般。   苏妈妈打开苏曾带回来袋子,看了眼问:“这是什么东西?又买新衣服了呀?”   那套衣服拿出来,苏曾眼睛被刺痛了一下,她动作慢下来,无力道:“那是给苏雁买的……”   苏妈妈顿时道:“咦对了,你昨天跟苏雁一起逛街,怎么买了衣服她不拿走?”   苏曾避开苏妈妈的眼睛,说:“闫生回来了,她就先走了,我后来才看到这衣服,觉得好看,就给她带了一件……还没来得及送过去。”   苏妈妈把衣服拉出来比了比,笑道:“这样啊,雁子后来倒是也打电话给我,说闫生提前回家了……喔唷,这件衣服确实适合苏雁呢!”   苏曾苦笑一下道:“是吧,我也觉得……”   苏妈妈喜笑颜开:“那妈妈就夸一夸你吧,你这孩子长大了,还知道给你姐姐买衣服,妈妈看到你们姐妹关系好,这心啊,也放进肚子里去了。不过阿曾,你以后还是学着叫闫生姐夫,都多大的人了,别总是没大没小的,也有些眼色,你在家里这样叫当然不管,可是出去了,要叫人笑话的!”   苏妈妈一通唠叨,到最后,苏曾终于忍不了,挥挥手道:“妈妈我要换衣服去律所了,我真的,赶时间!你等我回来再说吧!”   她逃命似的回到房间里,关上门,就觉得胸口点了一把火,直要把理智掀翻,她握了握拳头,最后慢慢松开。   换好衣服出门,带上了给苏雁买的那套衣服。到律所,郑却就在门口等着她,她才刚下电梯,郑却就冲过来,问:“怎么回事苏曾?你姐怎么了?她发生什么事了?”   苏曾心烦,一句不发往律所大门走。   郑却头一次对她发火,大骂道:“苏曾你他妈给我说话!你姐怎么了?”   苏曾回骂道:“你他妈的烦不烦!要问你也去找苏雁问!”声音之大,令律所的同僚都闻声看过来。接着,苏曾径直走进了霍存异的办公室。   霍存异在办公司都听到他们俩的吵闹声了,皱眉道:“郑却也是担心你姐,你别这样。”   苏曾气道:“我就不担心了?那家伙当年追苏雁的时候哪怕态度强硬一点!苏雁今日的结局恐怕就会变了!”   “世事难料。”霍存异望着她,只送了她这四个字。   苏曾也泄了口气,问他:“你同齐律师联系了吗?他怎么说?”   霍存异抬手看了眼手表,道:“这事恐怕你要自己同他讲,我约了他在楼下喝茶,过十分钟,他下来。我们走吧。”   说完,苏曾便和他一起站起身来往外走,郑却还在外面,气呼呼,怒冲冲。   苏曾斜瞥他一眼,道:“你不是想知道苏雁怎么了吗?跟我们走啊!”   郑却一顿,急忙跟上。   楼下的茶馆,霍存异提前沏一壶碧螺春,等待并不太久,齐律师匆匆赶来,道歉:“不好意思,律所有些事情刚刚处理了一下,来晚了,抱歉抱歉。”   苏曾神色严肃,还没等他坐好了,就道:“齐律师,不是第一次见面了,客套话我就不说了,我们直接进入正题吧!”   “阿曾!”霍存异喝一声。   齐律师一顿,忙摆手笑道:“无妨无妨,苏律师说得对,客套话是不用多说了,直接进入正题吧。”   霍存异沉眸道:“齐律师见笑了,苏曾有些急性子,你多担待。”   齐律师再摆手:“晓得的,苏律师,我听霍律师说了一些情况,你是要……替你姐姐打官司?”   苏曾眼眸坚定,点头道:“是的齐律师,我姐姐苏雁,我希望你能帮帮她。”   苏曾从来不说废话,不到十分钟的时间,苏曾将事件前因后果交代清楚,包括苏曾此前几年的婚姻生活状况,末了,她沉静道:“别的我不求,闫家当年分房,他们现在住的那间在我姐姐名下,所以房子得要,她与闫生的共同财产需要对半分割,另外,我姐姐身体不好,其他的,就没有了。”   齐律师听罢,频频蹙眉,最后摇头说:“苏律师,你姐姐这个……她是当事人,她可不愿意离婚啊。”   苏曾道:“是,所以我想让你帮她。”   “这……如果你姐姐真的受到迫害,有证据了可以让检方去起诉,可是现在……”齐律师为难,民事案件不比刑事案件,没有家暴和出轨的有力证据,就是上了法庭,多半是判调解。齐律师一时不知该如何回复苏曾,他看了眼霍存异和郑却,前者坐定如钟,神情肃然,后者垂头不语,气息渐急。   郑却终于还是没憋住,他攥紧了拳头站起来,压制道:“姓闫的那个王八蛋!”   苏曾看向他,冷漠道:“姓闫的是王八蛋,你自己也好不到哪里去。”   郑却抬头,一米八几的大男人,站在那里,眼睛是红的。   “是,我也是个王八蛋!”他骂过自己,转身离开!   霍存异要叫住郑却,却被苏曾拦住:“别管他,我现在倒是想让他冲动一下把苏雁从闫生身边抢过来!让他去吧。”   霍存异深看她一眼,苏曾把脸撇过去,继续对齐律师道:“齐律师,我知道你的担心,但是你记得上次见面,你在法庭上,是如何让你的当事人站在你身边的吗?今日我们不是对手,也不是同行交流,我现在是作为一个需要法律援助的人的家属在向你求助。”   齐律师一顿,看着眼前的苏曾,觉得她与自己曾经想象的不太一样,却又说不出哪里不一样……   霍存异这时接道:“齐律师,苏曾的话,你不防考虑一下,报酬什么的都好说。”   至此,齐律师笑出来,摇头道:”讲真的,报酬倒是我最不关心的事情。其实我非常愿意帮苏律师这个忙,像苏律师说的,我们此刻不是敌对关系,也不是同行交流,其实在我看来,连辩护人与求助者的关系都不算。我只是想结交霍律师和苏律师你们二位。”   苏曾看着他,迟迟道:“那齐律师……”   齐律师道:“这个忙啊,我答应帮你。”   苏曾顿时豁出一口气,感激道:“谢谢,太感谢你了齐律师!”   一壶茶,绿叶飘散,香醇益处。   喝到壶底,齐律师告辞。临走前,苏曾将给苏雁买的衣服给了齐律师,同时给了他苏雁的联系方式。   齐律师走时,霍存异送齐律师到路边,苏曾没有跟上来,她等在远处。齐律师在路边停车的地方,远远看了她一眼,笑道:“霍律师,你这个小师妹,跟外界传闻可不太不一样。”   霍存异手里夹了一支烟,低头弹了下烟头灰,勾起一抹笑道:“是吧,我早说过的……”   齐律师道:“好苗子,霍律师可要好好培养了。”   苏雁的事情交给齐律师,从专业角度上来说,苏曾是非常放心的。   霍存异回来时,苏曾问他,是不是想过挖佳成律所的墙角,霍存异笑着说:“什么都瞒不过你,不过还在洽谈中,不一定能成。”最后叮嘱苏曾,苏雁的事情不能急,她手上的官司才是最重要的。   苏曾晚上下班,仍是去了东西弄。现在已经习惯了。   多奇怪,才三个月,她觉得时间给了她很大的恩赐,没有让她在重遇温谚之后的时光空虚度过,而是给了她一份厚重而惊喜的礼物。   她在东西弄外的花园等到七点钟,温谚准时回来了。起初他没有看到她,只觉得身后有人跟随,回头望,却没有看到人影。   温谚在弄堂里走了会儿,最后停下来,拿起手机,打给苏曾。   苏曾手里的手机响起来,她一惊,慌乱的去按静音,却按下了接通键。   “嗯咳咳……喂,喂?”苏曾胡乱把手机放在耳边应声。   温谚那边停了下。苏曾听到他的笑声:“你在我身后?”   苏曾心里一紧,也笑着说:“你猜。”   温谚道:“小孩子一样……快出来吧。”   苏曾收了电话,从他身后的墙角跳出来:“哈哈,你怎么猜到是我?”   温谚走过来,轻声说:“就你这跟踪技术,幸好当年是选了做律师,不是去做警察,否则真是社会灾难。”   苏曾笑,走过去拉住他的胳膊:“好啦,都逃不过你的法眼!”   温谚望着她,问:“今天看起来心情不错,你姐姐的事情解决了?”   苏曾嘟起嘴道:“哪里有那么容易解决……不过今天,我去见了一个律师,有些对策了。”   温谚同她往弄堂外走,过小公园,公园口倒有不少人在,走进去,就是一片寂静,比起夏日里少了许多人。   他们漫步在石砖垒成的小道,形影相携。苏曾将今天下午和齐律师讲的话转告给他,说:“齐律师这个人,能力是有的,上次那场案子,他的当事人很软弱,他却拿足了证据,让他的当事人挺直腰板继续站在法庭上,我相信他能说服苏雁……我是一定劝不了苏雁的,倒不如交给别人来做。”   温谚听罢赞同道:“你这样做挺好。只是可惜,在这件事情上,我不能帮到你。”   苏曾道:“你怎么没帮到我?你现在陪着我,就是给我最大的帮助!”   温谚弯唇笑一笑,苏曾的体贴不是突然来的,而是这些年来,他第一次静下心来感受她给他的体贴和温柔。她从来都是这样的女子,只是过去的他,不曾发现——是他的错。   这四处风声吹过,他们一直走,越是靠近公园深处,越是寂静。   园内的喷泉,前几日刚刚修好,连续放了三天水。他们走到这里,停下来,耳边除了清风,便是这水起水落的声音……   温谚突然问她:“要不要听听我在川地的故事?”   苏曾顿住,一时没想到他会有这样的兴致,便道:“好呀,有哪些有趣的事?”   温谚温和一笑:“有趣的不多,大多数是让人无奈的事……”   也是,川地地震那段日子,举国哀痛,单是看一眼网络上的现场照片都能唏嘘不已,更何况温谚是身在其中。   苏曾安静下来,等待聆听,他们到喷泉池旁,温谚才慢慢道:“在那里待的时间长,经历过的事情也多,真讲起来,还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说起好了……”   那时候的温谚尚且年轻,那支队伍里的志愿者,大多数人是凭借一腔热血去的,而这一腔热血也在面对灾区惨象之后化做乌有,留下来的,尽是悲凉。不是惨象中的亲历者,却比那些经历者好不到哪里去。   他们仍乐观地把自己当作带给灾区人民希望的蜡烛,日以继夜地奉献,用一点点的力量,将深渊边缘的人拉回来。拉一个,算一个。   “我和一位医学院的老师还有另外两个师兄一队,我们一开始在重灾区,刚去的时候还有余震,时时面临危险,那时候每天早上醒来都会为能看到太阳而感到开心……幸福变得很简单,只要能活下来,比什么都强。”   苏曾听着,默默心惊:“那为什么不回来?为什么要继续留在那么危险的地方……”   世人总是趋利避害的,苏曾从来不曾想过飞蛾扑火,尤其是拿自己的生命去赌。   温谚听她这样问,只是淡淡道:“不知道,大概,那也是另外一种成就和满足吧……身体累了,空了,心里却被填得满满的。这样的事情是很多人都不愿意去做的,可是我们去做了,也必然会收获到别人没有的东西。”   苏曾道:“英雄主义?”   温谚想了想,笑着点头:“是吧。”他接着说,“后来我们从重灾区转出,去了附近受灾程度不严重的小镇,对转送过去的伤者进行医治,说来也奇怪,在重灾区的时候,我们每天担惊受怕却连个小伤都没受过,听说要转去镇医院时,我们都在欢呼死神被我们甩在了身后,再也追不上我们了,可是走的那天,从山区绕出来,竟遇到了山体滑坡……”   苏曾刚刚放下的心随着这句话悬了起来。   温谚暂时停下来,盯着远处的定光,眼底黑漆漆。   “车子虽然已经驶到山下,却被山上滚下的石头砸中……大巴车里有十来个医护人员,还有伤者。我坐在最前面及时逃出,只受了轻伤,可是我的老师在里面被变形的车座压住了半个身子……我和几个师兄弟在外面能听到他的声音,开始下大雨,怕泥石流来,我们使出了浑身解数却还是没能把他救出来…… 作者有话要说:  (修) ☆、Chapter 6   “庆幸的是车没有起火,附近的居民开两台起重机把车子拉出山区,才等来救援的人。等人锯开车门将老师救出来的时候,我知道,他的腿已经不行了……我们最难过的不是遇到灾难,而是眼睁睁看着重要的人受苦受难……”   他转过来,望着苏曾的眼睛,苏曾问他:“他后来怎么样了?”   温谚叹道:“双腿截肢,保住了一条命。”说罢,他脸上也有一丝庆幸,“丢了腿总比丢了命好。老师很乐观,现在虽然退休了,但是也在继续创作和整理医学文论。”   苏曾暗暗舒了一口气,道:“谢谢你,温谚……”   温谚顿住:“谢我什么?”   苏曾道:“谢谢你让我走进了你的世界……”   这些故事本来是离她非常遥远的,可是今天,他让她身临其境,也切实地感受到他说的那句“最难过的不是遇到灾难,而是眼静静看着重要的人受苦受难”。正如她在苏雁这件事上,看着苏雁难过,对她何尝不是一种痛苦煎熬……   这一股清风拂过耳边,苏曾微微仰头,眼前晃了一下,脑袋里都是过去的光景。   她其实不是擅长回忆加之前瞻后顾的人,一路风风火火走了二十五年,不曾觉得过去绊住脚,唯一在乎的,就是以后。这一刻,苏曾却希望时间就此停止,哪怕多给她一分钟,都能让她用尽毕生的力气去感激。   苏曾靠在喷泉池边缘,手牵着温谚的手。   “温谚。”她叫了他的名字。   “嗯。”温谚应。   “我想亲亲你。”她说。   温谚一愣,喷泉池内“哗啦”一声,水花洋洋洒洒落下来,映着公园里暧昧的灯光,像一颗一颗落地明星,在他脸前洒出一道彩虹。   温谚笑了,两人心照不宣。   他低头凑近了苏曾的脸,将要碰到她的脸时,苏曾突然一动,他停下笑容,静静地,这样望着她,最后慢慢靠近,衔住她的唇,轻柔地吻她……   这个吻和第一次他亲她时不一样。   彼时的忐忑伴着引诱,此刻化作了深情与沉醉……   苏曾也比那日清醒许多,她甚至能够感知到他嘴唇的温度和舌头上的蓓蕾,纠缠就像一张密不透风的网,把她裹住,里面是五彩的万花筒,迷了眼睛,乱了心。   夜,是完美的,心跳,是清晰的。   哪怕是在贫瘠的土壤中,爱情一旦扎根,就能茂盛。她坚信这个道理。   夜深,苏曾带着难以平复的心情被温谚送回了家。   两人在楼下惜别,苏曾也是第一次体会到热恋中难舍的滋味,这种感觉,是只有温谚能够给她的。   她拉着他的手,小心翼翼问:“你要上楼喝杯茶吗?我爸妈估计都没睡。”   温谚摇头道:“不必了,你还是早点上去休息吧。”   苏曾吐了一口气说:“好吧,那你……也早点休息。”慢慢丢来他的手,她垂目转身之时,温谚叫住她道:“阿曾。”   苏曾猛地转头:“嗯?怎么了?”   灯光下,温谚微微笑着,说:“这几日……我想带你见见我爸妈。”   苏曾心里有颗石头“咕咚”一声掉下去,砸起一片水花。   直到上楼,进门,她都还在回味温谚的这番话。她回到自己的房间里,这几天苏妈妈已经把她的东西都收拾好了,旧时用过的东西都摆在书架上,和一堆卷宗夹在一起,如果仔细找,却能很轻易地找到她想要找的东西。   那本大学毕业后她再也没有翻过的解剖书里,里面露出一角牛皮纸,轻轻抽出来,是一封字迹娟秀的书信,写了些什么苏曾再清楚不过。她最在意的是书信的下面留白处,是一行龙飞凤舞的红色字迹,写着——“满纸荒唐言,不过。”   苏曾看着,忍不住低头轻笑。   她拿起手机,把最后那几个字拍下来,发给了温谚。   几分钟后,刚刚回到家门口的温谚兜中一响。他拿出手机来,看到那张照片,会心一笑,脑海中竟想起了书信中一段席慕容的话:没有什么可以让我气馁的,因为,我有着长长的一生,而你,你一定会来……   那是二十一岁的苏曾对他说的话,此刻,是他最深的感慨。   苏雁在事情发生后的一周,终于还是回了趟家。苏曾看到她身上穿着的是那日她让齐律师送过去的衣服,确实很适合苏雁。   看来,苏雁已经和齐律师见过面了。   苏妈妈一直对苏雁的新装赞不绝口。做母亲的,夸起自己女儿是一点儿都不吝啬的。最后,苏妈妈对苏曾说:“天气要冷了,改天你再同你姐姐去逛一下,能不能再添一件大衣,你也一道选一件,妈妈给你们拿钱包!”   苏曾扯开唇笑说:“妈妈,好久没见到你这样大方啦。”   苏妈妈横她一眼:“我没同你要钱就不错了,你倒怨我好久不舍得给你花钱!我不给你钱,你自己不也买了许多嘛!”   苏曾道:“好啦晓得了!不如下周吧,我这马上就要上庭了。”   一说到这里,苏妈妈“喔唷”叫了一声,说:“差一点就忘记你下周要上庭,我得去买些好吃的给你补补身体,你有没有想吃的?今天给你炖些排骨吧?我总见老朱家的排骨很不错的,肉很新鲜!这就去买些回来!”   苏妈妈说去就去,立刻进厨房拿了购物袋,看那样子,是一定要出门的。   苏曾见苏雁立在一旁好久了像是有话要说的样子,于是就对苏妈妈道:“好的呀,也是好久没有吃莲藕炖排骨了,妈妈你去买吧!”   苏妈妈应了声就出去了。留下她们姐妹。房门关上后,房间里竟突然安静下来。   苏曾抬眼看了苏雁一眼,并没有先开口,而是走到了夜叉跟前。   天气冷,那家伙也有些萎靡,似乎又要开始冬眠了,矮胖的身子躲在水草中间,闭起眼睛,肚子一鼓一鼓,没有一点想要动弹的意思。   身后静了片刻,苏雁终于不再忍了,开口道:“阿曾……谢谢你送的衣服。”苏曾没有回头,趴在桌子上仔细看夜叉鼓动的肚子,耳边听到苏雁轻轻的叹息声,像泄了气的气球一般,有气无力的,“也要说对不起……那天我……我冲动了……我、我真该死!阿曾,你能原谅我吗?”   苏曾的心口突然涌上一股火气,烧得她喉咙发紧,生疼。她强忍住,才没有将那团火释放出来。   她知道,要忍住的,要忍住……她一心希望苏雁好,如果现在开口说难听话,只会让事情变得更糟。   苏雁在她身后,声音仍是那样轻飘飘的:“那位齐律师……是你让他来找我的吧?阿曾,我知道你是为我好,可是我……我不能跟闫生离婚……”   苏曾握了下拳头,这才回头。努力控制情绪后她的表情变得异常冰凉,以至于苏雁与她对视的那一瞬间忍不住滞了一下。   “阿曾……”   苏曾垂了眸子,没有看她:“我也并不想再说什么了……人活着,如果自己都没办法让自己变好,那么你身边的人就算再怎么努力也都是无用的。苏雁,我是个自私的人,可是不代表我真的没有心,也不代表我身体里流的血真的是冷的……你是我姐姐,看到闫生和孟婧出现在我面前时,我心里想的只有一句话——苏雁……苏雁她是我的姐姐,她丈夫这样对她,她会伤心……”   苏雁身型一晃,惨白的脸此刻更加无色。她张张口,再叫了苏曾的名字。   苏曾漠然转过头去,把夜叉的盒子盖上。   “我不管你,现在、今后,都不再管你了!”   苏雁上前一步,嘴唇动了动,要说什么,恰在这时,房门被打开,苏爸爸从外面回来,看到她们姐妹两人双双立着,都是脸色不好,苏爸爸顿了顿,问道:“你们妈妈呢?”   苏曾使了大力气才藏下自己的表情,转过头来,扯开嘴角应了声:“妈妈去买排骨了,晚上做莲藕排骨吃。”   苏爸爸在她脸上停留片刻,再去看苏雁,点点头,笑着说:“阿雁这身衣服好看。”   苏雁却梗住喉咙什么话也没说出来。   这一晚苏雁在娘家睡了一晚。和以前一样。   她想起了小时候。   苏曾跟她不一样,苏雁因为上学早,是在父母身边长大的,而苏曾自小一直在苏州老家生活。两姐妹小时聚少离多,然而每次相见,苏曾总会跟在她身旁跑前跑后,欢声笑语,都在耳边。   新旧房子,都是有三间屋子。苏家爸妈住了一间,辟出一间做书房,另外一间就是属于苏雁的。苏曾没从苏州到海城之前,苏雁都是独自拥有着这个空间,直到要上高中的苏曾被接到苏家爸妈身边,终于,闯进了她的小世界……   那段青涩敏感的回忆里,两个人在这间小屋里共处,苏曾怯怯而生僻,苏雁则是欣喜也苦恼。年年月月地相处,也是对感情的累积。   姐妹形影不离的时光直到她意外怀孕而中止。   从医院回来的那天,那日家中鸡飞狗跳,未婚女孩儿怀孕,这在苏家这样的知识分子家庭中是件难以启齿的事情。苏曾放学回来又跑出去,再归家时衣衫褶皱,满头大汗。原本因为被苏雁惹得火冒三丈苏家爸妈看到苏曾,将火气迁在她身上……   那天晚上,苏曾小小的个子立在阳台的风中,低垂着头,紧攥着衣袖,最后,对她说了一句话……她说:“苏雁,我陪你去医院吧。”   苏雁却还是选择了另外一条路——辍学,结婚。送她走的那一天,苏妈妈满脸泪流,抱住她说:“要回来的,东西不要拿了,这个不拿了,那个也不要拿了,要回来的……”   时至今日,昏沉的光线下,苏雁躺在床上看着四处,猛然发现,其实,她早就不属于这里了。   苏曾睡在离她不远的另外一张床上,不知不觉,苏雁好像听到了儿时苏曾在她耳边银铃般的笑声。   时间就这样溜走了,带走了回忆,带走了她们各自曾经的模样……   一夜无眠,第二日苏雁很早起床,到楼下买了白米粥和小油条,苏妈妈起床了,看到她摆好了早餐,意外道:“怎么这么早?”   苏雁收拾了一下,就去拿自己的包,摇头说:“我先回家了妈妈,你叫阿曾和爸爸起床吃饭吧。”   苏妈妈还没有醒神,疑惑:“这么早就走了?你也一起吃个饭呀!”   苏雁摇摇头说:“我就先不吃了,回那边再吃吧。”   苏妈妈当她是着急回婆家给家人做早餐,也就没挽留,送她到玄关,叮嘱她几句,就让她走了。   清晨有些冷,苏雁走出门后,将围巾展开,披在肩头,裹紧了自己。迎风走着,散发在空中,洋洋洒洒,带了些凉意……三十分钟后,她来到一家超市门口。   冬季已经等不及先越过秋天到了海城,苏雁脚步停在超市门口,双手冰凉,她搓了搓,并起不了多少暖和的作用。她没有停留太长时间,本能一般直接走进了超市。   推车在货架之间行走,一会儿功夫,推车里已经放了不少东西。推到了收银台,茫然地排队,轮到她,收银员一件一件扫描价格,最后道:“你好,总共两百五十八。”   她机械地去翻包,半秒之后,忽然一怔——她的钱包并不在包里……是没带还是丢了?   “小姐?是刷卡还是付现?”收银员问她。   她顿时窘迫,忙去翻身上的口袋——没有零钱。   “我……我的钱包好像忘带了……”慢吞吞说出这句话,收银员脸色有些变。   身后排队等待的人很多,她慌乱不已,埋着头把包带好,正要说这些东西都不要了,就听到身后有人叫了她的名字。   “苏雁?”   苏雁回头,一张陌生又有些熟悉的脸庞出现在她身后。男人穿了件灰色毛衣,长大衣落在身上,衬起挺拔的身体,一双炯炯有神的眼睛正紧紧盯着她。   下一秒,苏雁终于想到他是谁,继而心里又是一乱!   “齐……齐律师?”   男人走过来,道:“好巧。”   苏雁胡乱道:“是啊好巧,你……你也来买东西啊?”   他道:“买包烟。”   收银员有些不耐,问苏雁:“小姐,你的东西还需要吗?”   苏雁回神,忙说:“啊……不用了,我……我没带钱包,不好意思……”   “嗯?”齐律师扫了眼,问道,“这些多少钱?”   苏雁捉襟见肘:“齐律师,不用了!这……”   收银员看着他,态度稍微缓和了些,道:“两百五十八。”   他摸了摸兜,拿出几张零钱,又指了指柜台上的烟说:“再加一盒利群。对了,还有购物袋。”   收银员动作迅速的把东西装好,不等苏雁反应,那堆物品就交到了她手上。   “齐律师……”她愣愣的,张口却不知道要说什么。   齐律师领她出超市,冷风吹来,苏雁清醒了大半。   “齐律师……谢谢你,这个钱……要不然你等我一下吧,我家在附近,我去拿钱,马上回来!”苏雁急急说。   齐律师看着苏雁,她的双颊有些红,不知道是被冷风吹的,还是急的。却比他第一次见到她时的模样好上太多了。   两人第一次相见的画面还在他脑海中。   那日的苏雁,干枯的发,臃肿的身姿,戒备的神情——那确实是一个饱受婚姻折磨的女人。他没有心疼过她。这样的女人,他见过不少。然而他同情她,也同情她的家人,同时,深切地体会到苏曾的困难。   第一次相见,苏雁只听说他是律师,并且是受苏曾所托而来就像刺猬一样竖起了浑身的戒备。他也就未说其他,只道受人之托来送东西。   东西留下,人走了。没想到这天会意外相见。   此刻齐律师低头拆开了烟盒,抽出一支烟来捏在手里,轻笑道:“不着急,上次我给过你我的名片,上面有电话,你随时可以联系我。而且,我家其实也在附近,总是抬头不见也可能低头见——再说吧。”   “这……真不好意思……”苏雁仍是有些拘谨。不仅是面对齐律师时这样,很多时候,她都不太习惯跟陌生男人说话。而此刻,除了拘谨,她还有些羞耻,仿佛自己最不想被人看到的狼狈都在这个人面前展现出来了。   苏雁紧紧攥住袋子的提手,男人的笑声再次响起:“有什么不好意思的,我跟苏律师是朋友,你是她姐姐,以后常联系,也能成为朋友,你有什么苦难,我很乐意帮助。”   他这样道,苏雁突然紧张起来:“齐律师,我……我知道是苏曾让你来的……可是我并不想离婚……”   齐律师目光微微定住,神情却无变化,仍是笑着说:“苏小姐,上一次见面时我就说过,我只是来帮苏曾忙的,并不是来做说客的,你误会了。你和你先生之间的事情,无人能插足。就算苏曾是你的家人,在这件事情上,也只能算作是一名旁观者,更何况我。”说到这里,他把烟重新塞回了烟盒中,叹口气继续道,“苏小姐,我的名片在你手中,还是刚刚说过的,你有空了,随时可以联系我。”   他说罢转身离开,留下苏雁一个人在原地站了许久。   脚步沉重地回到家,打开门,房间里和外面的温度并不相差太多。苏雁走进来,只能听到自己踩下地板的脚步声。将手里的东西放到客厅桌子上时,苏雁环顾了一周虽然摆满了东西,很凄凉……   这是她用了整个年华,为了一个人铸造的家,然而那个人,此刻已经离她而去……她低下头去,很轻易就看到了那日齐律师留下的名片,一直放在桌几上不曾移动过。   她弯下身子拿起来,金属质感的名片捏在手里,上面写着那人的名字——齐裕。   他的名字。   那人的话还浮在耳边,很清晰。 作者有话要说:  (修) ☆、Chapter 6   她站立许久,待脚步移动时,十指已经有些僵硬,她动了动,一分一分地觉到了血液重新流动的感觉……   转动的风扇永远看不到伤痕,八年时间,原来到了今天,伤得遍体凌伤的那个人,就是她自己。旁人都看得见,唯有她自己,始终不知。   自那日起,苏曾就很少见到苏雁了,只听齐律师讲起苏雁主动去找过他两次,第一次两人并没什么话聊,第二次苏雁请他吃了顿饭,终于开口讲了自己的境况。   闫生自摔门而去之后,再没有回过家,倒是打过电话知会闫家爸妈说他在外地出差。齐律师问她是否考虑清楚要离婚,她摇头说不知道,她只是想,现在这样过日子,很没意思……   这些话最后也让郑却听到了,这厮便吆喝着要跟闫生拼命!在法庭上稳如钟石的一个人,遇到苏雁的问题,竟急成了这幅狗样!   苏曾道:“你是学法的,要拼也请你帮苏雁在法庭上拼好不啦!”   郑却气道:“说起来这个我也来气,我对那个齐律师很怀疑!他怎么做事这样磨磨叽叽?都好几天了还没个结果!你找他到底靠不靠谱啊?”   苏曾朝天翻了个白眼:“难不成找你就靠谱了?”   郑却被她噎了一下,只恨自己!再过了会儿,苏曾走到郑却身旁,一挑眉头道:“话说,你其实也有能派上用场的,帮忙查查闫生名下的资产吧。”   郑却看了她一眼,片刻后扶额笑起来,这个……他确实要做的。   交代完了郑却,苏曾便继续投入到李桐的官司中。头还在疼,烦着孟婧这个人,心里骂她这东西——不仅搅进她的案子里,还搅进苏雁的家庭里,真是根心中刺!   然而到了下午,事情突然有了转机,令人喜出望外。   律所白富美蒋青青向来是看不惯苏曾刻薄的做事方式的,于是总与她不对付。就说前几日她还在律所公开和其他同僚打赌说如果这次苏曾不破不败神话,她就请律所所有的人去吃大餐!气得苏曾差点要报警说有人聚众赌博!   而这天下午,就在苏曾用着霍存异的办公司背卷宗时,瞧见蒋青青气冲冲地跑进来!苏曾以为做了什么事惹到她了,急忙竖起身后的刺,没想到蒋青青一进来就问苏曾道:“孟婧那个小贱人是不是做了你姐夫的小三?”   苏曾愣了愣,沉眸道:“谁同你讲的?”   蒋青青叉起腰,第一次撕掉白富美高冷的形象骂道:“真是瞎我的眼!还赌她这次会赢你!我这辈子最恨的就是勾引别人丈夫的女人!苏曾!什么话都不要说了!这案子你必须给我赢!你过来,我给你一件重要证据!”   苏曾顿时懵了,心道蒋青青这又是唱了哪出戏……   过后她才知道,苏雁那事外面没有不透风的墙,不知怎么的就让蒋青青知道了事情的原委。蒋青青从小生活在单亲家庭,母亲当年容颜倾城,却是红颜薄命,年不过三十就过世了,私下里一说起来,原来蒋青青的妈妈是被她爹在外面养的女人给活活气死的。   真是……又一桩狗血家庭伦理剧。   蒋青青道:“我妈死了之后,那混蛋要明媒正娶他小老婆,我死活不同意,说他要是敢娶,我第二天就去跳河,他竟然真跟那女人求婚了,于是第二天我就跳了护城河,差点去了半条命!可还是没拦住他……出轨和破坏别人家庭的人,是我最不能原谅的!虽然先前我很不满李桐跟那什么宋维康之间见不得人的事,可到底是可怜人,孟婧这小贱人就不一样了!她明显故意欺负你姐!跟那个欺负我妈的贱女人一样!”   苏曾有些动容,笑着道:“想不到你这么有血性。”   蒋青青翻了下眼睛说:“我能同你一样吗?你可是没良心的!哼!”   苏曾脸上笑意不减,催促她:“少讲废话了,证据呢?你有什么关键性证据?”   蒋青青道:“等我一下,给你接个电话。”   过了会儿,她拿出手机拨通了个号码,同对面的人讲:“哥,上次你和我聊过你在车祸现场看到李桐情夫的事情,我同事这里想要了解一下,你同她讲一下吧?”   她将电话递给苏曾,再道:“这是我堂兄,和侦查郑浩车祸的郝警官是好朋友,车祸第二天回现场时,他也跟去了,在那里看到了宋维康。”   蒋青青话毕,苏曾一愣,脑中划过一道电流。   她徐徐接过电话,喂了一声,那边人便问:“苏律师吧?”   “你好,蒋警官……我是苏曾。”   “我听青青讲过你。”蒋警官直接道,“事情是这样的,我是南区分队的警察,不负责那件车祸案调查,但那日早晨同郝警官一起去开会,下来无事就陪他逛了案发现场。那时大概是上午十点半,道路已经开放,行人车辆却都不多,路边的痕迹保留了下来,我就跟郝警官一边看一边聊着,后来郝警官到路旁打电话,我一人往小路那边走,遇到一个男人。那人看到我穿警服,似乎有些紧张,随即也没什么别的反应,只是停了一下,就快步往别的地方去了。那会子我不晓得他是谁,后来青青同我聊案子细节,说起来里面的关键人物,我才认得出那人似乎是宋维康。”   宋维康又跑去案发现场做什么?苏曾心里有疑问,但是也迅速反应过来,接着问:“您看到他时……他是一个人吗?他在做什么?”   “他是一个人,穿了件白色衬衣,西裤,皮鞋有些脏……啊不好意思,我习惯了第一眼就去观察人。”   “嗯,这习惯很好,您继续。”苏曾也记起来了,她第二天到警察局时,宋维康确实是那样一身装扮。   “好的……他那会子在低头找什么东西,我不确定,因为很快他看到我就走了。我只能凭感觉想象,他是在找什么东西。”   再细聊片刻,苏曾同蒋警官道谢,挂了电话后,陷入沉思。   蒋青青在旁边道:“我哥讲的话你也听了,我同他都觉得我们漏掉了宋维康这个关键人物。那天警局问话,宋维康并没有不在场证据,但是后来李桐认罪,所有人就都把重点从他身上移开了。苏曾,你太信任李桐了。”   苏曾抬头看了她一眼,皱紧的眉头始终无法松开,低声说:“她是我的当事人,我不信任她信任谁……不过这个突破口,的确很关键。”   其实说到底,苏曾不是没有怀疑过宋维康的。但正如蒋青青说的,她确实太相信李桐了,同时也忽略了爱情的力量。李桐那样的女人,遇到了宋维康这样的男人……她会不会愿意为他牺牲一切?   想到这里,苏曾猛然心里一咯噔!   开庭时间逼近,情况越乱,对李桐越无利。撞死人跟作伪证比起来,当然是前者更甚,但是,真相到底如何呢?   时间宝贵,苏曾不敢耽误,立刻打电话同霍存异说明了情况,霍存异在电话那边建议她亲自去一次现场。   这会儿已经五点,天有些昏沉,苏曾同蒋青青要了她表哥的电话,约上蒋警官在车祸地点与她见面。等到目的地时,天果然黑了些,蒋警官就在路边等候,见到她的第一眼就认出她来了。   “苏律师,这里。”   苏曾随蒋警官的声音到了那条宋维康曾经出没过的小路。   “就是这里,白天人就少,晚上就更是没什么人了,天快黑了,我原本想说明天再同你来的,但是听青青说你挺着急。幸好还能看清楚。”蒋警官指着一块儿土地,说,“他当时就在这里。”   苏曾点点头:“时间也隔得挺长了……如果真是找什么东西,估计也被他找到了,或者被人捡走了也说不定。”   蒋警官表示赞同:“不过我能明白你今天一定过来的理由,不管怎么样,来一趟现场还是心安一些,之前来过吗?”   苏曾笑:“当然来过了,事发之后每次郝警官来勘查我都跟过来,不过也没什么关键可以发现。现在李桐也认罪了,我的立场不能摇摆,否则对她不利,现在只盼着,哪怕能拖延一下时间也是好的。”   他们又在小路上走了一圈,苏曾从蒋警官述说的细节中缀取一些信息,暂存脑中,天黑透了,苏曾没有别的发现了,只好打道回府。   蒋警官自己开车来的,陪她一段,两人聊得也算欢畅,于是主动提出送她回家。苏曾不是扭捏之人,没犹豫就上了他的车,行车在路上,不多久,她就接到了温谚的电话。   苏曾白天里忙碌,没有和他联系,这会儿看到温谚的名字闪现在手机屏幕上,一整天紧绷的弦顿时松了好多。   电话接通,温谚低而缓的声音流淌进她的耳朵里:“下班没有?”   苏曾挂上笑容,也不觉地声音轻了许多,说:“临下班出来了,没在公司,正要回家的。”   “出来了?去哪了?”他似乎刚刚从医院大楼走出来,苏曾听到他按响了车子的锁。   “去了郑浩车祸的现场,今天同事给我提供了一条线索,我过来看一看。”   温谚听此,一连反问:“那条郊区的路上?这么晚?你一个人?”   苏曾直白道:“不是,我和同事的堂兄一起呢,这条线索其实是堂兄提供的,于是我约他一起过来看看。”   温谚声音更沉:“你怎么回去?”   “堂兄正在送我回家,你呢?现在也要回家吧?”   他却没答,而是说:“从那条路去你家经过西二环内口,我在那里等你,你下车。”   苏曾看了眼蒋警官,对温谚说:“现在已经经过西二环内口了,你干嘛?想见我啊?到我家去吧……”   温谚说:“那就在内口前面的梧桐路等我,五分钟后我就到了,先挂了,我没有带蓝牙耳机。”   电话挂断,苏曾有些愣神,又有些不解,看前面正要经过的就是梧桐路,她忙对蒋警官说:“不好意思蒋警官,在这里把我放下吧,有人来接我了……”   蒋警官侧过头道:“男朋友阿?”   苏曾抿唇一笑:“是啊……”   蒋警官当即就把车子停稳在路上,笑着说:“你接电话说第一句话时我就猜是男朋友。”   “是吗?”   蒋警官道:“能让苏律师这样爽利的姑娘脸上显出那种笑的人,应该不是一般人吧。对方不是你喜欢的人能是谁?”   苏曾不由脸上一热,竟也是第一次在外人面前露出羞赧的神情。   她低头道:“今晚谢谢您了,改日抽时间,我请您和青青一起吃饭。”   蒋警官大笑着点头,挥挥手说:“举手之劳,苏律师客气了!好啦,这里路上人多,不怕不安全了!”   苏曾打开车门:“谢谢蒋警官,您开车小心。”   看着车子绝尘而去,苏曾再拿起自己的手机,看了眼亮着的屏幕,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脸庞。那笑,竟还在……   五分钟,温谚准时到了。车子正停在苏曾脚下,他修长的腿迈下来,双目迎上苏曾灿烂的笑容。这一刻,他表情放松下来,却也没有笑。   苏曾立刻到他身旁,抬头问他:“你今天怎么了?非要在半路上让我下车?”   他看了眼苏曾身后,道:“送你的人走了?”   苏曾挑眉看着他:“对啊,怎么了?”   他摇摇头,揽住苏曾的肩膀,另一只手打开了副驾驶座的车门:“走吧,送你回家。”   苏曾听话的坐进去,自己抠好安全带,看他绕过车头重新转进车子里,坐稳了之后才发动车子。   行车在路上,苏曾忍不住再问他:“你今天到底怎么了呀?发生什么事了?”   至此,温谚才终于松了紧绷的下巴,低声说:“那么晚,那条路上发生过事故,人也不多,你同一个陌生男人去那里……这种事情,以后做之前还是先同我打个电话讲一声。”   苏曾盯住他的脸,半晌之后恍然大悟……她绷不住“扑哧”笑出声来:“你做什么这样严肃嘛?我又不是小姑娘,你竟然还唠叨我晚上不能出门,不能坐陌生男人的车……”   他侧过头来,用那张严肃的脸直视苏曾:“在我这里,你不想做小姑娘,我却没办法不把你当作小姑娘。”   苏曾被吓了一跳,像个学生做错事情被老师狠狠训斥,久久不说话。温谚也不理她了,他坐正了,继续开车。   车速不慢,很快到了新苑。苏曾下车前,动作很慢,温谚先她一步,绕过她那边,把车门打开:“下车吧,东西我来拿。”   苏曾顺势把手包交给他,抓住他的手下车,却一把埋进了他怀里。   怀中温暖袭来,温谚的心脏也跟着漏了一拍,僵住的手支在半空中,徐徐跟随着本能拥住她的身体,把她当作失而复得的宝贝。   苏曾抱住他的腰,在他怀里,闷声道:“我愿意在你面前做一个小姑娘,温谚……我不愿意在任何人面前漏出软弱,但我愿意在你面前做个什么都不会、什么都害怕的小姑娘啊……你怎么这么傻,会以为我不愿意呢?”   温谚一寸一寸呼吸着空气中的清凉,心脏的位置,是聆听苏曾话语的地方。   他手臂用力,也将她拥紧,此前那分莫名的不安和无措渐渐沉淀。   “那就好……”他低笑一声,重复道,“那就好……” 作者有话要说:  (修) ☆、Chapter 7   这个季节,白露白迷迷,秋分稻秀齐,城市的道路落下稀疏枫叶,脚下吱呀作响。   落下棉雨之后,等的那个人,终于来了。   这段时间苏曾要面对两件大事——上庭和见温家爸妈。   丑媳妇终究要见公婆的嘛,躲不掉,也不能躲。   对她来说,纵然温谚早就考虑过个中复杂关系,提前告知苏曾他已经同自己父母沟通过,但见温家爸妈还是比上庭要令苏曾还焦虑。这种焦虑,苏曾没有表现出来,藏在心里,只有在郑却和霍存异面前才敢袒露。   霍存异笑话她:“我听说你以前在东西弄像疯子一样,整个弄堂邻居都是晓得的,你竟还怕温家爸妈见你现在的样子?这时才想起来挽回形象,是不是有些晚?”   苏曾道:“你懂个屁啊,这能一样吗?”   霍存异托着下巴继续笑话她说:“我不懂,你懂?你别忘了,我是结过婚的人,要不要我来传授你一些经验?”   苏曾扯扯嘴角,毫不留情道:“你就算了,你个失婚男士,失败范例,能给我什么经验?”   鄙视过霍存异,苏曾抬屁股走人。   霍存异契而不舍的努力:“真的不听听我的意见吗?好歹当年我当年见前妻父母的时候表现得很出色啊。”   “NO!”苏曾走到门边,拒绝!   然而人还没出去,霍存异桌上的电话就响了,霍存异还没接,先抬眸叫住她,幽幽说:“师父要过来,老实坐着等吧。”   苏曾“哎哟”一声倒在皮质沙发上,痛苦道:“该来的终于还是要来啊……”   按照惯例,上庭前,袁老头总要找她话上一段时间。老人家年纪大,遇事总爱唠叨,她不喜欢听,能躲就躲,躲不过了,只当耳朵不是自己的,一边听一边神游。   这次她人在律所,袁老头堵得正好,定然是躲不过的。   没等多久,袁文英来了。迈大步,背着手走进办公室里,还没说话,霍存异自动收拾好东西出门,把办公室让出来。   苏曾也正正神色,拉了下衣领,坐在他面前,比以前不一样,非常正式地叫了声“师父”。袁老头点点头,坐下来就直入正题,问:“案子准备得怎么样?”   苏曾清清嗓子,一点细节不落下地把所有的点罗列出来,袁文英听过,讲述起自己的观点和意见,苏曾开始神游……   一个小时过去后,霍存异算准着时间叫人送进来一杯热茶,再退出去。袁文英终于停下来嘴巴,端起杯子,吹了吹上面的茶叶,喝一口茶润润嗓子。苏曾也揉揉耳朵,心里安慰自己:嗯,你受累了,再坚持一下,再坚持一下……   袁文英半杯茶喝下去后,苏曾已经准备好聆听下半场的说教了,不料袁文英这次改了路线,他先放下杯子,继而抬眼看了她一眼,说:“小妮子,别苦着脸了,接下来不聊案子了。”   “嗯?”苏曾意外,以为自己的耳朵听多了唠叨出了问题,“师父,这就结束了?”   袁文英斜眼道:“怎么了?你有问题?”   苏曾一怔,忙说:“我没的,没的!就是看您还有什么意见……”   袁文英道:“我要讲的刚刚都讲好啦,你准备做得不错,有突破口,抓住宋维康的尾巴能把案子先拖下去也是好的。今晚是要再见一见李桐吧?你和当事人之间的沟通一定要做好,其他的我也没有要讲的了,你还有什么要问?”   苏曾头摇得像拨浪鼓似的:“我没有了!”   袁文英点着她,无奈地笑出声来,然后道:“好,既然案子没有问题了,那就聊一下你的个人问题吧。”   苏曾又是一个不解:“我的个人问题?我的……什么个人问题?”   “我听你师兄讲了,你同温谚在谈恋爱!你这妮子有本事,追了几年也算有成果。怎么了?最近在愁如何见二老吧?”   苏曾忍不住竖起大拇指:“师父您真是料事如神,太准了!您来之前的十分钟,我还在这里同霍存异倒苦水呢!可惜了霍存异那厮也是个不靠谱的,并不能给我什么意见……师父师父,您是不是有什么要指点一下徒儿呀?”   苏曾眼睛亮亮的,看着他,袁文英眯起细长的凤眼,眼角的沟壑都把她都看透了:“讲起案子时你神游到天外,现在讲起了温谚,你的三魂六魄都归体了?”   苏曾讨好一笑:“师父您最晓得我这么多年等他等得多辛苦了,走到这一步……不容易的呀!温家妈妈同我妈妈有过节,她也常看不起我,我这脸皮如城墙一样不怕她平日的冷嘲热讽,可是现在……”   袁文英点头了然,叹了口气说:“天不怕地不怕的苏阿曾如今也有怕的人了!”   苏曾忙说:“不怕的不怕的……就是,有点不自在。”   “只是不自在?”   “唔……还有些惭愧。”   “还有?”   “好吧师父……我确实有些怕。”苏曾叹了口气,妥协道,“师父啊,温家妈妈不是夜叉,她要真是夜叉我还倒不怕了!可她是温谚的妈妈呀……小的时候阿曾做事肆意妄为,后来也禀着性子,不在乎别人怎么看待我。到今天才终于晓得,人怎么会有真正的无所顾忌,只是那时,我的世界里还没有那么一个人,可以让我在乎到……愿意为他放弃曾经的无数坚持,愿意为了他,讨好他身边的每一个人……”   袁文英静静听罢,呵呵笑起来,道:“小妮子这才是终于长大了啊……”   苏曾皱了下脸,苦笑一下,说:“师父,你同我爸妈关系好,也同温家爸妈关系好,是不是……有法子?”   袁文英看着她,温和道:“法子你已经找到了啊,你都愿意为了温谚讨好他身边的每一个人了,还有什么做不来的?”   时钟偏下而行,袁文英站起身来。   “师父……”苏曾跟在他身边。   袁文英大笑,摸了摸她的脑袋,温声说:“行了,看看时间,去见见李桐吧……师父先走了。”   苏曾望着他,鼻头酸涩:“好的……”   袁文英把话说到这个地步,也是给了苏曾最大的肯定了。说白了,结果如何,全看她自己,种豆得豆,种瓜得瓜,苏曾现在开始埋下的种子,不知还来不来及发芽……   袁文英走后,苏曾简单收拾了一番。没去看李桐,而是约了宋维康。   明天就要上庭,苏曾晓得现在同李桐讲她要以宋维康为突破口,一定会让李桐先乱阵脚。况且,她还不知李桐会不会配合。现在必须先试一试能否从宋维康身上发现关键问题。   此次见面,苏曾在电话中只对宋维康说与他对一对证人口供。宋维康道他下午在海城北郊的岐山度假村接待客户,留宿附近的别墅,会为苏曾留出会见时间。   挂了电话后,苏曾就要出发,正想起了上次温谚对她说的话……她拿起手机给温谚打了个电话,说明下午的安排,不想他担心。   温谚听过,却说:“我送你。”   苏曾意外:“啊?你不用工作啊?”   他说:“下午去省院观摩,没什么意思,本来就说不想去的。”   苏曾笑:“你又翘班。”   温谚也笑起来:“也不看看是为了哪一个……”   苏曾等了会儿,温谚在律所楼下接了她,两人一起去了岐山。   秋日光景,山间是另一番秀丽景色。过眼是蓝的天,红的叶,紫的树。凉爽的风吹过来,苏曾深吸了一口气,凉入肺腑。   “真是可惜,如果今天我不是为案子来,而是同你出来秋游的该多好啊!”   温谚揉了水一般的眸子望着她:“你喜欢,过几天我就带你来。”   苏曾凑过去,在他脸庞,近若咫尺。温谚微怔,稍挪了下脸,道:“做什么?我在开车,别胡闹。”   苏曾掩嘴偷笑:“没什么,我就是想说,温谚,你现在对我可真好……”   温谚弯唇道:“你再讲这种话,可能今天你就办不成正事了。”   “为什么?”苏曾眨眨眼睛。   他笑:“我开不成车了,你还怎么去办事?”   他的声音敲着耳膜,苏曾顿时心跳加速……奇怪,什么时候她的脸皮也变薄了,只听他一句似是而非的情话就变成这样?   苏曾坐回去,笑容在脸上无法抹掉。探手在窗外,凉凉细雨划过在指间,一点点的酸麻,透过指尖,传入心间……   在约定的时间内,苏曾到了宋维康所在的别墅。   温谚并没有跟随,告诉她,他在外面等候。苏曾独自去敲门,别墅里的管家专程跑来开门,然后道:“宋先生在里面的客房等候着。”   苏曾点点头,回头最后看了眼温谚,跟随管家走了进去。   穿越前座喷泉假山,绕过一条室内走廊,苏曾看到了在书房里坐着的宋维康。他抬头看到苏曾,立刻起身相迎。   “苏律师,快请进吧!”   苏曾环顾了一眼四周,再看宋维康热情的姿态,与他握手后故作轻松道:“先前只听说过宋先生做点生意,看来生意不错。”   宋维康笑着摆摆手,回避道:“最近行情不好,凑合干。苏律师坐吧,喝茶还是咖啡?”   苏曾道:“茶吧。”   他点点头,亲手给苏曾泡了一杯茶,绅士地问道:“龙井,可以吧?”   “可以的。”苏曾接过来,暖在手心。   宋维康在她身旁坐下来。整栋别墅都很大,房间装修的风格是纯欧式,鎏金花样的窗口外面,能看到岐山背面的艳艳风光。苏曾晓得宋维康做些投资生意,却不知道他还有这样的资产,李桐晓得吗?   苏曾心里存了一些疑问,声音也不觉低了许多:“宋先生,看来我的资料有些不全,竟不晓得你还有这样的身家。”   宋维康眉头微动,继而笑了一下说:“苏律师说笑了,这哪是我的身家,这是我前妻留下的房子,她人在国外,所以房子空着,我偶尔来这里也是生意需要。”   苏曾垂眸想了想,难怪许佳并没有查到他名下有这样的房子,看来真是他前妻所属。苏曾弯弯唇,轻启道:“原来如此。你和你前妻离婚……一年了?”   宋维康摊手,点头:“嗯,去年夏天办理离婚手续,但是在那之前已经分居两年多。”   “你前妻一直没有回来过吗?”   宋维康顿了顿,笑道:“苏律师,不好意思,我没有别的意思,只是……今天你来是要问我跟案子有关的事情吧?”   苏曾望住他,他毫不避讳躲藏,也直视着苏曾。   末了苏曾眯了下眼睛笑说:“本来怕一来就问案子太显得唐突,想话几句家常,既然宋先生这么爽快,我也就不绕弯子了。之前我让助理拿给你的问题你已经都记下了吧?”   宋维康自信道:“没问题了。”   苏曾颔首应着:“好,那我来问一遍吧。”   宋维康摊手示意她可以开始。苏曾再不说废话,直接道:“你好,宋先生。请问你与李桐女士是什么关系?”   “朋友。”   “什么样的朋友?”   “……她曾遇到些困难,我帮过她。”   苏曾抬头看他:“只是这样?”   宋维康顿了顿,道:“苏律师,我是否需要直接回答我同李桐之间的关系?”   苏曾道:“不必,宋先生只要记得,不管你所说的内容如何,最重要的是回答时语气要坦荡。”   宋维康轻咳一声,苏曾继续问:“只是帮助过她的关系吗?”   宋维康道:“比这个……更亲密一些。”   “是在李桐女士离婚之前吗?”   “是的。”   “你们是否发生过性关系?”   宋维康看着苏曾,稍有迟疑,却也立刻点头:“是的。”   苏曾点头:“请问在案发当晚,宋先生在哪里?”   “那晚我刚从B市回到海城,在家休息。”   “几点到达海城?”   “下午六点钟。”   “有谁可以证明?”   “没有人,那天我的助理休息,我自己下了飞机后打车回家,中间没有见过别的人。”   “包括李桐女士?”   “是的。”   “据调查,车祸当天的肇事车辆属你名下。这辆车那晚被谁使用了你是否知情?”   “知道。”   “谁?”   “李桐。”   “你这么肯定?”   宋维康再次顿住,忍不住道:“苏律师,我再重新来回答一遍吧?” 作者有话要说:  (修) ☆、Chapter 7   苏曾面容不动,沉静道:“又有什么问题吗,宋先生?”   “这里的问题设定……我是有答案的,可是好像这么说出来又有些奇怪……我没想到问题问出来会显得这么……”   宋维康歇力表达此刻的感受,最后被苏曾抢白道:“刁钻?”   宋维康默了默,强笑:“是,所以我有些不适应。我想,我应该在你问车子是谁使用时选择说不知道……”   苏曾笑道:“法庭上会发生许多难以预料的情况,况且对方辩护人是个喜欢钻空子的人,到时候她问出的问题,恐怕会比我更刁钻,宋先生可以根据情况调整的。现在你也不需要紧张,在我这里就不必担心露出破绽,毕竟,在我这里露出破绽比在法官面前漏出破绽要好许多,你说是不是?刚刚那个问题,明天你可以含糊而过,不过现在,我们能不能继续刚刚的问题?”   宋维康半晌不知如何应答,明面上,他知道苏曾说的没错,可是隐约心中,却有一种不好的预感。   苏曾并不给他喘息的时间,继续问:“宋先生,请你继续回答我,你为什么这么肯定那晚使用你车子的人是李桐?”   宋维康被迫拉回问题上,想了想,恢复语调说:“在我没有回到海城之前,李桐打电话向我借了车子,所以我就让助理把钥匙拿给她。我的助理可以证明。”   “具体什么时间?”   “就在我要上飞机之前。”   苏曾垂首看着助理证词,道:“很好,证据明了。我们继续——宋先生,那么事发之后,你又在哪里?”   “事发之后我接到李桐的电话,立刻赶到了警察局,在那里待了一晚。”   “看来李桐在离婚之后依然与你保持着亲密关系?”   “是的……”   “好的,我的问题问完了。”苏曾阖上卷宗,在随身带着的笔记本上画了个圈,最后道:“很好宋先生,明天在法庭上你这样回答就没问题了。”   宋维康看起来似乎松了口气,带着笑容道:“有苏律师这句话,我就放心多了。”   苏曾客气:“不敢。案子最后结果怎么样还很难说。”   时间不早了,她说着就要站起来。宋维康看出来她不打算久留,忙跟着站起身来,假意道:“苏律师这是要走吗?多喝一会儿茶吧。”   苏曾摆摆手:“不用了,我等会儿也还要去看一看李桐。”   宋维康眼眸微敛,眸子暗沉:“嗯……李桐她,我明天能在上庭前先见她一面吗?”   苏曾道:“最好不要。下庭之后,我会安排你们见面。”   宋维康没有异议,“嗯”了声道:“那时李桐同我讲了苏律师曾经说过的话后,我就觉得,只有苏律师你能能帮到李桐……苏律师,明天,就交给你了。”   苏曾心头思绪万千,恍然忆起那时在医院,她同李桐说过的话……想必宋维康指的便是那些。她微微扯了下唇角,轻笑道:“宋先生过奖了,我肯定会尽力而为,但最关键的,还是需要宋先生和李桐的配合。”   宋维康送她出门,至廊道尽头,管家过来,苏曾便道:“宋先生事忙,不用送了,我自己出门就好了,我男朋友在外面等着我。”   宋维康揣着想法,脚步停了下来,笑了一下,也就没有强行送她,只是在她走时,他仍在远处驻足,不知在想什么……   从廊道出来,到院前假山处,苏曾始终觉得背后有双眼睛注视着她,她一步一步,如履薄冰。   到门口,管家谦和道:“苏律师路上注意安全。”   苏曾回以笑容,那边温谚已经下车走过来,到苏曾身边。   “怎么样?”温谚和苏曾一起回到车中,问道。   车门阖上,隔绝了外面山间丛林的窸窣,苏曾的头脑也跟着冷静下来,她沉声道:“宋维康果然不是一般人,他比我想象得要谨慎许多。”   温谚担忧:“有什么可疑发现?”   苏曾回望了一眼别墅的灯光,努力回忆着刚刚在别墅内发现的蛛丝马迹,最后却摇头说:“没有什么发现,但是宋维康的态度很是令我怀疑。我觉得他……好像在隐瞒着什么。”   温谚坐回去,手臂弯起撑住车门,他摸了摸下巴说:“慢慢想,我相信你会有对策。我先带你去看守所吧。”   苏曾侧过头来,双眸对他对视,从他温润的眸光中感受到了某种神奇的力量,顿时,心中所有的迷惑和彷徨都仿佛烟消云散了罢,留下来的,只有心安。   她轻颔首,歪过头去,靠了下他的肩膀。   “温谚,你还说你帮不上我什么忙。我却觉得,你是我最大的助力……”   温谚摸了摸她的脑袋,扬起嘴角:“我晓得,走吧。”   看守所内,李桐跟随着看守人员来到苏曾面前。   天气冷了,太阳落山后,会面室内只有一束背光,由上照下,将李桐原本就白的脸衬得仿佛戴了一张面具。恍然一瞬间,苏曾心里一紧,竟觉得坐在她面前的人不是李桐,而是苏雁……   她会为爱情牺牲多少,苏曾真的不敢想。   “苏律师。”李桐坐下来,用声音唤醒恍神中的苏曾。   苏曾压下心底泛起的酸涩,抬头看了眼李桐:“嗯。”   李桐坐正了,看着她道:“苏律师,我还以为你今天不会过来看我了,我有些紧张……”   苏曾宽慰她:“紧张什么?该说的我早就跟你对过了,只要你配合我,不会有问题的,你现在有什么要问的吗?”   李桐忙摇头:“没有,我只是……心里不太踏实。但是现在看到你,我就好多了。”她说着,笑了起来。   苏曾又是一个恍神。她很少看到李桐笑,或者说,她不曾注意过她的笑容。此刻她才发现,李桐或许也曾是个漂亮的女人——她笑起来,薄唇抿起,露出一排齐整皓齿,若要仔细看,能看到她嘴角下面陷下的两只小窝,俏皮可爱。   这世上,哪会有人得不到爱,觉得自己得不到爱的人只是因为自己不爱自己……   李桐是,苏雁也是。   苏曾望着李桐,缓缓开口道:“李桐,你觉得郑浩爱过你吗?”   李桐一怔,未想到苏曾突然问出这样的问题,她交握着放在桌面上的手突然收回去,瞳仁微张:“苏律师……你为什么这样问?”   苏曾顿了顿,道:“就是随口一问,想更了解你一些。”   李桐静默了两秒钟,方才的笑容早就消散,她凉凉道:“他怎么可能爱我?他爱我的话……为什么会那么对我,他爱我的话,为什么要那么对我的家人……可能结婚之前他爱过我,可是我觉得那不是爱,比起爱,应该更像是一种征服吧,苏律师?”   苏曾望住她:“那你认为宋维康爱你吗?”   李桐再次愣住,这次却张张口,说不出话来。   不等她回答,苏曾继续道:“你不知道他爱不爱你,但是你爱他,所以你愿意为他做任何事情,对吗?”   李桐双眸大睁,白光打在她脸上,让她的面容此刻显得更无血色。   苏曾很清楚,案件如何,凶手是谁,原本是警察要做的事情,她作为律师,需要做的只是在她当事人的同意下为其争取最大的利益。可是现在,她突然生了曾经令自己最不齿的情绪——同情。   她还清晰地记得那日在医院,她对李桐冷漠地说:同情是这个世界上最没有用的东西。   她和苏雁不一样,自小没有父母的陪伴,虽也没有吃过什么苦,却因为没有可以时常依靠的人而更明白自我力量的强大。想要的,自己争取;想做的,努力去做。这些对她来说简单又冷酷的规则在李桐和苏雁身上却不适用……   不知什么时候,她被这种情绪包围,这样的情绪不断冲击着她曾经的认知令她苦恼而烦躁。   苏曾用了两分钟的时间,迅速整理掉干扰,直视李桐道:“你现在可以放下心来,不管你对我说了多少真话,又说了多少假话,明天,我会本持职业操守,替你辩护到底,但法庭上总会发生变故,如果有意外,就另说……你不必为自己的利益担心,我有把握,明天的结果不会差。但是有一点,你我之间已经失去信任——你,李桐,失去了我的信任。”   凳子移开时刮伤地板,发出刺耳的声音,李桐面容抽了下,慌忙和苏曾一起站起身来。   “苏律师!你说这话……你是什么意思?”   苏曾道:“宋维康给我钱,最好的结果当然是希望你无罪释放。最坏,我也能保证让你只获五年刑期。现在我只是再同你说一声,结果不会比这个更差。”   李桐懂她的意思,可又不懂。   苏曾知道李桐听到这话会慌,会乱。来之前她希望李桐能够平静面对明天,可是现在,她想要她自乱阵脚。   这样,真相才可能浮现出来……    ☆、Chapter 7   走出看守所,苏曾拿出手机拨通了负责这次案件调查的郝警官。   苏曾拜托郝警官,如果李桐想给外面的人打电话,帮忙通融一下,明天李桐要上庭了,她有些紧张,怕要一晚上都睡不好的。郝警官这几日和她来往,相处得不错,也是个心软的人,可怜李桐这个苦命的女人,于是帮了苏曾一把,答应活动一下关系,给彼此行个方便。   和郝警官通过电话后,苏曾便往外面走。   昂首星空在顶,这样的季节,能看到这样一片星空真是难得。她收紧了外套,深吸一口气,抬步走向远处那抹高大的身影……   不出她所料,这晚李桐给宋维康打电话了,可惜的是,一整晚,宋维康都不曾联系过苏曾。十二点过后,苏曾没有再等,喝一杯热牛奶,睡觉,醒来精神抖擞。推窗看外面,清爽的空气扑面而来,楼前的花还在最后争奇斗艳。   苏曾洗漱完,换上职业套装,细心化好妆。由头至尾,一丝不苟。拿上卷宗资料,出门,苏妈妈早就备好了早餐,拉着她:“快吃点,吃好点才有力气打官司。今早妈妈给你做了芝麻糊,不是说芝麻开门节节高嘛!快点吃!”   苏曾听话把饭吃完,八分饱之后出门,打电话给温谚。他已经在医院。   “想送你的,可惜今日早晨轮我坐诊。”   苏曾笑:“不敢翘班了吧?放心,我又不是参加考试,不要那么紧张,郑却已经在楼下等我了。”   温谚躲在更衣室里给她打的电话,声音很低,轻轻问:“八点半了,几点开庭。”   苏曾道:“十点,九点能到,不着急。”   “嗯……好好打。”   苏曾掩着嘴:“怎么好像回到了那时高考,我爸爸那会儿说话,同你现在一模一样。”   温谚听罢,也有些忍俊不禁:“是啊,对你来说打官司已经是一件稀松平常的事了,对我而言,陪着你的,这却是第一次,难免紧张嘛。”   门口助理许佳开车过来,苏曾冲她招手,对温谚道:“好暖心的……好啦,我要走了,等会儿下庭给你电话。”   “好,路上注意安全。”   郑却随后下车,来到苏曾身边,替她接过手里的包和资料,挑眼看她刚挂了电话,就笑:“同温医生打电话的吧?”   苏曾自己坐上车,应了声:“对呀!”   郑却把东西放到后座,许佳绕到驾驶室,就听郑却扁嘴道:“这还没过光棍节呢,你就开始虐我这单身狗了,你说吧,我家以后的狗粮你是不是要负责了?”   “呸,我做什么要负责你的狗粮啊?你又不是为我单身,有本事找苏雁负责去!”   戳中郑却死穴,他就只剩下摇头叹息了。   许佳那边开始发动车子,见此笑声连连说:“说真的,苏律师谈恋爱之后,像变了个人似的……”   郑却立刻恢复战斗力,说道:“是吧?以前那个刻薄的小恶魔,竟然摇身变成了娇羞的少女,可叹爱情的伟大啊……”   “对啊对啊,我最近工作犯错,苏律师都不骂我了!”许佳也不怕踩恶龙尾巴了,跟着添油加醋。   苏曾横他们一眼,说:“不要总讲废话了,许佳,确认证人到场了吗?”   许佳收到她的目光,急忙正色道:“两个目击者和调查案件的警官已经联系好了!他们也正在赶往法院的路上。”   “宋维康呢?”   “哦,宋先生的助理说他今天早上有会要开,九点半结束后立刻赶过去。”   苏曾压下眉头:“你没有跟他本人联系上?”   许佳道:“没有……我打了他私人电话,也是助理接的,说他那会儿就已经在开会了。”   苏曾暗想,宋维康这一安排昨天却没有说,临时变动还是另有想法?   其实,宋维康若是不能到场倒是更能凸显他的心虚,于苏曾和李桐来说更加有利。   郑却搭车到律所,把车子交给许佳。他还有自己的事情要忙,法院那里有霍存异和蒋青青等着,他就不跟去了。恰好,郑却下车时,苏曾的电话响了,竟是宋维康打来的。   接通后,苏曾“喂”了一声,宋维康道:“苏律师,不好意思,有件事情我需要同你聊一下。”   苏曾顿了顿,问:“宋先生,什么事情?”   宋维康道:“你现在方便吗?我想当面同你讲。”   苏曾抬手看了眼手表:“我正在赶往法院的路上,宋先生要当面聊,不如我们法院见吧。”   宋维康说:“时间紧急,我怕来不及,我现在就在你昨天来过的别墅内,你不如过来,我们一起去法院,路上聊。”   苏曾拿开手机,看了眼上面的来电,按下录音,再给许佳使了个眼色,许佳立刻放慢了车速。接着,苏曾重新对电话说:“看来宋先生是要跟我聊重要的事情,也好,我现在就过去。如果我没记错,你是在岐山北路39号?”   宋维康简单直接:“没错。我在别墅外面的车子里等你。”   “好的,现在是八点四十六分,十分钟后我会到。”   挂了电话,苏曾立刻把录音内容发给许佳,对她道:“你现在就去法院,资料需要递交,还要去看一看李桐的状态,有问题及时打电话给我!”   许佳慌道:“苏律师,还是我送你吧,你自己会不会危险?”   苏曾笑:“宋维康越是怕,越不敢对我做什么。他又不傻,我能有什么危险?”   许佳仍然不放心。   苏曾已经准备下车,拍拍她的肩膀说:“我如果有事,你就把这段录音发给郝警官,地址和时间都很清楚,有事你也能找到我!放心吧,我走了,别漏了东西,不然有你好看!”   她说完就迈步下车,打到路边的出租车,直奔目的地。   再来岐山,已早就没了欣赏沿途风光的心情。   在预计的时间之内,苏曾赶到了宋维康的别墅外,果然看到门口停了一辆银灰色的奔驰,宋维康坐在里面。苏曾下车之际,他透过后车镜看到了她,摇下窗户对苏曾道:“苏律师,上车吧。”   苏曾来不及顾及他今日放下的绅士风度,径直上车,坐在了副驾驶座上。   宋维康也不等,直接发动了车子,开到了主道上,苏曾便等不及问他:“宋先生,你有什么话要同我讲?”   宋维康偏头未答反问:“介意我再点一支烟吗?”   苏曾上车之时,已嗅到他身上不浅的烟味,这会子直接对他道:“宋先生,抽太多烟对身体不好。”   宋维康看着她“扑哧”笑了一下,却也没有一意孤行拿出烟来,而是再问她:“我听说苏律师最近谈恋爱了,你平时也这样对你男朋友吗?不让他抽烟?”   苏曾微微皱眉,应道:“没有。”   宋维康仍是笑着:“难得,我以为像苏律师这样的强势女人,是很喜欢约束别人的。”   苏曾声音冷了些许:“我不喜欢约束他,是因为他自己有自控能力,知道什么好什么坏,如果有一天他过了,我也会纠正他,毕竟,出发点是好。”   宋维康听罢,沉默了。   中间的几分钟,苏曾只听到汽车引擎和风擦过耳边吹过的声音,秀山愈发远了,车子绕上高速,她开口,再问:“宋先生,我记得你在电话里说过有话要同我讲的,难不成你现在改变主意了,打算到法院在同我讲?”   宋维康突然将车子加速,苏曾一愣,看向他。见他稳坐如山,只油门踩得更加用力!   眼看着方向不对,苏曾一惊:“宋维康!你要把车子开到哪里?”   宋维康一动不动地握住方向盘,坚定地像块儿石头。   “苏律师,我想同你说说我第一次遇到李桐时的情形。”他沉声道。   苏曾已经觉察到他身上的危险气息,随即从包里掏出手机,却不及防备,被宋维康一抬手将手机打飞了出去!   “咕咚”一声,手机掉在车椅下面,消失踪影——   苏曾终于确定心中所想:“宋维康!你疯了!你知不知道你在做什么!我的助理知道我是来找你的,你如果对我做什么,等于昭告天下,你就是撞死郑浩的凶手,罪名定实!外加我的一条命!”   宋维康却是面色不改地说:“苏律师,我晓得天网恢恢……就算我今日不做这些,你也会发现的……你为什么就不能按照你跟李桐说的,好好替她辩护就行了!为什么要同情她?为什么要把事情弄得这么复杂?”   苏曾不敢动,手机她肯定找不到,求救的办法还有什么?她在拼命想。   车速已经飙上一百三十多码,正朝着距离市中心越来越远的方向不断前行。   “宋维康,你现在终于露出真面目了吗?”   宋维康双目慢慢溢出红色血丝,他咬紧牙关:“是啊,都瞒不过你……我就是撞死郑浩的罪魁祸首,我才是那个有罪的人!”   苏曾此刻心跳开始加速,冷静还在。   可是你问她,怕吗?   怕,怕死。有谁不怕死的?   更何况,她才刚刚得到温谚的拥抱,怎么敢就这样跟人拼命?   她稳住自己,放软了语气道:“宋维康,你现在要把我带去哪里?你想清楚了,现在你同我去自首,我会当作什么事也没发生过!可如果你执迷不悟,只会把我们都逼上死路!”   宋维康仿佛听不到她的话,不松油门。直到在一条待修的道路附近,他突然打转向,冲破障碍物,驶向那条崎岖的大路上。   苏曾被晃得头晕目眩,听到耳边宋维康压低了声音,对她说:“苏律师,对不起了……”   她来不及反应,只见前方围栏越来越近,她急忙去开车门,扣断了指甲车门也无法打开,紧接着,车头转向左方,只听“轰隆”一声,眼前景物翻转,下一瞬,苏曾眼前一花,耳边“嗡”得一下没了任何声音——   睁眼抬头,天很蓝,她的头发在风中吹起来……   “呼……呼……呼……”   呼吸声渐渐回来,她抬起失去知觉的胳膊,转动没有支撑的脑袋……   “呼……呼……”男人的呼吸声在她旁边,她使尽了浑身解数,睁开眼睛,迷蒙中看到男人推开被撞的变形的车门走下去。   她伸手,没有抓住他……   “宋……宋维康!”奋力叫出他的名字。   宋维康摇摇晃晃,浑身是血,朝她走来……   “……苏律师。”   车头被撞得翻起来,苏曾侧躺着,半个身子在车外。宋维康也受了伤,血自他的额头上不断流下来。他低声喘着气,最后无力地靠在苏曾的车门上,低头哆哆嗦嗦摸出一支烟,却找不到打火机。   他颓丧地放弃了,叼着烟看了苏曾一眼,对她道:“苏律师,我第一次见到李桐,是在护城河边……我有一个儿子,我和我前妻生的,我去护城河的头一天,我三岁儿子因为他母亲的失误没了一只眼睛,次日公司被我前妻挪走了两千万,成了一个空壳……我在河边遇见李桐,她问我,人要是死了,真的有来生吗?苏律师,你说会有吗?我不晓得,所以我也不晓得该对她说什么,她哭了……我抱住她,可笑吧?两个陌生人,那时候,需要的只是相互依赖和温存……可是依赖也罢,温存也好,我只希望,如果时间能够倒流回去,我一定会对她说,来生是下辈子的事,这辈子遗留下来的,该是谁的,就是谁的……苏律师,对不起……”   他放过来一个东西,苏曾摸了摸才发现,那是她的手机。   “苏律师,再见了……”宋维康撑起身子,背向她,摇摇晃晃着朝前走。   苏曾看不清那是哪个方向,留在她视线范围内的,只有蓝天与灰色的地平线,中间,男人的身形践行渐远……   手机在地上不断震动,嗡嗡作响。   她在晕眩中找回一丝清醒,伸手过去,车座卡住她的腿,她努力一点一点挣脱。终于握住了手机——   当看到手机屏幕上出现的名字时,苏曾几乎热泪盈眶。   警车呜鸣的声音不断在耳边放大,苏曾只觉得冷,深秋的风吹过她的身体,她觉得自己的身体变得很轻很轻,脑袋却越来越重,失去意识的那一刻,她心里有个声音,说,苏曾,你死不了。 作者有话要说:  (修) ☆、Chapter 7   她没死。   她做了个长长的梦,梦里是片纯白的世界,她平静地在里面行走,不知道终点在哪……很久很久之后,她看到了前方有个门,打开,先看到了眼前淡黄色的风信子……   微睁眼皮,她身边,小护士拿着风信子摆弄着,苏曾本能地想张开嘴巴呼叫,刚一开口,那听力敏锐地小护士便放下手里的风信子,睁大了眼睛,冲出去大喊——   “温医生,快来呀!苏律师醒啦!”   看,她果然没死。   温谚人还没出现,就听到皮鞋踩在大理石地板上急促的脆声,渐渐的,近了,身前投下一片阴影。   苏曾转了脖子,知道头上包着纱布,手臂上扎着针。她看着男人,挤出一个笑:“你在呀……”   温谚脸上的表情很复杂,她无法形容,像小时候玩的万花筒,景色都在,都是她的最爱。   他一句话也没说,只不住地喘息。   苏曾指了指身边,他方醒过来,照着她的意思,缓缓坐下来。   “我的伤重吗?”苏曾问他。   温谚拧着眉,坐在她身边,终于开口。声音有些低沉,像山谷里流淌的水声:“伤到头,没告诉你家里人,霍律师在茶馆陪着,怕苏家爸妈晓得了会担心。你醒了就好……”   “睡了多久?”   “一天。”   “宋维康呢?”她还记得车祸之后,宋维康对她说的那些话,句句在心。   温谚仍是那般表情,沉声道:“他伤得重一些,在省医,有警察在。”   “李桐呢?”   “案子没审完,还要等消息。你师兄来过,说了这事儿。”   “我师父知道我……”   他点点头:“他晓得。人还没来,只想等你醒了再说。”   苏曾松了口气。   刚刚出去叫温谚的那个小护士这会儿匆匆忙忙回来说:“温医生,外面等的警察听说苏律师醒了,要来问话,还有好几个记者在外面堵着!”   温谚眼中闪过一道光,竟似乎带了些怒气,“让他们等着!”   小护士被吓了一跳,吊着圆溜溜的眼睛不知所措,苏曾也愣了下,缓过神,有些许动容,眼睛都热了。   他是担心她才会这样,在意她,在意到难得的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   “温谚……”她小声叫他的名字。   他却低着头,没看她。苏曾心中带着点甜,又带着点酸,小时候特别喜欢吃的冰棒,就是这般滋味。心里渴望着这份美好,却又怕着这份好太快被享受,以后就不在。   胡思乱想一通,她自嘲地笑,努力逗眼前这个男人开心:“我醒了呀,没事啦,叫他们进来吧。这些事情,早结束,我也早点清闲,你说呢?”   温谚喘平了呼吸,最后抬眼道:“晓得了。”   警察进来,录口供。苏曾麻药过去,头开始疼,记忆却清晰。   她冷静与警察对视,没有先将自己所知道的全盘托出,而是先问了警察宋维康的情况。警察知道她是李桐的律师,曾听闻是厉害角色,话露的不多,只道宋维康涉嫌违章驾驶酿成车祸,就此事来进行调查。   即使如此,苏曾也只言车祸一事,一字一句清晰道:“宋先生超速行驶到未开放道路,我告诉过他这种行为很危险,他没听,最后车祸酿成。”   警察记着,抬头看她:“苏律师,宋维康当时为什么这么做?正常人应该都知道那条路很危险,而且他已经超速。”   苏曾道:“这个我就不清楚了……也许他当时情绪不对,你们应该知道,那日我是同他一道去法院,他要为他的情人李桐做证。又也许……他真的想做什么不该做的事吧。”   “比如……谋害你?”   苏曾神情未动,却笑了一下,说道:“我和宋先生无冤无仇,我觉得谋害这一猜想,有些过分了。”   “那他为什么出事之后没有报警,反而自己逃逸?”   苏曾道:“肇事者逃逸,这不是很常见吗?”   警察噎住,苏曾又说:“宋先生还没醒过来吗?也许他醒来了,你们问他,会更清楚一些。我身份特殊,这个时候作为受害者,本应该据理力争,但是宋先生是我的伙伴,我希望先听他怎么解释。”   警察顿一顿,末了道:“好的苏律师,今天先这样。如果再有情况,我们还会来了解,到时候希望你能继续陪我们。”   苏曾点头:“慢走,不送了。”   录口供时,温谚一直都在,听着苏曾对答如流,他脸上却没有任何表情。等警察走了,苏曾才发现,郑却正在门外,想必刚刚那些话也都听在耳中。   走进来,郑却直接道:“我还记得某人那时候在医院,扬言不把李桐他们一家告得倾家荡产,她就不叫苏曾!李桐哥哥当时拍了你一砖头,你硬是赖在医院快一个月不把那事儿给解决了,这段时间,你却好像变了个人似的,不仅要帮李桐,还帮差点把自己害死的人做伪证。”   苏曾看到他,鄙视道:“我可以不叫苏曾呀,我以后随夫姓,改名叫温苏曾好吧?”   郑却一阵恶寒:“苏曾,你不要你的脸啦!温医生还在着呢!”   苏曾撇嘴:“在又怎么样,这本来就是事实嘛!再说了,你说谁做伪证呢?我给谁做伪证?”   郑却稍安抚她的情绪:“你先冷静说话,小心一会儿伤口裂开……”坐在温谚身边,他继续道,“你帮宋维康打圆场,真厉害,心胸变得不小!要不是你走之前留给宋佳一段录音,我留了个心眼,刚出事就让警察过去了,你会怎么样还说不准呢!不是他,你能躺在这里?”   “你怎么知道他要害我?”苏曾睨着他道。   宋维康在车上跟她说的话,她没告诉任何人,是是非非,就连她自己都不清楚,旁人又怎么能透析。   郑却听她这么问,也有些哑然,结结巴巴说:“我…… 我怀疑的行了吧?”   苏曾道:“那就只要怀疑,别去针对。如果宋维康真的是想逃脱责任,只要听我说的,替李桐作证就好,不需要做这些。”   “可能他害怕呢?那几天,你不是也怀疑他吗?去求证总要暴露目的,再说了,法庭上突发状况有很多,孟婧可不是个省油的灯!说不定宋维康一时情急……”   苏曾摇头:“我没有证据,案子已经进行到这一步,翻供极难,他是个聪明的生意人,这种人最清楚趋利避害,就算知道我怀疑他,也不会自乱阵脚。”   郑却气急:“这个也不是,那个也不是!”   苏曾接着道:“现在想想,我总觉得,宋维康一直以来就在等着我怀疑他……”   郑却后背一阵冰凉,半晌,问她:“你是说,他想替李桐戴罪?”   苏曾又摇头,挥手道:“别问我了,我头疼!烦死了,这事儿交给警察办多好!”   郑却笑:“那你刚刚就应该对警察说明宋维康想害你呀!”   苏曾不耐:“他没想害我!你滚滚滚!”   郑却终于求饶,也有些心疼,哄她道:“行行行,那你好好休息好不好?你……睡一会儿吧。”   苏曾自己躺下来,头越来越沉,她是该休息一下了……   温谚与郑却两人趁苏曾睡着后,出门,在住院部的安全通道两人肩膀都是一矮,脸上神情也再不复在病房里的样子。   郑却凝重地问:“结果出来了?”   温谚手里拿了郑却递的一支烟,垂眼看着,烟嘴有一条金丝,泛着冷光。“出来了。”他低声道,“肿瘤的位置不好,时间久了,以前没有大碍,过段时间就说不准了。”   郑却满面忧愁:“过去觉得这丫头像杂草一样顽强,谁都打不倒,现在忽然很心疼她。”   他们也忍了很久,克制着,怕憋不住。越是压抑情绪,便越是觉得难过。   温谚点燃了烟,可这吸进肺腑里的味道却令他难受得想掉眼泪。很久没有这种感觉,男儿长大后,眼泪就值了钱。以前在国外学习,最辛苦的时候也没想过落泪,不敢,丢人。这一刻,他没想忍住。   早知道,早知道应该好好对她……   郑却心里也难受,他看了眼温谚,问:“要开刀吗?”   “开。”温谚想也没想就说。   “会……很危险吗?”   温谚点头:“对我来说,就算有百分之九十九的成功率,也还有那百分之一的可能是噩耗。”   郑却低声道:“我还不晓得怎么同苏家爸妈说……养孩子到这个年纪,真出了意外,二老怕承受不起。”   温谚郑重道:“我来讲。”   苏曾睡了一觉,自己醒过来。病房内无人,阳光西斜,她偏头见床边放着温谚的白色保温杯,由头到尾纯白色,只有杯肚印了只黑色的logo。   她这一觉起来精神好了许多,只是受伤的额头很疼。坐起来,小心翼翼地打开那杯子,嗅了一下,是碧螺春的香味,甜涩的滋味。苏曾闻着那味道,忍着疼暗暗偷笑,过后,又觉得自己像个变态。   趁四下无人,她赶紧把杯子放回原处,起身伸个懒腰,转而去了病房内的洗手间,打开水龙头,冲洗了有些干燥发紧的手掌。   镜子里的自己脸色泛白,她低头洗着手,有些后悔刚刚醒来的时候又被温谚看到了倒霉狼狈的模样。   她在他面前,好看的模样实在太少了……   她收了湿润的手,毛巾挂在洗手池旁,她伸手去捞,忽然看到白的发光的瓷台上落下一滴红色。   苏曾晃了一下,往后退,红色的血再次滴落下来,她才恍惚想起来去摸自己的鼻子。这一摸,满手的血红。   腥味顿时充斥着口鼻,她手忙脚乱,抬头止血,那血却从鼻孔中倒流进嘴中,呛得她大声咳起来——正在这时,她听到外面有推门的声音,随即看到温谚的衣角。苏曾来不及止住口鼻中的血,用满是血的手推上洗手间的门。   “砰”的一声,洗手间的门关上,外间的温谚愣了下,走过来,敲门。   “苏曾?你在里面?”   苏曾蹲在地上,捂住血流不止的鼻子,扯着嗓子喊:“我在上厕所呢!”   温谚不疑有他,在门口站了会儿,道:“饿了没?”   苏曾声音囔囔,看着满手的血,却忍不住噗嗤笑了出来,接着喊道:“能不能等我走出厕所再跟我讨论吃饭问题啊!”   终于,血不再流。苏曾洗干净脸,却没办法洗掉不小心沾在病服上的血迹……想一想自己刚刚的行为,又难过又好笑。越是想在他面前展现好的一面,老天就越不让她如意。   苏曾撇撇嘴,心道,我看这命运还能玩儿我到什么时候!   整理好自己出门,外面的温谚也已经等急了,回身看到她,先是一愣,接着目光停在她胸口的血迹上。   苏曾知道瞒不住,干脆坦然道:“我又流鼻血了,可能天气太干燥了吧,我这段时间经常流鼻血,有时候都会忍不住想,我不会是像韩剧里的女主角一样得了癌症吧?”   她大笑起来,却见温谚脸色变了。   “过来!”他沉声道。   苏曾怔住,片刻后继续笑道:“干什么呀?我不会真的得癌症了吧?”   温谚眉心染上一层阴影,声音高了些:“胡说什么!”   苏曾被他吓了一跳,这是他今天第二次发脾气了,破纪录的,所以她不敢再惹他,乖乖走到他跟前,讨好道:“我开玩笑的……”   温谚呼吸变得有些急,问她:“头疼吗?”   她摸摸伤口,拧眉道:“疼啊,当然疼了……”她凑近了温谚的脸,可怜状,“麻药过了,有些疼的……不过我真的没事了,这次还不如被李桐哥哥砸的那次疼呢,真的!”   温谚沉默不语,脸色却仍是铁青。   苏曾晓得玩笑开过了,不敢乱讲话,乖乖坐在床边,终于等到那人的回复。   “等着我,给你带些吃的。”淡淡一句话,如同恩赐下来的心安。苏曾忙点头如捣蒜,挂上小狗一样的笑。   温谚把晚饭带来时,天色急剧变化,由明转暗。   他带来了熬得糊软的蔬菜粥,有一只盒子里装了鸡蛋饼。两个人坐在窗口吃了饭,苏曾满足又开心。   如今她最大的心愿,就是能和温谚时时刻刻都不分离。   这个结果来的太难,所以往后的时光都显得很珍贵,尤其这个时候,稍显虽弱的苏曾更希望温谚的陪伴。   恰好温谚今晚无事,满足她这一小小心愿,两人吃过饭,便坐在窗前。趁时光正好,她粘在温谚身边,拿手机放一首歌曲,听着听着,歌曲变成了郭德纲的相声,她笑得前仰后合,温谚只安静坐着,仰起头,嘴角也有笑意。   相声播完,苏曾侧头,望着温谚不动了。   温谚见她停下来,表情也跟着变化。两人心情各有不同,却无疑,都沉浸在这种融洽的氛围中,受这氛围鼓舞,苏曾的心跳速度逐渐加快,在人看不见的地方,嘶吼,呐喊……   接着,她仰起脖子,抬头,在男人的下巴上印上一吻——   男人怔住,反应过来,对上她明亮的眸子。   他毫不犹豫,低头吻上她的唇,厮磨着柔软与香甜,渐渐深入,挑弄她的舌。苏曾惊讶又沉醉,享受着这一点点仿佛不会属于他的调皮在自己的口腔里绽放……   夜沉沉,寂静的天空正在悄悄印下情爱的模样。   温谚将她拥在怀里,搂得很紧。理智告诉他,苏曾受伤了,他不能太用力,可是怎么办,不想放手,再也不想了……   耳边不知道什么时候又变成了柔美的音乐声,是这旖旎最完美的配乐。   苏曾感受到脑海中冲入的繁花似锦,她想躺在其中,握着他,与他十指紧紧相扣。   在他的怀抱里抬起头来,她脸上还带着红晕,喉咙里的话是很早就准备好的,此刻轻轻道出:“那几天——我是说你跟我约会谈恋爱的那几天——我总觉得有些不真实,真的不敢想你会喜欢我……你真的和我在一起了。温谚……我觉得自己很幸运,很多人执着一件事,到最后往往都没有好结果,我执着八年喜欢你,终于收获,这不是幸运是什么?”   温谚心头一顿,慢慢启唇:“能被你喜欢八年,幸运的人是我。”   这无疑是他说过的最动听的情话……苏曾听了,只想,有他这句话,就算是死了,也算值了。   接下来的几天,苏曾发现温谚一直很清闲,早晨到医院巡过病房,便在房间里呆着,两人一起聊聊天,看看书。   有护士来送药,总会艳羡道:“我们科室医生护士都说,这412病房不能常来,有毒!温医生,您以后注意点儿,别再虐我们这些单身狗了!”   温谚听罢抿嘴一笑,把人打发了,苏曾便问:“以前的你,在医院总是忙得要命,怎么最近这么闲呀?”   他道:“刘教授说你在,让我多陪陪你。”   苏曾这才了然,原来是得了他老师的恩惠,心中倍加感恩,却又问温谚:“那上次我在医院住着,你怎么都不来看我啊?”   温谚道:“那次是医患关系。”   苏曾顿了下,问他:“现在呢?”   他盯着书,眼皮一下也没抬高,说道:“现在是恋人关系。”   苏曾心里乐开了花,面上却没露出来,扁扁嘴说:“得了吧!说到底你那时候就是不喜欢我!”   温谚抬了眼睛,苦笑:“哪里有不喜欢……”   苏曾扑过去抓住他,逼问:“那就是说你以前也喜欢我咯?你快点再讲一遍!”   温谚佯装要挣开她,仰着脖子:“讲什么?有什么好讲?你快点把药吃了。”   “不吃不吃,你不讲我就不吃!”   温谚无奈,放下手里的书,耐心道:“那你要我讲什么?”   苏曾看着他的眼睛:“讲你喜欢我……”   温谚顿了顿,开口道:“嗯,喜欢你。”   “谁喜欢啊?”   “我。”   “话不能说完整吗?你什么啊?”   “我……我喜欢你。”   苏曾抿嘴笑:“我也是。”   温谚才知道被这丫头套进去了,腾出一只手摸摸她的脑袋,自己的手机在兜里震动了起来。   他拿出来,苏曾看了眼,竟是苏妈妈打来的。   “我妈?”   温谚挡了她一下,把电话接通,那边苏妈妈说了句什么,他应道:“好,直接过来吧,她正在病房。”   挂了电话,苏曾早就按耐不住好奇心,问他:“是我爸妈要来了吗?他们怎么来了?”   这些天她住院,和上次一样,郑却来看过,让她关了手机,李桐的事情还没解决,外面新闻记者都想抢新鲜讯息,她受伤,需要静养。苏曾有温谚陪着,也乐得清净,听了郑却的话。   没想到今日苏家爸妈会来,听医院的护士说,还有些记者在外面,他们来,不怕被堵住?   温谚道:“我让他们来的,放心,门口有人接他们。”   他说罢,也起身,往门口去。 作者有话要说:  (修) ☆、Chapter 7   没一会儿,苏家爸妈进到病房来,苏曾忙下床,踩上拖鞋跑过去问:“你们来医院做什么呀?我没几天就回去了!”   苏妈妈上下看了她一眼,见她头上又缠了一层纱布,气得眼睛都红了。   “不来看看,怎么知道你又作了什么怪!”   苏曾扶额,把苏妈妈牵进来,让她坐着,安抚她说:“也不是第一次了,我住几天就回去了,你们看新闻都该知道是怎么回事了嘛!我没事的,就不要担心了!”   苏爸爸也坐下来,沉声道:“新闻上说得虚高,过来看一眼才放心。”   苏曾道:“郑却没同你们讲?我真的没事!”   苏爸爸冷了脸:“你这丫头,真当我们不是你父母了,自己孩子受伤住院了,我们就听人传句话就行了?”   自小到大,苏爸爸都没有训斥过苏曾几次,这次难得开口教训,苏曾老实许多,坐在父母脚前,解释说:“我就是受了点小伤,怕你们担心,才不叫你们来看的,那你们现在也看到了,我好好的是不是?”她说着站起来,为了向苏家爸妈展示自己身体强壮还转了个圈,只是转得太猛,身子有些不稳,若不是温谚在后面扶着,她险些摔在地上,吓得苏家爸妈也倒吸一口气!   稳了身子后,苏曾大笑:“好了你们看,我真的没事啦!”   苏妈妈却又红了眼睛:“你就这样下去吧,早晚要出事!”   苏曾咧嘴笑:“行啦,我以后注意点就是了!妈妈,你来看我,没有给我带好吃的吗?”   苏妈妈眼泪止住,旋即笑开了,点着她的脑袋:“馋嘴的样子!”   说罢把带着的食盒打开。上面一层,炭烤鱼,用吸油纸裹着,旁边配了烫生菜,蒸鸡蛋在下面一层。苏曾拿起勺子大快朵颐,一旁苏家爸妈笑看着,也都没了方才的责备。   吃过饭,苏妈妈又唠叨起了苏曾。   温谚坐在旁边听着,晓得,苏曾是个从小就爱闯祸的孩子,这样的孩子怎么叫父母放心?苏妈妈讲了许多,对温谚也干脆不见外,数落苏曾年少时的种种。   “这丫头小时侯跟个臭小子似的,人家小姑娘穿了裙子,都爱惜得紧,安安静静做个乖囡囡,她却好,穿了裙子还要下河捉虾,回来弄得一身泥巴,真让我气死了!”   “还有呢,上初中时同男同学打架,人家扯住她的头发,她丝毫不觉得疼个,反而将那男同学的手臂掐出了一排印记!”   “记得她刚来海城的时候,转学过去海城第三中学,头一个星期老师天天打电话跟我告状,我当时就想,怎么生了这么个小东西……”   苏曾又羞又愧,几次想打算苏妈妈都没有成功。   苏妈妈继续道:“也是当年遇到了温谚,你才算老实些吧?那时候也有模样了,学着留齐肩发,总算像个姑娘……”   “妈!”苏曾听到这里,终于打断了苏妈妈,“不要讲啦!”   苏妈妈笑得大声:“做什么?你像狗皮膏药一样贴了人家八年,还怕人讲这些话啊?”   苏曾脸红起来:“哪里怕了,我是不想你乱讲话!”   苏妈妈笑得更开心,却笑着笑着,看到苏曾头顶晃眼的白色纱布,心头有些莫名的酸涩,厄尔叹出一口气来。   气氛忽然有些沉静,彼此对了几眼,苏爸爸在中间解围道:“行了吧,也不早了,让阿曾休息吧……”   苏妈妈欲言又止,终于还是没再继续。改了态度,赶苏曾去病床上躺着,为她盖上被子,轻轻道:“还要在医院呆几天,天要转冷,晚上睡觉盖好被子,妈妈会经常过来看你的……”   苏曾鼻头一酸,心道苏妈妈这次真是担心了,上一回她在医院,碍着绯闻,苏家爸妈从头到尾也都没露过面,每次打电话,也多是责备得多。   她点头道:“也别来了,都是小伤,伤口都开始愈合了,还能呆几天啊!”   苏妈妈皱眉,垂下带了细纹的眼皮,没再说别的。   温谚送苏家爸妈出门,病房门阖上的那一刻,仿佛把刚才的欢乐隔断了一样,站在走廊里,彼此之间都是沉默。   最后,苏妈妈冷声问温谚,声音有些许颤抖:“苏曾到底怎么了?你有话就直接说,她是我的女儿,也不是这次车祸惹得事儿,有什么病,早些时候就有苗头了,你说吧……”   其实,从昨日温谚独身一人出现在苏家门口的那一刻起,苏妈妈就知道,苏曾出事了。   她听温谚用平静的口吻对她说:“苏曾受伤了,在医院住着。”心里却感应到,这一次跟上一次不一样。   那是她的女儿,血骨相连的关系,她是好是坏,做父母的一清二楚。   昨晚温谚并没有多解释,只道苏曾在医院住着,有他照顾,苏家爸妈暂时把心放宽。但有一件事情,需要到医院讲清楚。   这几天医院外面还留了一些记者,温谚托人帮忙,这天让苏家爸妈都来了。这会儿看过苏曾,苏妈妈已经憋不住了,再问他道:“快说!苏曾到底怎么了?”   话在嘴里吞了又吐,温谚道:“刘老师是这次苏曾的主治医生,我们去他办公室说吧,会更清楚一些。”   走进肿瘤科的诊疗办公室,苏妈妈觉得头脑晕,四肢发软。   刘教授坐在里面,见到他们,也不用介绍了,直接道:“过来坐吧。”   苏家爸妈刚坐下来,眼睛就不自觉往墙上挂着的两张颅内CT图看去。看不懂,只觉得那些平时肉眼不能见的大脑轮廓此刻很是触目惊心。   刘教授也不说废话,直接道:“苏曾的情况不乐观,这是几个月前她第一次头部受伤时在医院拍的片子,可以看到那时肿瘤就存在了,而且时间已经不短,以前没明显症状,但几次头部重创,让肿瘤出现了恶化现象。”刘教授再指另一张片子,“这是昨天重拍的,可以看到肿瘤比起几个月前增大了百分之二十,而且位置很偏,靠近动脉……”   苏妈妈死死盯着那两张图,紧咬的嘴唇泛白,不愿相信这是真的。   在诊断室见过了无数不愿接受事实的病患家属,刘教授和温谚却还是分外动容,事关生命,没有人能够轻松面对。   比起苏妈妈,苏爸爸尚且冷静许多,他开口问:”治疗方案是……”   刘教授道:“现在看,肿瘤的情况不好,建议尽快手术,否则很可能恶化得更严重。”   苏爸爸咽了口气,接着道:“您刚刚说位置不好,靠着动脉……那,手术成功的几率是多少?”   刘教授看了眼温谚,低声说:“医院现在不让给出这些数据,也无法做出任何无风险保证。我只能说,情况不太乐观……”   话说到这里,苏妈妈身子一软,险些跌坐在地上。温谚和苏爸爸急忙搀扶她,温谚忍着心痛,忙道:“我会安排苏曾月底接受手术!苏妈妈,刘教授是这方面的专家,你相信我,我不会让她有事的!”   苏妈妈不愿起身,从椅子上滑下来,蹲在地上,片刻后呜咽出声:“我就知道……我就知道她会有事……都怪我,早就该带她到医院做检查的……都怪我……”   苏爸爸眼睛也红了,陪着妻子蹲下来,抱住她,“你要相信医生,也相信我们的女儿一定能挺过去……孩子妈妈,有什么事,我们一起承担……”   苏妈妈已经泣不成声,十月怀胎生下孩子,在她成长的一万个日夜为她挂念,忙碌,忽然,孩子就可能离她而去,现在的苏妈妈,真如同被人拿刀子剜着心头肉…… 作者有话要说:  此章开始都是新内容了,久等啦。 ☆、Chapter 8   二院庭前种的枫树落满了地面,眨眼间,苏曾在这里住了半月有余。   苏家爸妈常轮换着来看望她,带好吃的,苏曾起初劝他们不要来了,她没伤四肢,能跳能蹦,无非就是躲着记者和警察还不能出院,可到后来,苏妈妈还是坚持来,她便不说了,乐得享受亲人的关怀。   这半个月来,苏曾头上的伤口在不断愈合,李桐事件热度也在慢慢淡去,那些守在医院外面的记者见苏曾这里无从下手,便将目光转移到了宋维康那里。   苏曾从郑却那里听说,宋维康的伤势虽然重一些高,却也已经恢复得差不多了,被带到警察局问过话后,被保释。如今事件还在调查中,而李桐的案子也顺理成章地向后延迟。   在医院的日子虽然安逸自在,可依苏曾的性子,时间久了,也觉得无聊单调,松一松躺的发酸的骨头,她还是没忍住,央求着郑却将李桐的卷宗拿来。   郑却道:“霍存异说,这案子他接手了,让你休息。”   苏曾一听就不乐意了:“什么鬼?凭什么啊?这是我的案子,我要跟到底的!”   郑却苦恼:“我就说不能给你拿这些东西,你说说看,你这个样子还怎么跟啊?”   “怎么了?伤口不是都好得差不多了,我马上就能出院!再说了,李桐的案子不是说跟宋维康的一起压在下个月开庭吗?”   郑却欲言又止,最后干脆破罐破摔道:“反正已经决定了,不让你再继续跟!”   “喂!谁说的?”   “师傅说的。”郑却一点不退让,干脆搬出袁文英。   苏曾的脾气还是上来了:“袁老头儿凭什么啊?这跟之前说过的不一样!”   他们的争吵让来送药的护士不禁担忧,护士在中间劝:“苏律师,别生气啊,有话慢慢讲的!”   苏曾这狗脾气,能慢下来吗?   郑却听了护士的话,却冷静了些,吸了口气说:“不让你继续跟,是为你好!宋维康这事儿有些棘手,真判下来,他和李桐都不会好受!要是年前出不了结果,年后还要继续打,你这……哎,你就听一次我的话,别跟了行嘛?”   苏曾也不让步:“我说这之前怎么一直不见你同我讲这件事,明着是让我养伤,实际上是把案子转手给别人吧?”   郑却也生气了:“我们几个师兄妹这么多年,我和霍存异哪一个亏待过你?你说这话还有没有良心!”   苏曾大声道:“那为什么不让我跟?我就是想不明白!”   她瞪着眼睛看他,郑却一怔,却不敢跟她对视了,闪躲到旁边。幸好温谚闻声而来,走进来,看了眼病房里剑拔弩张的两人,淡然道一句:“药吃了没?”   云淡风清四个字,立刻让浑身的刺都竖起来的苏曾安静下来。她慢慢坐下来,嘟囔了句:“你怎么来了?”   郑却这心里也不由得佩服温谚,这个世界上,果然只有温谚能够治得了苏曾了。护士也笑了出来,道:“温医生你可算来了,苏律师还没吃药,今天要输液的。”   温谚道:“我来吧。”   他走过去,苏曾原本和郑却站在房间中间,这会儿看着温谚不断靠近的脚步,不自觉的往床边去,最后被逼坐在床上,低头,看到手边的药盒。   温谚语气半哄半令:“吃药。”   苏曾咽了口气,仿佛连着刚才的脾气也咽了下去,乖顺地接过药和水杯。   吃过药,温谚亲自给她挂水,冰冷的针头扎在手臂上,倒不觉得疼。   郑却也坐下来,本打算接着劝她,可一抬头看到苏曾望着温谚,那双明亮的眸子里仿佛盛了水,盈盈动人。郑却忽然想到一个人,忆起无数个瞬间……年少时,他喜欢的女人,也有这样一对明眸……   摇头叹息,郑却才知自己此刻有些多余,于是站起来道:“温医生在,我就不跟你再吵了,这事儿不是我决定了,等过些时间,霍存异过来,你跟他聊吧。”   苏曾“哼”了一声,不再理他。   郑却笑着,看到她手上那条最明显的血管上扎了几只针眼,心头一顿,他道:“温医生,方不方便跟我说几句话?”   温谚还没应,苏曾先坐直了身子:“你跟温谚说什么啊?”   郑却道:“以前怎么见没见你这么爱多管闲事,我和温医生探讨一下学术问题不行吗?”   苏曾翻了个白眼:“你跟他有什么学术问题要讨论?”   温谚自然明白郑却要跟他说什么,难得主动撒谎说:“郑律师有个朋友前几天来医院做检查,他问一问情况。”   苏曾一听跟她无关,果然没兴趣了,挥挥手道:“那你们聊吧。”   脱身出来,郑却不由松了一口气,两个男人每次凑在一起,多是谈苏曾的事情,日子一天一天过,郑却担心道:“这两天阿曾病情稳定吗?”   温谚点头:“她听话,要按时吃,针也打了,我和刘教授已经安排好了她的手术时间,就在下周。”   “下周?”郑却算着时间,也就剩八天了,“时间不多了,你还不打算告诉阿曾她的病情吗?”   温谚闻声不语,眉头凝着霜,不能化解。   郑却也替他着急:“手术前总要做些准备,苏曾不傻,她这两天已经问过护士怎么病好得差不多了还要她天天输液,温医生,你不可能拖到她进手术室那一天才告诉她……”   温谚怎么会不知道,他摇摇头:“我会找时间的。”   病房的门阖着,门上的小窗透着里面的光,他目光长长,定在里面跳动的身影上,唇边不觉漾起一抹笑,有点甜,却又有点涩。   夜晚房内的一捽小灯下,温谚伏案,正在看苏曾的病例。几次会议已经讨论出了手术方案,刘教授主刀,而他原本是不能进手术室的,可还是争取了做副手的机会。   资料上的文字他已经看了无数遍,手术的情景他也早已在脑海中模拟了无数遍,时间越近,他却越不敢下决断。   夜渐渐深下去,不知什么时候,温谚伏在桌子上睡着了……   温妈妈起夜看到温谚房间透出的光,轻手轻脚走过去,将门推开了,儿子背对着门,身上还穿着白天的衬衣。   温妈妈叹一声:“折腾……每天都这么拼命工作,身体能熬得住吗……”   也不是小时候他在旁处睡着了,温妈妈能将他抱起来到床上,如今这样的大块儿头,挪都没办法挪。   走过去,见他竟连眼镜都忘了摘了,用功用到头了。温妈妈探手正要将温谚拍醒,眼睛忽然瞥到他手臂下压的病例表——   温妈妈一个机灵,定睛,终于看清上面的名字。   怎么是苏二的?   再往下看,温妈妈只觉得心惊肉跳,步子让回去,摸了把脸,又再凑过去看那病例表……   温妈妈的身影将灯遮了一半,扰醒了温谚。   他刚一动,温妈妈就慌忙挪开,一动不动地望着他。   温谚扶正了眼镜,看到温妈妈复杂的表情,立刻也反应过来,顿了顿,他道:“妈,你怎么还没睡。”   温妈妈不答,看向他桌子上的病例表,问他:“是真的吗?”   温谚静默着,母亲的话很轻,可是字字都咬着牙。   良久后,他艰难点头,继而道:“您早点休息吧。”   温妈妈却突然激动起来:“她到底是什么情况?温谚,你要一五一十的告诉我!”   事已至此,温谚也只好全盘托出,将苏曾的病情一五一十的交代了个清楚,温妈妈听过,颓然坐在床上,两手搭在膝盖上,无声叹息。   她从小跟苏妈妈正较高低,从没想过要用这种方式来赢她。她们同时做父母的人,儿女遭受此难,怎么能高兴得起来,她低低问:“苏家那里,还好吗?”   温谚点头:“苏家爸妈都很坚强,也很乐观。苏曾从小就顽强,不会就这么放弃。”   温妈妈欣慰:“那就好……到底是几十年的邻里邻居,真不希望她有事……”   “我不会让她有事的。”温谚道,这句话一出,温妈妈心里一咯噔,她望向儿子,面带不忍。   她知道有些话不该这个时候说出口,可正如刚才她秉持的本心,她也是做父母的人,看到儿子这样,她忍不住道:“阿谚,你现在要和苏二共进退我是不反对的,这个时候妈妈再说个不就太没良心了,可是儿子……你知道妈妈在你跟她的事情上还是没有让步,你真的……真的就认准了苏二了吗?”   的确,温妈妈此刻不该讲这些话,温谚从来没有对父母生过气、发过脾气,这个时候也只是努力克制,低声道:“是的,妈,我已经认准她了。过去跟她相处的日子里儿子已经十分确认了,她就是要跟我一起走完下半生的人……”   温妈妈听此,一口气压在嗓子眼,吐也不是,吞也不是,她仍旧苦口婆心:“就真的要在她身上吊一辈子啊?”   温谚道:“过去是她在我身上吊了这么多年,这次换我吊在她身上。吊一辈子我也愿意。”   温妈妈晃了晃,话不由自主地赶到这里:“那你有没有想过她真的过不去这个坎儿怎么办?你刚才也说了,就算手术成功,以后也会留下后遗症,真要是过日子,讲的就不是情与爱,而是众多琐事和细节,阿谚,妈妈晓得你心地善良,你不愿意看到她难过,可是你要知道,这个时候不做决断,伤害的就是两个家庭的人!妈妈不愿意看到你这样……”   温谚望着温妈妈:“你要我在这个时候做决断?”   温妈妈忙道:“儿子,妈妈知道说这样的话要被骂没良心,可是我……”   “妈!”温谚打断她,心痛无比,“我已经做好带她来见你和爸爸的准备了,我真的很想你们能像我一样接纳苏曾……”   房间里橘黄色的光照不清他眼底的颜色,温妈妈只觉得,她的孩子真的伤心了,不是小时候做错事被批评抑或是没得到想要的东西。他是因为对她这个母亲太失望了而伤心……   温妈妈张张嘴巴,刚要解释,温谚又道:“以后的事我会自己做主,您回去早点休息吧……”   温妈妈几乎是被他赶出来了。   回到房间,扰醒了未睡熟的温爸爸,温爸爸翻过身来,见妻子坐在身边,黑暗中不发一语,温爸爸忍不住问:“怎么了?”   温妈妈良久才道:“是我错了吗?是我错了吧……”    ☆、Chapter 8   隔天秋雨再至,气温骤降,电台播了预警,温妈妈顶着雨到医院,怀里抱着保温瓶,她跟医院的人很熟,到了就有人对她说温谚在住院部,温妈妈问哪层、哪间?也有人告知,   她却没有直接去住院部,而是去找了刘教授,在里面呆了半个小时出来后在去了住院部。   温谚检查完病房之后本是要留在苏曾的房间的,不料急诊来了病人,他匆匆下楼,正与温妈妈擦肩而过。   温妈妈来到苏曾的病房门外,朝里张望了许久,也没能进去,刚给苏曾打了针的护士出来,撞到她,有些惊讶。   温妈妈忙做噤声的手势,把护士拉到一旁后,才问:“温谚在吗?”   护士道:“温医生刚下急诊,您来晚一步。”   温妈妈反而松了一口气,可是转念一想,就算温谚不在,她独个也不好去看苏曾,以往对她苏家母女那样刻薄,如今送上好意,难免要被人说是去献殷勤的,可是……   在面子和情义之间抉择了片刻,温妈妈终于决定亲自把炖好的汤送进去。   护士嘻嘻笑着护她进去,外人哪知温苏两家之间的恩恩怨怨,只道苏曾和温谚在谈朋友,温妈妈这个未来婆婆来看望未来儿媳还是天经地义的。   苏曾正在里面挂水,手臂上扎着针,人也老实许多,听到护士的笑声,刚一抬头看,就吓得差点跳起来。   “温妈妈?”   温妈妈到底是见过世面的人,面上不动,人走到她跟前,看了眼她手上正流淌的透明液体,轻声道:“挂水呢?”   苏曾还处于懵逼状态,忙应着:“是呀,你看,我……您坐吧!”   温妈妈放下手里的保温杯,又问:“吃饭没?”   这会儿是正午时候,苏曾道:“还没呢,正说挂完这瓶就吃的。”   温妈妈点点头:“那正好啦,给你带了牛肉汤,午饭的时候一起吃了吧。”   苏曾受宠若惊,忍不住看了眼窗外——奇怪了,太阳没打西边出来啊……她一只手挂着水,另一只手也不闲着,忙去接温妈妈的汤,生怕她一会儿反悔了再带走了,末了还不忘甜甜地笑道:“谢谢温妈妈,我得闻闻香不香!”   旁边护士笑着帮她打开盖子,她嗅了一下,直竖大拇指:“香!真香啊!我口水都要流下来了!”平日里对苏妈妈也未有这么恭维过。   温妈妈又是好笑,又是无奈,忙说:“你就好好呆着吧,汤一会儿再喝,没人同你抢的,要是喜欢,过两日我再给你送来!”   “喜欢啊!喜欢的!”苏曾嘴上抹蜜一般,“不过您煲汤,又送汤太麻烦了,等我病好了,我去您家里好好吃!”   温妈妈一顿,眉间多了几分忧,叹道:“不麻烦的,你动手术前得把身体养好了,不然就辛苦了……”话音刚落,护士的脸色就变了,对着温妈妈挤眉弄眼,温妈妈愣住,一时不知如何。   那边,苏曾问:“我动什么手术?”   她一抬头就看到护士古怪的表情,脸上的笑也停了。   护士忙打圆场:“温妈妈,你的汤再做能不能多一点呀,我也想喝!”   这个圆场打得有点生硬,温妈妈尴尬地接过:“好好,都带一点喂饱你们这些小馋猫!”   苏曾静静看了她们几秒钟,也恢复笑容道:“真是见者有份呀,我的那份你们休想抢!”   温妈妈立刻就说:“行了,你挂完水吃饭吧,我还有点事就先走了……”   苏曾乖乖点头;“好呀,温妈妈你慢走。”   温妈妈到门口,急忙拉住护士问:“苏曾不晓得自己的病?”   护士一脸为难:“对呀,温医生瞒得紧紧的,一直不晓得怎么开口……”   “哎呀!”温妈妈懊恼。   护士宽慰她:“苏律师应该没听透吧?您看她一点反应都没有呢,想必还能继续瞒——”   温妈妈却说:“她是个聪明孩子,怎么可能听不透。”她吐出一口气,道,“算了,温谚回来不要讲我来过了。”   护士忙点头。   送走温妈妈之后,护士折回病房,见苏曾头顶的药瓶液体快要没了,她过去帮苏曾把针,这中间,苏曾一句多余的话都没问,只是沉默的样子更令人不安。   喝完汤,剩余下的保温杯苏曾亲手擦洗好放在桌子上,等待下一次温妈妈的到来。   这一日因为急诊的突发状况,温谚一直到她睡熟了才过来看她。   瞥眼看到桌上的保温杯,他却也没有多想。   次日苏曾便对他说:“温谚,我想出院了……”   她突然的决定令温谚无措,他和郑却说过不会真的等到苏曾进手术室的那天才告诉她她的病情,可现实太残酷了,日日夜夜演练的告白台词,在面对苏曾的笑脸时总会无法说出口。   苏曾搂住他的手臂,轻声说:“我不想住在医院了,我想出去,想跟你约会,想和你一起吃饭,一起看电影,一起散步……”   温谚咽了口气,他承认自己是个懦夫,到了这个时候他仍然不知道如何开口。   “医院太无聊了,再待下去,我要发霉的……让我出院好不好?”苏曾继续求他。   温谚只能摸摸她的脑袋说:“还要住段时间的,你要是觉得无聊,我明天带你出去玩好不好?我们去吃好吃的,去看电影,去散步……做你想做的事情。”   苏曾抬头看他,像是妥协了:“能吗?”   他笑:“当然了。餐厅我来定,电影你来选。”   她默了默,点头。   雨停了,又是个好天气。   时隔一个月,苏曾终于脱下病服换上自己的衣服,纯白的高领连身毛衣裙,外面套上一件砖红色的大衣,她对镜子才发现自己最近的脸色真的好差……   “好在还有化妆品这种神奇的东西存在。”她对现状乐观,对未来却悲观至极,“以后会不会变得更差……”   淡妆盖住泛青的眼圈和干燥的唇,苏曾焕然一新地出现在温谚面前,看到他平静的眸子多了一分笑,苏曾骄傲道:“怎么样?是不是被我惊艳到了!是不是觉得有个这样美的女朋友非常幸运!”   温谚今天一身常服,深蓝色的大衣配了黑色的毛衣,来之前,苏曾坚持不让他到医院接她。   她说:“约会是要各自从自己家出发到约会地点的,你到医院接我算什么?”   温谚听话的先到了约定的地点等候,商场外面,看着苏曾迎面向他走了,他笑道:“是啊,太幸运了,美女,能不能把你的手递给我?”   苏曾毫不客气地将葱指递给他,温谚握住,动作流畅的把她的手塞进了自己口袋。   两人的手指在口袋里紧紧交握,大掌的温热瞬间将苏曾包裹。   晚餐并不隆重,苏曾有病在身,温谚带她出来自然要周到,他选了一家杭帮菜馆,清清淡淡一顿饭吃完,苏曾直报怨在医院不能朋友辛辣油腥,出来还要这样。   温谚拿她的伤口做挡箭牌:“小心别留疤,忍忍吧,以后有的是机会吃。”   他这么一说,苏曾立刻安静下来给,喃喃道:“是啊,是啊……以后还有机会。”   饭后恰好赶上电影开始的时间,温谚买了爆米花和可乐给她,算给她解解馋。   苏曾一个人抱着大桶的爆米花,还没吃,肺腑都是甜香的味道。她像个小孩子,兴奋不已。   检票进入播放厅,里面刚刚播出片头,周遭黑漆漆的,只有前方的大屏幕闪着画面,女主角的独白在诺大的播放厅内响起……   温谚看了二十分钟才发现这部剧讲述的是以为罹患癌症的女漫画家如何对抗癌症的故事……   前半部分,搞笑与抒情相结合,赚足了观众的笑点,而每每看到女主角对着镜头乐观的笑时,却更加令人心酸。   温谚侧头看苏曾的表情——他并不敢看,却控制不住自己——爆米花就在她怀里,她始终目不转睛的盯着大屏幕,荧屏的光芒印在她的眼底。   当女主角正在幻想她与男主角之间的对决,她笑得爆米花都颤了起来;当女主角与病友携手共进的时候,她微微抿嘴,面目柔光;当女主角与母亲同躺在一张床上诉说往事时,她静静坐着,眉间一丝情绪都没有……   温谚一边被她的表情牵带着,一边忍受着煎熬。   他忽然想,她是不是已经知道了……   电影的最后,苏曾突然将手伸过来,握住他的。温谚一怔,随即与她对视。苏曾低声说:“你总看我,电影看了多少?”   温谚面上尴尬,心底泛酸,解释道:“你好看。”   苏曾问他:“比电影的女主角还好看?”   他表情严肃:“比她好看一百倍。”   苏曾突然说:“我头发也剃了,会不会还一样好看?”   温谚顿住。   电影结束,女主角终于还是没有战胜死神,却留下一段充满爱和鼓励的话给她的亲人朋友和观众,播放厅头顶灯光大亮,将苏曾和温谚脸上的表情都暴露了,温谚才发现苏曾脸上有两道泪痕。   她笑着抹掉,把剩下一半的爆米花带上,对他说:“走吧。”   他站起身来,牵住她的手,两人到了外面,他叫了她的名字。   “阿曾……阿曾。”   苏曾停下来,他们正站在人来人往的过道中间,温谚低声对她说:“对不起阿曾……我……”   苏曾忽然捂住他的嘴巴,眼泪瞬间滴下来:“别说了,我都知道了,别说了……”   果然,她已经知道了。   “你都知道了……”    ☆、Chapter 8   苏曾还算冷静:“其实我早就应该猜到的,你最近太反常了,一点都不像你。这两天我已经都打听清楚了,我这里……”她指了指自己的脑袋,“这里有个东西,我应该早就觉察到的。”   温谚心如刀割,喉头梗的发疼:“对不起……”   她却笑了:“有什么关系啊?人都是会死的嘛,再说了,我又不是没救了,刘老头儿不是说给我做手术吗?大不了二十年后又是一个青春美少女啊!”   温谚忍着心痛,低声道:“我不希望你有事。”   冷不丁,苏曾心尖上颤了一下,眼泪再次涌出开,如决堤一般,她捂住脸说:“我也不想有事……我真的,温谚……我也不想死,我不想死……我才刚刚让你喜欢我一点,我真的不想死……”   他将她拉入怀抱,头埋在她脖子中,许下承诺:“我不会让你有事的……”   其实从她最近的身体表现状态来看,苏曾应该能觉察到自己不对劲的。   不只是时不时的鼻血汹涌,还有昏厥和嗜睡……她已经觉察到自己的身体正好像快要耗完电的电池,如今能勉强撑着,却总有走到终点的那一天。   她不甘心,命运刚刚给她一个甜枣吃,就狠狠煽了她一巴掌。   接下来的三天里,苏曾老实地呆在医院,和过去一样每日打针吃药,却是分外沉静,不苟言笑,话也很少。所有人包括苏家爸妈都看出来了她的不寻常,悄悄问了温谚,才知道苏曾的病情已经不是秘密了。   苏曾看不到的地方,苏妈妈总忍不住抹眼泪:“让她缓几天吧……”   毕竟能够笑看生死、乐观面对一切的人总是少数的,苏曾没那么脆弱,他们却也不忍心看她太过坚强。   她还太年轻,很多事情没有经历过,许多酸甜没尝过……人间百态,都还来不及放在她眼前。   这些天来,苏家妈妈总会忍不住去翻女儿们小时候的照片,越是看,越觉得不舍。她也抱怨过生活,抱怨过命运,她都抱怨过了,怎么能期盼苏曾不去抱怨?   而三天过后,苏曾开始说话了,苏家爸妈轮流陪着她,后来苏雁也常来,一家人都已习惯了在医院的生活。   三个人轮着,轻松一些,苏雁为了让父母少受累,来得次数更多一些,苏曾生病前她们两姐妹之间出现间隙,听说苏曾出事,苏雁也陪母亲一起掉了无数眼泪。   这中间,她像苏曾透露,她正在考虑离婚的事……   苏曾听了有些意外,又很是欣慰,却没着急问她经过,只说:“不管怎么样,齐律师会帮你的。”   苏雁点头,主动对她说:“闫生和你那个同学的关系倒是没有持续多久,可是我知道,这些年来,他在外面一直有女人……是我傻,一直骗自己,以为这样就能当作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他确实不会像跟我离婚,可是那已经不是我想要的日子了……”   苏曾慢慢说:“他回来了吗?”   苏雁摇头:“没有。”   苏曾道:“姐,你猜,我知道自己脑子里有个瘤子后是怎么想的?”   苏雁看向她,茫然。   苏曾说:“难过和不甘一定有的,所以那几天我一直走不出来,觉得自己像极了悲情剧里的主角。可是前两天睡醒,我突然想,我这辈子都在干自己喜欢的事,如果真的要死了,其实也没有什么遗憾的,无非就是可惜没能和温谚相处得更久一点……”   苏雁苍白的脸上浮现出怅然,“爸妈也会难过的……”   苏曾道:“可是还有你啊,你会替我帮他们度过晚年的……”   苏雁低头不语。   苏曾继续说:“苏雁,人活在世界上,是为自己活的,我真希望你活出自己想要的样子。”   苏妈妈来接替苏雁,走出苏曾的病房,苏雁深吸了一口气,满腹都是苦涩的药水味。   她走着回家,路上湿湿冷冷透过衣服,沁透皮肉。   到了自家茶馆,苏曾走进去,茶香和热气都扑面而来,店内闲着的茶艺师先看到她,指了指后面说:“苏老板在后面晒茶呢。”   苏雁褪了外套,挂在椅子上,往后面走。   后院搭了几个晒茶的架子,苏爸爸正弯腰捡茶,旁边也蹲了个人帮他的忙。   苏雁一顿,脚步慢了些。   郑却动作很快,看起来也不是第一次做这种事了,把捡好的茶叶拎起来,直了直腰“哎哟”叫一声:“这工作真累腰呀!”这一抬头就看到了苏雁,他眼神一顿,没说话。   苏爸爸乐呵呵的,连声说谢谢他的帮忙,苏雁也赶忙过去帮忙,苏爸爸见她来,问了苏曾的情况,她淡淡地答:“还是那样,心情倒是好许多了。”   苏爸爸放下心来。   三人齐心协力,院子里的茶叶晒完了,到前厅,苏爸爸有帐要算,招呼苏雁请郑却喝茶。   郑却心里大喜过望,和苏雁面对面时,正襟危坐。   案前摆放着茶具,没麻烦茶艺师,苏雁亲自给他泡茶,沏茶,迎霜的味道很香浓,茶摆在他跟前,郑却险些被迷晕过去。   “怎么来这里了?”苏雁淡淡地问他。   郑却正襟危坐,答道:“闲着没事,就过来帮帮忙。”   苏雁自然不信他:“律所没事吗?听说你们最近也挺忙的。”   郑却干笑道:“是挺忙的,不过也能抽出来时间。还不是因为苏曾病了,伯父这里我有次来看到他顾不过来,本来说是帮他请个兼职,他不舍得花钱,我就过来帮几次……”   苏雁有些不好意思:“麻烦你了,过会儿我劝劝爸爸。”   他道:“不用了,我都干顺手了,也没多少要忙了吧……”   苏雁沉默,见他杯空了,再去添茶。   郑却和苏雁是在海城大认识的,那时候的苏雁很漂亮,身前身后不乏追随者,文学院和法学院的联谊会上他们相识,郑却在看到她的第一眼就被她深深吸引,他也是个外貌协会者,却没想到,那一眼不是一见钟情,而是一眼万年。   从那天开始,郑却像很多苏雁的追求者一样凭借厚脸皮对她进行狂轰滥炸,甚至更狂热,他知道她已经有男朋友,可仍然不肯退缩,只是他没想到,她会怀孕,迅速以另一种角色进入了另一种生活……   郑却像挨了一个耳光,长久不能缓过来……   如今坐在他面前的苏雁早不是从前的模样了,她曾像一块完美的玉,如今被蒙上尘埃、灰烬……她早就不是她了,可是郑却还在坚持,连他自己都搞不明白会这样。   也许正像有句话说的,得不到的永远在骚动。   是因为遗憾和不甘心,让他坚守到现在——不对,他立刻想,他还是喜欢她的——郑却悄悄看着苏雁游走在翠绿杯盏中的双手,他很确定,他现在还是喜欢着她……   他恨不得给自己一巴掌!   郑却快速把杯子里的茶喝了,匆匆道:“我出去抽根烟。”说罢,不等苏雁反应,他便起身到茶馆门外。   躲在墙根处,郑却缩了缩身子,掏出烟,嘴巴叼着,去找打火机,抹遍了兜也没找到,他回头,见苏雁在门外,朝他走来。   在玻璃内看到他摸打火机了,她带过来,凑进他。   郑却愣了一下,下意思将烟凑过去。   背着风,打火机的火焰燃起来,滋滋啦啦燃烧着烟草。他用力吸了一口,这么低着头,抬起眼睛,正对上苏雁的眼睛……   两个人一起直起身子。   寒风中,郑却一边吐着白烟一边问她:“考虑好离婚了吗?”   她说:“考虑好了,我明天和齐律师见面。”   “我帮你准备了一些资料。”   “……谢谢你。”   “不客气……”   他不敢看她,当年付出的越多,如今就越显得凄惨。   他是爱她的,不管是曾经的年轻好色和荷尔蒙泛滥,还是今时今日的不甘心,他是真真地爱她的。   可是不管是谁,由头到尾都不知道苏雁到底有没有爱……过他。   苏妈妈知道苏曾爱美,让苏雁把苏曾衣柜里柔软的衣服带来,苏曾不想穿病服的时候,还几件常服,苏曾倒是穿过几次,再后来,因为做检查和治疗太过麻烦,她干脆把衣服挂起来,只看不穿了。   这几天,温谚很少出现,每天只是在微信上关心苏曾的日常和病情。   苏妈妈竟比苏曾还理解温谚,在苏曾面前替温谚说好话:“你别怪他,肿瘤查不来的时候,妈妈看得出来他比任何人都担心,整天出来在你这里,就是跟刘教授一起开会讨论你的病情,他恨不得亲自帮你摘了那个东西!那段时间瞒着你,他过意不去,才不敢面对你。”   苏曾淡淡说:“我又没怪他。”   苏妈妈瞥她一眼:“没怪他,你们两个出去之后回来,你怎么都不跟他说话?”   苏曾不答。   苏妈妈道:“你就是这个脾气……”   苏曾抬头道:“怎么办,大了,脾气难改了。”   苏妈妈叹口气,说:“你打小不听话,我和你爸爸其实都很发愁,谁想到长大了,还是那样的。后来想想,倒是希望你一直这样,做自己喜欢的事情,成为一个有想法的人……一辈子,开心,快乐,这就够了……”   “哪能有人一辈子只有开心和快乐啊……妈妈,我现在就很满足了。”   苏妈妈道:“我最开心的就是看到你和温谚如愿以偿,你这么多年的付出,还算没白费!”   苏曾终于一笑:“对呀,我也是。”   说罢,脸上还有些许自豪。   苏妈妈笑说:“那你们就好好的……别让妈妈担心了好吗?”   苏曾怔了怔,走过去,依偎在母亲怀里:“妈妈,还不知道以后能在陪你多久,但是谢谢你,你有一个任性自私的女儿,但是你很包容她……”   苏妈妈鼻子一酸:“傻孩子,妈妈不包容你,还有谁能包容你。你再怎么样,终究都是我的孩子……”   拍拍苏曾的手臂,苏妈妈想起她小时候,因为将她放在外婆家养,都很少抱过她,如今想来,却是亏欠了她的,苏妈妈展开手臂,紧紧揽住她,哄小孩一般:“只要你听医生的话,好好接受治疗,爸爸妈妈都是你坚实的后盾,有什么挺不过去的?”   苏曾声音囔囔的:“我怕疼……”   苏妈妈笑:“手术打麻药的,不疼。”   “怕留疤……”   “这会儿怕留疤了?上回受伤的时候怎么没见你紧张?”   她说:“还怕留下后遗症……”   苏妈妈道:“能有什么后遗症!”   她松开手,看着母亲的脸:“万一醒来认不得你和爸爸了怎么办?电视剧里不是演过吗?手术之后动了脑子里的东西,记忆就没了……”   苏妈妈又想笑,又想哭,打了她一下:“净说胡话!”   苏曾道:“约定一下吧,如果我真的忘了你们,你们不准抛弃我,一定要帮我想起你们……”    ☆、Chapter 8   苏妈妈忍着眼泪,扶她起来:“行了行了!就你麻烦!屋里有没有要收拾的东西?中午吃过饭用的碗洗了吗?”   “洗了,都洗了!”   苏妈妈扫了一眼,看到她桌子上放的保温杯,问:“那是谁拿来的?我看看里面还有东西没——”   苏曾见此,立刻拦住苏妈妈:“那个没东西了,妈你别碰了!”   苏妈妈问她:“这杯子不像咱家的,谁送的啊?”   苏曾神秘兮兮道:“你猜?”   苏妈妈白她一眼:“德性!爱说不说。”   苏曾道:“你绝对猜不到……”她绕到苏妈妈面前,说,“说出来你还要吓一跳的,这是温妈妈送来的汤,她亲自送来的……”   “王稚乔?“苏妈妈却是被吓了一跳。   苏曾笑:“是的呀,意外吧?”   苏妈妈疑惑:“她做了汤给你,你喝了?”   苏曾点头:“喝了呀。”   “没毒?”   苏曾扑哧一笑:“妈你想什么呢!”   苏妈妈道:“她怎么会那么好心?!”   苏曾想了想,试探道:“也许……温妈妈想接受我了?”   苏妈妈愣了下,低低道:“梦还是可以做一下的。”   母女两人说说笑笑,苏曾又困了,午觉睡得越来越长,精神也越来越差,她只怕自己这样睡下去,也许真有一天会醒不过来……   幸好,天色将黑的时候,她醒了。   手机微信里躺了两条来自温谚的信息,一条问她醒了没?一条说降温了,睡觉的时候要盖好被子。   苏曾躺在床上,握着手机看了好久才打了一行字——   【你不打算来看一看我吗?】   过了大概两分钟,她收到温谚的回复——   【我正准备进手术室。】   苏曾有些失落,但是随即,温谚的信息又进来一条——   【晚一些,我过去。】   读完这条,苏曾抿唇一笑,小心翼翼地猜着他回复这话时的神情,是否也跟她一样有一些急切,一些期待……   她确实没有生他的气,她试着站在他的立场上去想这个问题,他是太善良了,不忍心伤害任何一个人,所以这些痛苦,只让自己承受。   晚饭之后,苏曾劝苏妈妈回家睡觉。医院的陪护床睡着不舒服,她腰病犯了,忍着不喊疼,却也被苏曾看到了。   “我还没做手术呢,身体还能扛得住,真正需要你们照顾的时候是手术后的恢复期,你快回家好好休息吧,别还没开始照顾我就先把自己累病了……”   她说的在理,苏妈妈辩不过,那边苏曾已经用手机给她叫了车,催促她:“快回去吧,洗个热水澡,早点休息!”   苏妈妈只好答应下来,临走前百般嘱咐她有什么不舒服的一定要叫护士,苏曾应着“好好好”总算把她送走。   下午睡了四个多小时后,到这个时候还算精神,她拿手机刷微博,看新闻,百无聊赖,却也享受这份安静,脑子里长了那个东西之后,她觉得自己变化很大,耐心算是一条。   消磨着时间到十一点,四处更是寂静了,她将手机调回主屏幕看时间,11点39分了,手术进行了好几个小时,还没结束吗?   仰躺在床上,她放空自己。   十二点过一点时,外面突然响起了脚步声——皮鞋的声音,哒哒哒,声音不重,起初有些急,后来逐渐变缓变轻……直到最后,停在她的病房门前。   她偏偏头,看到熟悉的身影,微微一笑:“结束啦?”   他有些意外:“你还没睡?”   她翻个身,手臂过着下巴,看着他说:“等不来你,睡不着。”   温谚抱歉道:“对不起,没想到手术时间会这么长……”   手术室中常常发生意外,他们手里拿着明晃晃的刀,却是干着救人命的事,一点点闪失都可能是一场巨大的悲剧……   苏曾向他招了招手:“过来。”   温谚闻声走近了,顺手将门带上,到她跟前,她的手还伸着,他将手伸过去,两人交握。   她的手有些凉,触感顺着他的掌心传到心里。   而苏曾也感觉到他的手正在发颤,这不是第一次看到他因为做手术累的双手发颤,她将他车过来:“很累吗?”   温谚说:“还好,不算最累的……”   “吃饭没?”   他迟疑道:“刚才吃了块面包。”   “只吃面包怎么行?”苏曾四处找了一下,指着桌子上说,“我晚饭吃的不多,还留了半桶粥,你快去喝点吧,没吃饱的话,还有苹果和香蕉,都是他们送来的,我自己一个人可吃不完……”   说着,温谚笑了:“行了,我不太饿。”   苏曾盯着他:“那就是真累着了。累得厉害了才会吃不下饭……”   温谚顿住,他们四目交缠。   “我是看到你了,不吃不喝也不觉得饿。”   苏曾推了他一下:“那你跟我呆久了,还能修成仙了。”   他抿唇,坐在苏曾身边,片刻之后,苏曾忽然说:“温谚,我想你了……”   温谚鼻子酸了,不忍看她的眼睛,他哑声说:“我也是……”   搂住她的腰,他的手臂不自觉紧了紧,将她柔软的身体紧贴着他,仿佛要揉进自己的身体里。   “我也想你……”他低低说。   “那你这几天为什么都不来看我?”   他费力组织语言,最后却只道:“怪我,怪我……”   苏曾两手攀上他的手臂,左耳贴上他的胸膛,听到里面剧烈的心跳声,一声一声砸向她的耳膜,稳重而深沉。   “不怪你了。”她仰起脖子,“你亲亲我,我就不怪你了。”   温谚一怔,看着她的笑容,他心底更酸。   凑上去,亲亲吻了下她的唇,再看她亮晶晶的眼睛,他忍不住再凑近,含住她的唇……   苏曾在他的唇齿间笑起来,他不理会,浅浅啄了下她的嘴角,才低头问她:“笑什么?我有这么好笑吗?”   苏曾道:“我没笑你……我笑我自己呢。”   温谚道:“笑你自己什么?”   苏曾搂住他的脖子:“我突然想到那天我们一起看的电影,那个女主角也是跟个男医生谈恋爱……我们现在,还真挺像他们的。”   温谚皱了下眉头:“你跟她不一样。”   结局,他一定不会让苏曾有那样的结局……   苏曾却理解的不一样:“对呀,我跟那个女主角还是有点区别的,我可没有她可爱,也没有她那么坚强、那么温暖……其实我早就知道那种自带暖炉的女孩子比较受欢迎,可是我却怎么样都没办法成为那样的人……”   温谚道:“你就这样也很好。”   她试探他:“真话吗?”   “真话。”他回答的斩钉截铁,“你就这样,做自己想做的事情,成为自己想成为的那种人,这样就很好……”   苏曾道:“那我可以拜托你一件事吗?”   温谚点头:“你说,只要我能做到,一定帮你。”   苏曾默了两秒,说道:“过两天的手术,我不想进行了。”   温谚未料到她会说这样的话,立刻道:“不行!你必须接受手术……”这是她唯一的活路,温谚下唇颤抖着,最后这句话没有说出口。   苏曾笑道:“你别紧张,我没有说不接受手术,我只是想……手术能不能延期?”她握起温谚的手,低声说,“对不起,我这两天偷偷问了霍存异李桐案子的进展,宋维康已经作为嫌疑人出庭,就定在一个月后,我想把官司打完再进手术室……”   温谚定定地望着她,就在苏曾以为他会拒绝她的请求时,他问她:“为什么这么想继续案子?你知道你现在的情况不太好……”   苏曾道:“这个案子从夏天到现在,几个月了,我付出了很多努力,也和李桐建立了信任关系,这么就算了,不是我的作风……你也说了,希望我做想做的事情,成为想成为的那种人。我想赢,半途而废不是赢,而是惨败……”   温谚听后,慢慢点头:“好,既然你想去做,我就答应你。”   苏曾眼中闪过光芒:“真的吗?温谚……”   他低眸道:“从你投入到李桐的案件里之后,我一直不知道该怎么才能帮到你,现在,也算是我能帮你做的事情了。“”   苏曾跳起来抱住他:“谢谢你!谢谢你温谚,你对我真的很好很好!我这辈子真的无悔了……”   温谚道:“你也要答应我,不能过多操劳,你的病情不能再继续恶化了,我希望你能好的活着……”   “好!我答应你,我一定会好好活着。”    ☆、Chapter 8   有了温谚的支持,第二日苏曾就把霍存异和郑却找来了,一个屋子里坐着的,还有苏家的另外三口人和刘教授,这件事,她需要得到每一个亲近的支持,她不能任性妄为,否则,才真的会伤害到最爱她的人。   起初,在听到苏曾要推迟手术时间,继续跟进李桐的案子时,所有人除了之外都是一惊。   苏曾还是费了许多口舌才让他们都安静下来。   “也许,这会成为我这辈子最后一个案子……不管手术成不成功,也不管那个说不清道不明的后遗症到底是什么,可以预料的是,这对我以后的事业一定会产生影响。到现在我想要的也不多了,唯一不想留下的就是这个遗憾。”   众人都是静默不语,尤其是霍存异,他太了解苏曾了,这时对她做出的决定也不意外了,只是,这根绳在他手里,他不知道该不该放。   苏曾对他说:“大师兄,你可以做宋维康的辩护律师,但是李桐还是要交给我,没有我,她死定了……”   霍存异紧皱眉头,末了道:“你让我再想想,师父那边……我需要跟他商量。”   对,还有袁文英那一关。   苏妈妈走上前一步,道:“你这些想法说出来我们都能理解的,可是阿曾,爸妈担心你的身体……这中间还有一个月的时间,万一出点什么问题……”   苏曾道:“这个我已经跟温谚达成约定,这段期间,我一定会听话不会为了工作把身体耽误。妈妈你放心吧,只要温谚叫我休息,我一定不会说不的。”   苏妈妈不知是该笑还是该哭,摇摇头,叹息不已。   苏曾又问刘教授:“您觉得呢?”   刘教授摊手:“一个月的话,情况还算能够控制,当然也是不排除意外的……我是医生,治病救人,但也最终病人和病人家属的意愿,如果你们协商好,我这边自然是没问题的。”   苏曾笑对他说:“谢谢您。”再转向霍存异,“大师兄,师父那里就拜托你了!”   留温谚在房间里陪苏曾,剩下的人走出门,郑却扶着苏妈妈,几人走了几步,苏妈妈道:“她就是这样一个人,如果她放弃了,她就不是苏阿曾了。”   执拗,倔强,这辈子,最爱干在一棵树上吊死的事儿。   苏曾不知道霍存异是怎么说服袁文英的,她只听郑却说,从医院回去之后,霍存异和袁文英促膝长谈了一整晚,后来苏爸爸也找了袁文英。   袁文英一通电话打来,骂道:“小妮子,就知道你要折腾不停!给你愉悦了30号探望李桐,记得到看守所见她,再不去,人家都不认你这个律师咯!”   挂了电话,苏曾差点跳起来,幸好温谚按住了她。   “你还是小心点吧,真当自己不是病人呢。”笑着说教她一顿,温谚把今天要吃的药递给苏曾,苏曾乐呵呵地接过来,仰脖子就吃下去了。   “我这几天得好好休息,30号去看李桐!”她如重获新生,满身的能量。   温谚笑:“好,我陪你。”   李桐是一定要去看的,除此之外,她还要见一见宋维康,她有很多事情需要宋维康为她解惑。中间的几天,苏曾派郑却和许佳调查郑浩车祸的当天,宋维康和李桐一整天的动向。   虽警察已经调查过了,但她相信,其中一定有一些细节被漏掉了。   郑却做了几天的“私家侦探”,总算在她去看望李桐之前把有用的信息带来,苏曾大喜:“快把这件事整理一下,到时候等我通知,再送上去!”   30号清晨,温谚开车送苏曾到看守所,见了李桐。   比起苏曾,李桐更像是个病人,可见,这段时间里,她也在遭受煎熬。   看到苏曾额上的伤痕,李桐道:”苏律师,我听霍律师说了,你出车祸受伤了……”   苏曾摸了摸自己额头,还包着纱布。   “伤好了,不过又有新的病了。”她直言道。   显然,霍存异也已经把她的病情告诉了李桐,李桐并没有很意外,只是看着她的眼神充满了同情。   傻姑娘,自己尚且身陷囹圄,竟同情起了她……苏曾微微一笑:“没事,生死是老天爷决定的,路却是得自己选,你最近过得不好吧?”   李桐低头:“苏律师你看到了……能好到哪里去。”   事情的经过她都清楚,宋维康受伤,又被当作嫌疑人,她失去后盾,站在悬崖边,日日苦撑。而那段时间里,苏曾又恰好不在,她能好到哪里去?李桐清楚,现在能救她的只剩下苏曾了。   她有担忧:“宋维康……我不知道他还会不会替我给你支付律师费用,苏律师,我不知道还能不能请得起你了。”   苏曾摇头道:“你放心吧,这钱我不要了,之前替你打官司是为了博名博利,现在我只是想好好打完这场官司而已。”   李桐感激:“谢谢你苏律师,你真是个好人……”   苏曾笑:“那我这个好人,是否又重新赢回了你的信任呢?”   李桐愣住,片刻后点头:“我信你……”   “好,李桐。“苏曾说,“那我现在问你的一切,你都要一字不偏,一字不差地告诉我!”   房间里的光亮了又暗,游走的云遮挡住太阳……   李桐话音落了,对坐的两人沉默不语,半晌之后,苏曾挪动了椅子,站起身来。李桐抬头看她。   苏曾道:“李桐,谢谢你信任我,我相信你所说的都是事实,我一定会帮你争取到最轻的刑罚。过两天,我会再来看你的。”   苏曾要走时,李桐叫住她:“苏律师。”   苏曾回头,李桐又道:“你回来我真的很安心……你一定要保重身体。还有……能不能……替我去看看宋维康?”   苏曾笑:“这两件事情你不说,我也会去做的。”   李桐送出一口气,警官进来将她带走,走到门前时,她还是忍不住回头看了眼苏曾的背影……回想起最初见到苏曾的样子,她的强悍和直接让李桐几次遭受重击,她这样的人,是李桐一辈子都没办法成为的。   同样作为女人,她一边痛恨着苏曾,却也一边羡慕着她。   如果……如果,她也有那样强悍独立,是不是人生也会变得不一样呢?或许……或许现在开始改变,也不迟……   “好了?”   苏曾走出大门,迎上温谚的目光,“好啦!”   温谚开车门,让她坐进去,也未再说别的。李桐的配合为苏曾省了不少时间,他们离开看守所时刚刚十点钟。   苏曾有段时间没有出来了,冬日将至,空气质量变得很差,温谚强行让她戴上口罩,她不敢不从,用那个大大的口罩遮住了自己的半张脸,趴在窗户边看外面的街景。   她慢慢说起案子:“事情很顺利,却也很棘手,过去没有宋维康这个事情,只需要解决李桐的问题,现在宋维康掺合进来,这样的话也会带进来一个证人——是个警察。我现在能肯定的是人确实是李桐开车撞的,所以我得想办法把宋维康摘出去才行……”   温谚道:“别着急慢慢想对策吧,你记得答应过我身体放在第一位。”   苏曾笑:“是是是!我记得呢……不过现在就要回医院啊?能不能再晚一点点……”口罩上面,她露出的一对眼睛闪着可怜的光,温谚却目不斜视,没看她一眼。   “温谚温谚……温谚?行不行?我今天办事效率很高,正好趁着这个时候,我们在去趟宋维康那里吧!好嘛?你答应我吧……”她拽着温谚的胳膊竟撒起娇来,极其注意交通安全,双手一直不肯离方向盘的温医生哭笑不得,生怕她再拽下去,车都开不好了,气呼呼对她说:“你就磨人吧!我就知道你不会乖乖听话……”   “我乖呀!我很乖的……”她继续做可怜状,“你全程跟着我呢,怕什么,再说了,这又不是什么体力活,累不到我的。”   温谚无奈道:“脑力活才对你伤害更大!好了好了,你别拽我袖子了!”   苏曾忙问他:“你答应了?”   温谚叹口气,没说话。   苏曾又拽起他的胳膊:“答应了吗?答应不答应嘛?”   温谚求饶:“好好,我答应你,你坐好了,别乱动!”   苏曾喜上眉梢,得意地比了个胜利的手势,接着,立刻拿出手机拨通了宋维康的电话。   电话被人接起时,她像换了个人一样,语气立刻变得严肃起来,问道:“宋先生,我是苏曾,方便一会儿见个面吗?”   仍是那座别墅,十一点钟,苏曾到达这里。这一次,温谚跟随她一起进来。   宋维康自受伤之后一直在这里修养,今天未出门,接到苏曾的电话时,他既意外又觉得合理——她是时候该来找他了。   请人进门,温谚避嫌,被招待在客厅,苏曾则进了书房。   两个人身上都还有伤口,宋维康手臂上打了石膏,他的右手骨折,工作也被暂时搁置。他身上穿着睡袍,头发蓬乱,胡子拉碴,整个人憔悴又邋遢,与以往模样截然不同,然而风度还是依旧。   “请坐吧,苏律师。”宋维康低声道,用另一只没受伤的手替苏曾拉开椅子。   苏曾道:“你也快坐吧,不必客气。”   宋维康抬眸看到她额上的伤口,脸上多了许多歉意:“抱歉……”   这两个字说出口后,宋维康便不再敢看她。   在这件事情中,苏曾本就是个无辜者,那日他的冲动令苏曾受伤,事后又听说苏曾的病情,宋维康内疚不已。   他不是个完全的好人,也不是个彻底的坏蛋,今日苏曾能够心平气和地坐在他对面,而不是一纸律师信送来,他当是感激不尽了。   “喝茶吧苏律师……”   “好。”苏曾知他怎么想的,接受了他的好意,接着问他,“我今天来的目的你知道的吧?”   宋维康给自己倒茶的手顿了顿,茶水滴落在桌面上一些,他忙放下杯子,拿茶布摸净了水珠,继而点头:“知道……苏律师一定有很多话要问我。”   苏曾道:“对,宋先生既然知道,我就不再拐弯了。”   宋维康不觉坐正了些,男人的紧张昭然若揭,他抿了抿唇,道:“苏律师,您请问吧……”   “好。”和上次一样,苏曾也带着一个本子,她没抬头,直接问他,“在医院的时候,警察录口供,你都说了些什么?”   宋维康慢慢道:“我醒来的时候,先见到的是霍律师,他让我先承担交通事故的责任,不要提李桐的案子……所以我对警察说我在去法院时太过紧张,才会酿成车祸,责任在我,我愿意负担一切后果。后来,车祸的受害人苏律师您……您没有追究,这件事也就这样了。再后来,调查李桐案件的警察带我去了派出所,但是我什么都没说。”   这是霍存异的办事风格,没有十足的把握,他不会让宋维康轻易对警察开口。苏曾点头,道:“好,那现在,你能不能把郑浩被撞当天发生的事情全都告诉我?”    ☆、Chapter 8   宋维康顿了顿,虽不慌乱,却没了方才的沉稳。   他辗转纠结,不知如何开口。   苏曾不想等,干脆道:“如果你不知道该怎么开口,那就先回答我,为什么车祸的第二天,你会出现在案发现场?”   宋维康彻底愣住:“你……你是怎么知道的?”话出口,他才觉察到失言,即懊恼又苍白。   苏曾道:“事发之后我也到过现场,当时有个警察朋友给我提供了信息,说见过你。”   宋维康努力回忆,眼中的颜色一点一点的褪去,剩下的,都是无奈。   他更沉默了,像个石头。   苏曾突然问他:“你去看过她吗?”   宋维康知道那个“她”是谁,他摇摇头,整个人像被一团黑雾笼罩着。   苏曾道:“我刚刚从看守所那边过来,这段日子里,李桐过得很辛苦。她在挣扎,自己有没有信错人,反复问自己到底爱错人了没有。我知道她没爱错人,你对她是真心,甚至想用那种方式来替她背锅,可是宋先生,你选择的爱的方式真的对了吗?”   宋维康呆了呆。   “李桐什么都告诉我了。”她该是多么信任宋维康,所以才会把所有的事情都告诉了苏曾,虽然不曾说出口,可是苏曾知道,李桐仍然知道宋维康能在背后支持着她。   “她……真的什么都说了吗?”宋维康双目通红,喉咙像是被什么梗住了。   苏曾点头:“她知道现在再不说,你真的会做傻事。其实就算她不说,我也知道案发当天,其实,你和李桐一起在车上对不对?”   宋维康再次愣住。   苏曾拿出一串钥匙,五只钥匙被金属环套在一起,磨得发亮。   宋维康眼神颤了下:“这个……怎么会在你这里?”   苏曾道:“凑巧吧,我师兄这两天一直在替我跑腿,调查案发当天到底是怎么一个情况。的确,那天没有人看到你和李桐在一起,也没有证据证明你也在案发现场。可是那天晚上你回家的时候,钥匙丢了,于是你请开锁匠开门,第二天又将家里的门锁都换了一遍。这个对户的邻居还有锁匠都能作证。巧的是,我师兄几次在案发现场晃悠,正碰到在那条路附近安窝搭棚的流浪汉,你的钥匙串,正挂在他门口养的土狗脖子上……我想,案发第二天你去现场,就是为了找你的钥匙吧?”   宋维康下意识地抓住杯子,左手颤抖,水没喝进去,又洒了一些出来……   苏曾抽了张纸巾递给他:“擦擦吧。”   他茫然地放下杯子,接过纸巾,道:“苏律师,那句话说的真好,天网恢恢,疏而不漏……其实我曾经抱过侥幸心理,可是仍然过不了心里这关,所以才……对不起,我要再次向那次车祸给你道歉……”   苏曾微微一笑:“其实你一直保持刚开始的冷静,事情会简单很多。你开始慌了,是因为你怕自己和李桐在一起的事情暴露之后,不但不能帮到她,反而会让警察更加怀疑她撞郑浩是与你早就策划好的。所以你想,干脆自己一人承担所有。”   宋维康低着头:“是……我是那么想的,那天的事是这样的……”   宋维康和李桐讲的几乎无差。   事发当天,宋维康刚下飞机就收到了李桐的短信,彼时李桐刚刚与郑浩在电话里理论过,郑浩直言绝不会让李桐一家包括宋维康好过!连日忍受的折磨和委屈爆发,李桐对宋维康说:我要杀了他!   “她在郑浩的公司楼下给我发的短信,我接到短信之后立刻赶过去,我们就在那段路上的三岔路口,我劝她不要那么做……她太辛苦了,真的,苏律师,和郑浩在一起那几年,她受了太多苦了,她哭着告诉我,她想让我带她走……可是我……那时的我不敢给她承诺,我真是个懦弱的男人,连心爱的人都保护不了……她太伤心了,我们两个正在争持中,没想到,郑浩来了,李桐回到车上,她想也没想,直踩下油门撞了上去——”   宋维康甚至没来得及阻拦,趁乱中,他慌忙带李桐下车,两人到无人处,李桐将他赶走,告诉他,这件事是她一个人做的,跟他没有任何关系!她知道警察肯定会查到她头上,宋维康不能搅进来……   “我也乱了,我们都乱了,她走了之后,我就立刻赶回家,到了家门口才发现口袋里的钥匙不见了……应该是我和李桐争吵的时候掉的……那时警察已经到了现场,我不能回去,只好叫开锁匠来开门。接着我被叫到警察局录口供,他们并没有提到钥匙,我就抱着侥幸的心理以为钥匙没被找到,偷偷去了案发现场找,结果撞到了一个面生的警察……”   之后的事情,就如苏曾所了解到的一样了。   苏曾听罢,并没有松一口气,她敲了敲桌子:“现在你突然闯出来,虽然还没对警察承认你在案发现场,但是对方律师应该会以这个为突破口辩称李桐是有预谋的故意杀人,或与你合谋杀害郑浩。”   宋维康紧张道:“李桐不是,她是一时冲动!我能作证当是我们都很激动,她也是被郑浩刺激了!”   苏曾摇头:“你已经被列入嫌疑人中,法官不会信你的证词。”   宋维康脸色惨白,他颓然坐在椅子上,双目都失了神色。   苏曾见他这样,也很是为难。   横竖都要经历这一关,他们不能太过消极,于是最后,她拍了拍宋维康的肩膀,安慰他道:“放心吧,我会想办法的……我大师兄也是个不错的律师,你可以相信他。”   宋维康慢慢抬眸,继而点头。   回到医院已是中午,正赶上午饭时间,苏曾吃过饭,就立刻将今天的录音发给许佳,让她整理成书面文件,再把所有相关证据和证人资料放在一起等待递交给负责本次案件的检察官。   苏妈妈一直看着她弄这些,急着催促她吃药,苏曾不停,继续同许佳通电话,许多事情需要交代,不说完她不放心。   苏妈妈急得跺脚,真想夺了她的手机。   电话终于挂了,温谚也忙完了办公室的事过来看苏曾,苏妈妈立刻告状:“还说会听话,谁晓得工作起来又是忘了这些!药都不肯吃!温谚你过来说说她!”   苏曾苦笑:“妈妈,我就是完了一些时候嘛。我吃我吃还不行吗?”   说是这样说,药攥在手里,苏曾迫不及待地对温谚说:“我决定了,我想替李桐争取五年以下的刑期。”   温谚一顿:“有眉目了?”   苏曾道:“没有呢,不过想这么做。”   “既然没有眉目,这样做很难吧?”   “很难,非常难,我晓得的。”苏曾说,“所以我得努力了,想了想女人的好时光本就不多,李桐又已经浪费了那么些年,现在好不容易遇到个真心爱她的人,时间都在牢房里浪费就太可惜了。时光不待人,要做的事情,一定赶紧去做,不要等来不及了,再去后悔。她的生活和未来我无法干涉,如今能做的,是尽自己的努力帮她一把。”   听了这话,温谚和苏妈妈都仿佛不认得她一样。   苏妈妈低声说:“阿曾,你变了很多呀……”   苏曾对母亲笑了笑,藏在肚子里的话这个时候轻轻吐出:“其实……每次去看到李桐,我总会想到苏雁……”   苏妈妈愣住,显然是已经知道了苏雁家里的事。   苏妈妈背地里摸了多少眼泪,苏曾没看到,却也能猜到。母亲担心她的病,所以才没露声色,两个女儿的事情,一个一个都需要解决,哪一个都是母亲的心头肉,不能舍下。   见苏妈妈这样,苏曾也放心了,想必苏雁已经和母亲谈过,她便道:“那天撞到闫生出轨的时候,雁子选择了逃避,我比她还生气,可是她对我说……她说苏曾,你就当没看到好了,继续以前那么冷漠,不要管了……我突然想,啊……原来我是那样的人……”   苏妈妈忙说:“你不是,你只是从小性子直……”   苏曾摇头:“我也明白了为什么霍存异会说食物在暖灯下才会显得诱人可口。做人也是一样的,可能我还不能做到真的温暖,但也要学着不去冻死人吧?李桐的官司如果打赢了,算是我给自己积的福,也好让老天保佑我手术顺利!”   温谚和苏妈妈都笑,苏妈妈欣慰道:“经历了这些事之后,你长大了很多。”   苏曾道:“你们也是啊,我们都收起了身上的刺,才能张开手拥抱对方嘛呀!我好像个哲学家!”   苏妈妈瞥她一眼:“夸两句就翘尾巴!好啦好啦,苏大哲人,赶紧把药给吃了吧!”    ☆、Chapter 9   眨眼间,一个月过去了。   冬至,在南北人民争论该吃饺子还是该吃汤圆的时候,海城下了一场雪,只是零零星星的雪花,却让生活在海城的人们惊喜万分。   海城的冬天,又湿又冷,苏曾出门一趟,染了感冒,把苏家爸妈紧张了好几天,在屋里,也要将她裹得像只皮球。幸好离开庭之差三天,该准备的,苏曾早已经准备好,这几天,全当时闭关修养了。   临窗看看冬日景色,室里温暖。她困了便睡觉,饿了便吃饭,日子也是美妙。只是这一天,孟婧的突然出现打破了她的惬意。   孟婧是有备而来,也是为她而来。   苏曾与郑浩同住一间医院,期间从未被郑浩的家属和孟婧来骚扰过,不是她运气好,而是全靠温谚和几位要好的医护人员的帮助。再严密的墙,也不是完全能帮她挡住不想见的人。   孟婧直接找到了苏曾的病房,走进来,盛气凌人,这不输曾经的苏曾。   “原来是真的。”她还带了果篮,来了,就放在苏曾身边的柜子上。   苏曾并没有理她,这个时间是苏雁在陪护,苏雁见到孟婧,脸色发白。   孟婧则轻飘飘地看了苏雁一眼,继续对苏曾说:“听说你得了脑瘤,真不幸啊……”   病人跟前说话如此嚣张的,孟婧真算是第一人了。   苏曾倒仍是一点表情都没有,只是气得苏雁双拳紧握,好涵养还是让她没能站出来阻拦与孟婧叫板,她咬咬牙,对孟婧说:“你走吧,这里不欢迎你。”   孟婧仍旧不看她,笑对苏曾道:“听说你要替李桐争取五年以下的刑期,你还真敢想。”   这时,苏曾终于抬头看她一眼:“狗耳朵挺灵啊。”   终于反击了。   孟婧冷笑:“我来这里其实也没别的事,就是看看你,然后再告诉你,毕竟咱们老同学一场,我没那么狠的心跟你作对,可是你要是真这样,到时候恐怕会输得颜面无存,你自己倒是无所谓,别连累了你师父老人家还有那几位师兄师弟。”   苏曾从来没怕过谁跟她放狠话,孟婧来,她并不意外,大战之前,敌人总要来探探风,听了孟婧这番话,她不但不生气,反而有些开心。   “谢谢你的提醒啊,看你这么把我当回事儿,我就知道这场官司是我占上风了。不好意思老同学,我的心可是很狠的,对你,不会留情!”   孟婧端着笑:“很好,那我们就法庭见吧。”   苏曾扯了扯唇角:“不送。”   孟婧前脚刚走,苏雁立刻将她送的果篮扔进垃圾桶里。   苏曾道:“拆了再扔,最好砸个稀烂!”   苏雁听她的,把篮子拆了,里面的香蕉苹果都倒在地上,准备踩的时候才反应过来道:“你还笑呢!是故意看我不敢吧!这东西踩烂了谁收拾?”   苏曾笑个不停:“管她谁收拾呢,先出了气再说!”   苏雁一想,也是,气在头上,先出了才行,于是真的下脚把那香蕉苹果都踩了个稀烂!   苏妈妈正好进来,见一地狼狈,大叫:“喔唷我的天啊!这是做什么呢?”   苏曾和苏雁都笑得前仰后合,苏妈妈像看神经病一样看她们,东西放下了就去拦苏雁:“雁子你疯啦!好好的东西怎么搞成这样了!”   苏雁停下来拉住她:“妈妈你不要管了,等下我自己收拾的。”   苏妈妈一脸懵逼地看着她:“你怎么啦?病了?”   苏曾那边喘过来气,道:“妈妈,你女儿没出息,不敢当着人家面发脾气,只能拿人送来的水果撒气!”   苏雁横了她一眼:“瞎说!还不是你教唆的!我原本也没想这么做!”   苏曾道:“痛快了?开心了吧?”   苏妈妈还处于懵逼状态:“什、什么呀?你们两个在说什么呢?什么没出息?什么人家送来的水果?谁送来的?”   苏雁没答,苏曾道:“我的对手呀,快开庭了,她过来同我叫板呢,结果被我和苏雁給气走了!”   苏妈妈一听:“喔唷这个人,她好大的胆子啊!竟然来这里跟我的女儿叫板!”   瞧,这就是苏妈妈最大的优点,胳膊肘从来不往外拐!   她们母女三人说笑完,把地上的狼狈收拾了,苏雁累出了一身汗,脸上却也红润许多,趁着母亲去打水,苏曾笑对她说:“心里舒服多了啊?”   苏雁顿了顿,低头叠着手里的抹布:“舒服了……好久没这么舒服了……”   “等我赢了她,你会更舒服的。”   苏雁扬起笑脸:“那你要好好打这场官司了。”   看着她的笑,苏曾恍惚看到了21岁的苏雁。   她曾是那么年轻美貌,阳光灿烂的日子里,笑容是最不缺的,她真该有一段不一样的人生,真该活得漂漂亮亮……   三日后,上战场的时间到了。   这场官司从七月到现在,再度被提起,还是掀起了不少风波。苏曾天微亮便起床,洗漱完,许佳也到了,她一边化妆换衣服,一边听许佳念网络上的相关信息和评论,到这个时候,她仍不能懈怠,生怕错过任何一个可以为李桐翻身的机会。   职业装套在身上,苏妈妈怕她冷,让她在外套一件羽绒服,又拿厚重的围巾将她裹住。   苏曾像个粽子一样出现在法院门口,先到的记者立刻将摄像头对准她。   苏曾穿这样一身已难保持干练形象,干脆昂首挺胸,一步一步跨上法院的台阶。另一边,霍存异也到了,与她会和。   李桐和宋维康的案子先后进行,霍存异还有时间,准备旁听苏曾的案件。   “突破口找到没?”他问苏曾。   苏曾道:“找到了啊,不就是那位女法官吗?”   霍存异笑:“那你准备好卖眼泪了?”   苏曾扒了扒自己的眼皮:“我自己的眼泪都少得可怜,还怎么卖给别人?”   霍存异摸了摸她的脑袋,说:“行了,到时候就看你表现了!”   正说着,推门进来一人,霍存异的手还停在苏曾的头上,苏曾一挥手就站起来了,双眼闪着光芒,看着来人,说:“你也来了呀。”   温谚从霍存异缓缓落下手,看到苏曾脸上,微笑道:“嗯,不想错过。”   苏曾道:“你来了,我该紧张了!”   温谚犹豫:“那我……等会儿不旁听了。”   苏曾却忙说:“不打紧,你来都来了,看一看我的英姿好了。”   霍存异插嘴道:“还英姿,别让人打得屁滚尿流最好!”   苏曾拉着温谚坐到了她和霍存异中间,冲霍存异撅嘴:“闭上你的乌鸦嘴!我要是真输了全赖在你身上!”   霍存异大笑着,笑完要和苏曾说些什么时才发现温谚已不动声色地将苏曾挡在怀里,他低低对苏曾说:“好好打,我虽然没见过你打官司的样子,但我相信你。”   温谚面前的苏曾扬起雪白的脸庞,眼睛里都是柔光,她乖顺地点头:“好。”   霍存异突然发现自己有点多余,轻咳一声,他侧过身去,过一会儿还是觉得自己这个台灯泡热度太足,干脆到门外等着。   郑却也来了,到门口见霍存异,问他:“怎么了不在里面坐着?开始了?”   “没,”霍存异脑袋一歪,“温谚在里面。”   郑却一怔,也笑了,走过去,和霍存异一起扶着栏杆叹息。   “新闻稿发了?”霍存异问。   郑却点头:“发了,再过没多久应该就会被顶上热点。”   霍存异道:“事后又是一场轩然大波啊……”   郑却道:“是啊,乐观点想吧,这个世界毕竟是善更多一些。   霍存异道:“案子结束后,只等阿曾那丫头把接下来的两道难关都闯过去了。”   郑却笑:“放心吧,有那么多爱她的人陪着她,她会闯过去的……”   休息室内的苏曾和温谚各自望着对方的眼,毫无遮掩,彼此坦白,他们想着什么,对方都知道。   苏曾一条一条与他数:“早上要吃了,血压和心跳都测试过,全部达标。早饭也吃了,妈妈做的粥,每次上次前她都要先把我喂饱的,你这边还有什么需要嘱托的?”   没有了,她什么都做的很好,如今像一个优秀的学生,对他这个“老师”言听计从,甚至常常朝纲完成作业,他还能有什么好嘱托的?   可是……这跟放不放心又不一样。   温谚将她抱在怀里,她瘦小的个子蜷在他怀里,像只梳顺了毛的猫。   “没什么要说的了。”他低低道,声音吐在她的耳朵里。   苏曾闷“嗯”一声,道:“我已经做好了准备,你也准备好看到另一个我了吗?”   温谚静默两秒,沉重点头:“准备好了。”    ☆、Chapter 9   时间到,庭审开始。   众人走进审判庭,依次就坐,被告被带进来,几位陪审与法官示意后,宣布开庭,这场审判便拉开帷幕。   苏曾向来单打独斗,这次却让许佳同坐律师席。   “你跟了我好久了,这案子也是你一直在整理资料,说起来,你对事件来龙去脉比我还清楚,该上来试试手了。”   许佳既意外又兴奋,她以为自己还要再熬两年,听到这话,也不知该不该答应。可是不管答不答应,苏曾已经拉着她坐在了律师席,发言稿在她面前放着,眼前就是战场,是死是活,得试试才知道。   李桐在被告席站立,她的头发被剪短了,刘海遮住半边脸。苏曾对她轻轻点头,便再不看她。可只是这细微的一个动作,已给了李桐很多勇气。   她知道旁听席上有许多郑浩的家属,他们恨不得将她抽骨扒皮,而站在她身边的人很少,其中一个,就是苏曾。   孟婧发言,条条理论与事实摆出来,这是她的特色,她习惯先将自己知道的,最有把握的东西摆出来,她已提出控诉,毫无意外——故意杀人罪。   接着,她对李桐进行询问,问题简单,只需李桐回答是或不是,却逼得李桐脸色惨白,节节败退。   从离婚案件谈到车祸案件,两桩案子还是不得已要被提起,家暴男郑浩在她口中早已是改过自新的好男人,而李桐则是仍然活在过去阴影中的悲惨女人,所以她恨郑浩,因为恨,便将他人的生命夺去!虽然郑浩还没有死,却跟死没有区别了……   旁听席上的郑浩父母听到这里,泪眼婆娑,拳捂心口,失去儿子对他们的打击是致命的,李桐所作所为,受害者并不单单是一个人,而是一整个家庭!   如果说孟婧的开篇是细细流水,那么最后这几句,便是惊涛与骇浪,直接向苏曾砸来!   她早就料到了。   孟婧一轮结束后,有人叹息,有人愤怒,有人想知道苏曾会怎么反驳……令他们意外的是,苏曾并未起身,而是由助理许佳起身述案,李桐的行为虽然对郑浩造成了不可逆的伤害,却非故意杀人的行为,伤害罪与杀人罪天差地别,不能同一而论。   之后,苏曾低声对许佳说:“提审宋维康。”   许佳愣住,急忙反应过来,对法官作出这样的请求。   台下哗然,就连霍存异也紧张起来,这个时候就提审宋维康会不会有点太早?   不早,苏曾心里有数,宋维康才是关键,她得把这个关键人物先抓到自己手里。孟婧则看了她一眼,眼底黝黑,脸色不善,显然,已明白了苏曾的用意。   不多时,宋维康走进席间,坐入证人席中。   苏曾说过他作为另一个嫌疑人,证词已无可信度,却仍让他坐上证人席,不知何意。   对望苏曾,她给他的,是一个充满自信,饱含力量的眼神。宋维康稳住心神,坐定之后,许佳深吸一口气,提问:“宋先生,经调查,撞击被害人的是你名下的一辆奔驰c63,请问那是你在出差前借给李桐的,是吗?”   “是。”   “李桐有没有提起过她要用车来做什么?”   宋维康答:“她说家里人要回老家,怕老人坐火车受罪,想开车送他们。”   “那你知道她什么时候回来的吗?”   “我从外地回来的头一天,她打了电话给我,说要把车子钥匙还给我的助理。”   “你从外地回来的那天就是案发当天,也就是说李桐在案发前说将车钥匙还给你?但为什么案发当天她仍然开着那辆车?”   宋维康脸上露出一些难色,片刻后,答道:“因为我告诉她,我马上就会回来了,我很想念她,等我回来会去她的住所找她,到时自己把钥匙拿回来……”   话毕,郑浩父母情绪激动,郑母大骂宋维康与李桐:“不要脸!狗男女!”   俩人之间的事情早已不是秘密,像这样呈在众人眼前却是第一次。李桐努力挺直腰板,仿佛没有听到身后的骂声,宋维康见她这样,亦抬起头,坦然面对这一切。   既是无法改变的事实,又何必去再去逃避……   法官高喊“肃静”,有安保来控制郑浩父母的情绪,才总算让法庭恢复平静。   苏曾对许佳露出赞赏,许佳松了一口气。   目的已经达到,李桐借车是为了送家人归乡,并非蓄谋要撞死郑浩!   孟婧立刻站起来,呈上证据:“反对!宋维康宋先生作为本案另一位嫌疑人,与被告人有合谋嫌疑,其证词不能作为呈堂证供!”   许佳抢道:“警方却已调查过案发之前,被告人确实用那辆奔驰c63送双亲归乡!”   法官看一眼孟婧,道:“反对无效!”   首发拿下!许佳退回位置上,激情难退。   对面,孟婧的脸红红白白,像吃了一口苍蝇,果然是苏曾□□出来的人,反应速度和避重就轻的能力都是一流……而她刚才太过着急将宋维康的证词全盘否定,如今也不必再向他提问。   孟婧拿出几张照片和监控视频,转而又向被告人李桐道:“送父母归乡这点我没有异议了,可是再送完父母之后,一直到案发时,这中间还有一天的时间,我来大胆假设一下,一场简单的车祸,用一天时间来规划路线,考察我当事人出行时间是否完全足够了?”   许佳道:“反对!对方律师请拿出证据说话!”   “反对有效!”   孟婧不慌不忙:“这是案发地点附近几个路口的监控视频,上面显示,那辆奔驰c63在晚上7点46分的时候已经通过距离案发现场只有一公里的路口,而在8点29分冲撞了我当事人,这中间的将近一个小时,我想知道,被告人去了哪里?”   李桐愣住,张张嘴说不出话来:“我……”   “你去了哪里?”孟婧再次逼问。   李桐慌了一下:“我……我哪也没去!”   “你就躲在那附近是不是?”   “我……我……”   “你就躲在案发现场等着我当事人出现是不是?”   李桐双眸大睁,不知该如何答,只不停的说:“我哪也没去……”   许佳拍桌起身:“反对!请不要诱导被告!”   法官却道:“反对无效,被告人,请你回答原告律师的问题。”   李桐看向苏曾,苏曾顿了顿,对她点头——说谎无益,案发附近的小路已发现车胎痕迹。   李桐闭上眼睛,艰难道:“我在……我一直在那条路的路口,那个三岔口,有一条没有车辆通过的土路……我一直在那里呆着……”   “你在那里做什么?”   “我在、我在等人……”   “你在受害者。”   “我没有!我在等……”   孟婧打断她:“你就是在等他!你早就知道他下班的时候会经过这个地方,而且寂静深夜,那里车辆行人很少,你在等他经过,然后一踩油门撞死他!”   “我没有!”李桐撕心裂肺怒喊。   许佳再次提出反对,法官及时制止:“反对有效,原告律师请注意你的措辞!”   孟婧快刀斩乱麻,及时结束话题:“我的问题问完了!”   这一个来回,众人都惊出一身汗。   苏曾拍了拍许佳的肩膀,轻声对她说:“你做的很好,接下来交给我吧。”   她起身,迎上前,李桐双目通红,嘴唇发颤,苏曾走到她身边,用一种温柔的语气对她道:“冷静下来,你说的没错,你没有在等他,你等的人不是被害人,你等的人是宋维康。”   她犹豫了很久才将这份证据拿上来。   这份证据就像一把刀,双刃面,伤敌一千,也会自损八百,可是她要拿出来了。   投影仪上展示出几段短信内容。   发件人问——   【你在哪?】   收到回复——   【我想杀了他!】   这一段文字刚一被投放出来,众人便都睁大了眼睛,紧接着听到苏曾清亮的声音缓缓响起:“这是一段短信内容,发件人是宋维康,而与他对话的人,就是被告人。”   这段短信早在李桐被警察逮捕的时候就被宋维康删除掉了,是苏曾让郑却想尽一切办法将它找回,另外,还有这段文字后面的内容……   她手拿荧光笔,指向投影仪:“‘我想杀了他’这个里面的’他’,我想就算短信里没有提到,你们也都能猜到’他’是谁。”   她将内容往下拉,出现了下一条内容——   【出什么事了?是不是他又找你麻烦了?】   回复——   【我真的受不了了,我以为离婚之后他就会放过我,可是他想我死,他想折磨死我!】   【李桐,你冷静一些!你在哪里?我已经下飞机了,我现在就去找你!】   【我在郑浩的公司楼下……我想回家了……】   【我去接你……】   到这里,对话结束。    ☆、Chapter 9   苏曾将画面停在最后那句话上,她转过身,小小的身体立在法庭中央,显得分外挺立,她扬起脸庞,语气并不似孟婧那般急促而肯定,她缓缓道:“这段对对话发生的时间是在7点半左右,也就是说,在7点半,被告人在受害人公司楼下的时候,明明确确地表达,她想要杀了郑浩,而且,通过对话,我们也能看到,她当时的情绪非常不稳,后来她又说,她想回家……”   她向前走了两步,重新来到李桐面前,望着她说:“她说她想回家了,前一秒她恨郑浩恨得想让他死,可是在听到宋维康说去找她的时候,她说她想回家了,那时候的她,还想着怎么让郑浩死吗?”   李桐满脸泪水,拼命摇头。   苏曾道:“我知道,你那个时候其实已经放弃要杀他,因为你知道身边还有爱着的你,你开车,离开郑浩的公司,经过那条三叉路口的时候,你接到宋维康的电话,你们在那里相见,可是你们之间的对话并不似刚才那样愉快,你让他给你承诺,可他身上也背负着伤痕,他不敢给你承诺,他怕会给你带来更加不幸的命运,你生气,你难过,你甚至想,活着还有什么用……那个时候,郑浩来了,很短的时间内,你被情绪支配着,你冲进车里,拉下手刹,狠狠踩上油门向他撞过去——”   李桐的泪水像决堤的洪水汹涌而出,她捂住脸,痛苦呜咽……   这一幕,观者无不动容,就连苏曾,亦莫名心头一痛。   是绝望,让她停止思考,走向了悬崖……   孟婧的声音适时响起:“反对!反对被告律师毫无根据的推测!”   苏曾直面她:“那么请孟律师拿出我当事人蓄意谋害被害者的证据!”   法官顿了一秒,道:“反对无效!”   苏曾继续道:“被告人消失的这一个小时里,我们谁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原告律师可以凭借我当事人出现在被害人下班经过的路段即判定她蓄意谋害,又为什么不能让我以这段短信内容来揣测她只是因为一腔怒火和对生的绝望而做错了事情呢?”   “反对!”孟婧不肯放弃,“被告律师正利用诡辩进行辩护!”   法官道:“反对无效,被告律师请继续陈述!”   苏曾深吸一口气,“我知道在场有很多人都知道,我曾经替郑浩打了一场漂亮的离婚官司,那场官司让身心俱伤的李桐净身出户,从一个泥潭,跌入一个更深的泥潭……   “我清楚地记得,当时法庭呈上验伤报告,李桐左肋骨断裂,三个月胎儿不幸流产,她身上的伤痕触目惊心,这是我们看到的,而没看到的,还有很多……我相信她恨他,如坐在旁听席上的受害者父母恨她一般,他们都想过让对方死,不止一次!   “可是,”她走到郑浩父母跟前,“这种恨,能成为她谋杀郑浩的理由吗?不能。为什么?因为你我都曾对自己恨过的人说,你去死吧!可是我们真的都会动手杀死他们吗?有人会,而更多的人不会,因为我们需守住底线,越界了,就是杀人犯,一罪定下,那就是事实,任谁都不能改变!可是如果没有呢?如果……她只是想将那个人施加给她的痛苦还给他呢?”   一阵静谧,所有人都秉着呼吸。   “你们有没有想过,先入为主的谋害定论,才是对被告最大的不公平?”   苏曾挨个看过他们的脸,最后停在坐在最后方的那人脸上,她在他脸上看到些许赞赏和欣慰,心中顿时一暖。   含在血红的眼眶中的眼泪恰好低落下来,苏曾抬手抹去,心中自嘲,瞧,你还是用自己最不擅长的方式打了这场官司……   良久之后,旁听席中爆发一声哭声,郑浩的母亲瘫软在地,痛苦狼嚎,被赶来的安保人员架出法庭。   法官严令肃静,再问原告律师是否还有话要说。   孟婧死死看着苏曾,一句话都说不出口。   休庭之后,紧接着进行的就是宋维康的案件审理。而有苏曾案件的基础,霍存异以神速结束掉这桩审判。   出来后,他对苏曾道:“虽然结果不怎么理想,但最起码没拖你的后腿。”   苏曾点点头,对他一笑:“谢谢了。”   不过半个小时的时间,结果出来。   李桐以故意伤害罪判入六年零七个月的刑期,宋维康,无罪释放。   一个不好不坏的结果。   霍存异安慰她:“虽然没达到你的标准,不过也算是赢了。”   苏曾低着头往外走,门口,早围上一群记者,争先恐后挤到最前方。   早在开庭前他们就看到了网络上发出的新闻稿,曾帮被害人打赢一场漂亮的离婚官司的女律师,转身站在另一方阵营,竟做了“杀人犯”的辩护人。这场官司早就受人关注,只因中间过了几个月,热度减弱,今日开庭,此热点再次被人提前。而刚刚接到结果,更如一枚炸弹投入人群中!   争相采访苏曾的记者中,不乏几家权威法制节目的记者,他们正在伸长了胳膊向她提问——   “苏律师!很多人想知道你为什么要帮李桐辩护!你能不能说两句?”   “苏律师,你手握什么证据帮李桐逃脱杀人罪名?”   “苏律师!说两句吧,苏律师!”   “……”   霍存异和温谚挡在她的两旁,前方又有人引路,她很快走出来,而记者仍是紧追不舍,在她上车前,还是坚持不懈的问她:“你作为律师,先是帮家暴者郑浩脱罪,后又为险些将郑浩撞死的李桐赢了官司,你坚持的是什么?还是正义吗苏律师?”   苏曾突然停下来,回望刚才那名记者。   众人都愣住,听她问那人:“你是哪个节目的记者?”   那人没想到苏曾会主动回应,急忙道:“你好,我是海城法治栏目的实习记者王川!”   苏曾转过身来,身边立刻围上一圈人,她对那位叫王川的记者说:“好,我接受你的采访,但是你现在拍下的内容不仅要在电视节目播出,也要放在各大平台,让所有都看到,你可以办到吗?”   王记者愣了愣,被同伴提醒才慌忙举起话筒对她说:“好好!可以!”   苏曾点头,道:“也不用问什么了,我就回答你刚才那个问题。”   她整理了衣服,看向贴着海城法治栏目标识的摄像机,四周立刻静下来,她挺胸抬头说道:“我叫苏曾,我是一名普通的律师,如果你看到这则视频,请耐心听我说完接下来的一番话——”   “今年四月份,我接到一份委托,是场离婚官司。妻子饱受家暴多年,丈夫因施暴被起诉,不幸的是,我成为了后者的辩护人,并且竭尽全力,为他打赢了那场官司,结果,出门就收到了一份重礼——女方的哥哥送了一块砖头在我头上……”   她轻轻一笑,众人讪讪,未想到她说起这段往事,竟会如此轻松。   苏曾未停,接着道:“巧的是,七月份,我再次搅进这对’夫妇’的案件中,那个输了官司的女人开车将前夫撞成重伤,现在人还躺在医院不曾醒来,也可能,再也醒不过来了……而这一次,我选择的是成为嫌疑人的辩护人,中间发生了很多事情,我仍然坚定不移。我知道很多人不理解,不止是你们,曾经,我的同事,我的家人,还有我爱的人……很多人质问我,你为什么要这么做?我也问自己,你为什么要这么做呢?   “这是一件十分吃力不讨好的事,可我一点都不后悔为那位暴力丈夫做辩护人,也不曾后悔如今替这位开车撞向前夫的女人做打赢官司,正如那位王记者说的,我做为律师……因为我是名律师,我的职责是替当事人争取最大的利益,当他们求助我的时候,我要做的不是和许多一样没有拿到足够的证据就给他们宣判了死刑……”   她道:“生而为人,他们应该还有一些辩解的权利吧?既然有,作为律师,就有义务帮他们争取。很多人将律师划成一个正义的职业,我们捍卫法律,所以正义,而正义到底是什么?”   她问现场的每一个人:“正义是偏向弱者吗?正义是遵从强者吗?正义是男人的,或者女人的吗?正义是孩子的,或者老人的吗?”   没有人回答,她自己回答:“都不是。”   正义和法律不一样,法律分对错两面,正义没有。   “作为律师,我捍卫的是法律,不是正义,而法律与正义之间来权衡这个关系的,是良知……我不该代表整个律师行业,也没资格做这个代表,我谨代表我自己,给一些人道个歉,对不起,让你们失望了,我不是那么高尚的人,只为受害者打官司,只为站在道德高点的人打官司……对不起,让很多支持我们的人失望了,我的职业并非那样光荣,它可能充满着泥泞和阴暗……”   身边,她爱的人在身边,同为律师的师兄们站在她身边,他们坚定不移,守护在旁,所以她可以放心的说:“即便这样,我还是会这样继续下去,做我认为对的事情,带着良知,捍卫我尊敬的法律!做错了事的人总会为此付出代价,有的人是青春,有的人是事业前途,有的人则是生命……这桩案子已经结束了,我希望你们不要再对受害人与受害人家属,还有犯人与犯人的家属造成二次伤害,他们正在接受事件和法律带来的惩罚,就不必你们动手了……”   她低下头,深吸一口气,最后道:“这就是我要说的,谢谢你们的聆听。”   转身,上车。    ☆、Chapter 9   车门关上的那一瞬,挡在外面的记者才仿佛醒过神来,顿时,铺天盖地喧闹声自车窗外传来——   车子缓慢前行,总算脱离围困,成功驶入大道。   苏曾坐在后方,温谚在她身旁,轻搂过她的肩膀将她带入怀中。   她紧绷的身体终于放松下来,偎在他怀里,刚吸了吸鼻子,温谚立刻去找她的羽绒绒,盖在她身上。   “冷了?”   她摇头:“不冷。”   他说:“盖上好。”   “嗯……”   过了会儿,她问他:“我表现得好吗?”   温谚轻轻笑了一下:“好,很好。”   她撇撇嘴:“以前的我不是这么感性的风格。”   温谚说:“什么样的你都是好的。”   苏曾的心口渐渐被抚平,这样偎在他怀里,舒适又温暖。   她在心里道,你不知道的,温谚,因为你,因为你们,我才敢这样……她过去习惯了单打独斗,从未想过身边有人是这样的踏实。   她更靠近他一些,搂紧了他的腰,轻轻嗅了一下,奇怪,他毛衣上竟然带了阳光的味道。   嗅着这味道,她舒服地打了个哈欠,在车子微微的颠簸下,沉沉睡过去……   再醒来,苏曾睡在熟悉的病房里,身上的职业装换成了病服。太阳西斜,夕阳将至。   苏妈妈在沙发上坐着打盹,苏曾坐起来,揉着有些发昏的脑袋。苏妈妈被细微的声音惊到,打了个激灵醒过来,眼睛还有些迷蒙,见苏曾醒了,猛地精神了。   “睡醒啦?”   苏曾盯着母亲看,她最近是真的累了,瘦了一圈,仿佛又老了几岁。   苏曾伸起胳膊,对苏妈妈说:“抱抱我吧妈妈……”   苏妈妈走过来,笑骂她:“又闹什么,不正经的!”却还是凑过来抱了她一下,然后说,“午饭没有吃,要饿的吧?等一下,郑却去买吃的了。”   “好呀……”她想到什么,问苏妈妈,“那个……妈妈,温谚呢?”   苏妈妈道:“以前是回了家就找妈,现在是醒来就找温谚。他在门诊呢!你回来的时候睡得像只猪,他把你背上来,守到三点下去了。”   苏曾嘿嘿一笑:“我就问问嘛。”   她来找自己的手机,原是要给温谚发短信的,可刚一打开屏幕上就看到微博的图标上显示了无数条消息,她点进去,跳出上万条@和评论……这是什么回事?   正想着,又几条新增@出现。   苏妈妈按铃让护士送药,护士进来就说:“苏律师呀,你成网红啦!”   苏曾放下手机,问她:“我怎么就成网红啦?”   护士笑:“你的那条视频啊,现在都快转疯了!你还不知道呀?”   苏曾顺手就点进去了那几条新提醒里,见是海城法治栏目的官方微博授权人民网转载新闻并@了她,下面的视频,正是苏曾在法院门口说下的那番话……   原来在苏曾熟睡的这几个小时中,王记者给她拍下的那段视频已经播出,并照她说的,上传至各大平台,单是人民网的那则微博,转发破两万,评论四万……更有各大V纷纷发长文评论并@她,一时间,热门上都是她的身影。   “……”苏曾有点懵。   苏妈妈听了,要了苏曾的手机看:“这就是红了啊?”   苏妈妈还不太懂“红”的概念,只觉得女儿上新闻也不是第一次了,没什么好奇怪的,要是好事还好,不好的事,眼不见为净。   护士道:“对呀苏妈妈,苏律师这个转发量,比有些大明星还高呢!”   苏妈妈翻着评论:“这这这,有人骂她呢!”   护士笑不可抑:“苏妈妈,网络上的评论啊,不能都太当真的,你看,这点赞最多的,都是赞同和支持苏律师的!”   苏妈妈又看了几遍,才满意:“对,这些人才是有眼光的!”   护士说:“咱们科的医生护士啊,都看了那个视频,大赞苏律师三观很正!以前啊,也有不少人对苏律师有误会,说白了,是因为立场不同!现在,就连郭医生都说,以后要是遇到官司,找苏律师准没错!”   苏曾道:“还是珍爱生命,远离官司吧。”   护士笑起来:“对啊,打官司总归不是什么好事,跟生病一样!来,苏律师,你先把这几颗药吃了,剩下的等吃过饭了再吃。”   苏曾听话地咽下了,和苏妈妈一起刷微博。   这场风波掀起的浪确实不少,虽然评论有褒有贬,但总体来说,还是赞美更多,甚至有不少大V借此写长微博力挺苏曾,有科普法律知识的,有讲述从事律师经历的,还有有做为普通吃瓜群众的反省……借此热点,可延伸的东西有很多。   苏曾顺藤摸瓜,竟还找到了当时组团抢砸她家茶馆之后将照片晒在微博的几位“勇士”,他们的评论下面,有不少网友高呼着让他们向苏曾道歉,却也有人在刷“拒绝网络暴力,拒绝人肉,拒绝二次伤害受害者”……   有些事情,是在苏曾预料中的,有些事情,却是她无法控制的,比如,因为这件事情,她的病也成为了公众事件——   这就微妙了。   苏曾关了微博,她知道这个世界仍然会存在许多不好的东西,但这就是这个世界的魅力,也是活着的乐趣。   郑却回来,带来小笼包,也同她说起了这件事情,他心情倒是很好,笑着道:“师父对你这桩官司很满意,说会奖励你。原本还在担心因为这件事,律所声誉会受损,没想到你这一战成名,倒给律所带了不少生意,够可以的啊!”   苏曾说:“老实交代,网上那些是你买的水军吧?”   郑却睁圆了眼睛:“疯了吧!我哪有那些闲钱给你买水军啊!”   苏曾仍然保留怀疑:“那我生病的消息是怎么放出去的?”   郑却道:“现在网络这么发达,网友多强大啊,随便一人肉就把你祖宗十八代都扒出来,还扒不出你的病例?”   也是……   苏曾静坐着,琢磨这件事情会带来的后果。   网络上不乏恶意揣测别人用意的键盘侠,言称苏曾放出自己得脑瘤的消息博同情和矫情都是轻的,怕只怕会连累到家人和朋友,还有……温谚。   好在这一天相安无事,晚上温谚忙完来陪她吃晚饭,顺便也聊了一下手术的事情,手术时间一定再定,下周三一定要进行。   苏曾闭了闭眼睛,觉得进手术室比上法庭还要艰难。   温谚安慰她:“放心吧,到时候刘教授主刀,我做副手,我一定不会让你有事的。”   有他这话,苏曾还能有什么可抱怨的呢,她只是担心与家人朋友的相处时间越来越短,如果……她是说如果,她没能熬过这关……   她坚持刘教授将所有手术中会发生的事情都告诉了她。瘤子位置偏斜,调皮地贴紧小脑,这样的情况,确实不像温谚说的那样轻松简单……他们都是被逼着乐观,向前是悬崖,向后是死路,不如前进,奋力一拼。   何况,生死交给了这个男人,她晚上睡觉,能睡安稳。   h过了几日,网络上关于苏曾的探讨热度有减,风平浪静之前,却也出现一个怪现象——关于对苏曾的评价,铺天盖地的好评,甚至在某一天,她接连收到十几位同城网友送来的鲜花水果。   这让苏曾受宠若惊。   后来郑却带了宋维康的祝福,说网络上的事情,他会应对,也算是替李桐表达谢意,那时她才知道,宋维康才是“病例事件”的推手。   她收到宋维康的卡片,上面写着——   【苏律师,醒来方觉无聊,要在还来得及去做某件事的时候勇敢去做。】   苏曾妥善收好卡片,轻轻一笑,给宋维康回了一张卡片——   【宋先生,等待越长,结局越灿烂。祝好。】   宋维康想说的,她都懂。如她现在,还不知有没有未来,掰了手指头去算,才知生命是这样短暂。于是这天,她对温谚说:“我们再去约会吧?”   都到这个份上了,温谚什么都愿意依她:“好,你说,想做什么?”   苏曾想了想……说:“我们去情侣酒店吧?”   温谚登时满脸血红,过后却笑:“你确定?”   苏曾道:“跟你重遇的第一天我就在想你腰间的腱子肉和那古铜色的腹肌,可惜我从来没摸过,还不快在我进手术室之前满足我一下。”   温谚盯着她带着淡淡笑意的白净脸庞,年轻女孩,说出这样的话,一点都不害臊,反叫他这个大男人臊红了脸……他静了静,才道:“好……”   他们像偷情一样定下这样的约定,选了一天,苏曾打电话给他,告知了酒店的地址和门牌号,温谚却低声说:“我也定了……去哪一个?”   苏曾在被窝里笑得眼泪差点出来,最后说:“去你定的那间吧,在哪里?”   温谚说了地点。   苏曾道:“厉害了,海城最好的酒店呀。”   “还是豪华套房。”   “不是说好了去情侣酒店的嘛……”   温谚顿了顿,说:“不想亏待你。”   苏曾撇嘴:“情侣酒店好玩的东西多呀。”   温谚又被她噎住,过了会,声音更低了问她:“你想玩什么?告诉我。”   苏曾大笑不止:“逗你呢,逗你呢……”   他也笑:“几点去?”   苏曾将头伸出来被子,见苏妈妈还没来,她道:“我现在就收拾一下,在我妈没来的时候得先溜出去,不然又要被唠叨,等我出去了,你替我跟她说咱们在一起……”   “好。”    ☆、Chapter 9   挂了电话,苏曾便起床,挑衣服,冬天的衣服大多又厚又臃肿,她又因为生病没有添什么新衣服,找了许久才翻了一件高领毛衣和阔腿裤,外面套了件砖红色束腰大衣。   对镜化妆,皮肤状态很不好,上过底,气色全无,她涂了只豆沙色的口红总算将自己的容貌救回。   再去摸头发……一直短发,因为生病没有打理,却长了不少。皮筋松下,干枯的发梢蜷在肩头,她用梳子和吹风机吹了个卷,侧分别在耳后,倒显得很是知性温婉。   苏曾对着镜子看了又看,确定自己模样无暇,满意地对镜子里的自己笑笑。出门,几番躲藏,避开了许多视线成功逃出住院部,正在她怀揣激动的心情走出医院大门时,迎面撞上了一个人。   “抱歉——”   “苏曾?”   “歉”字声音还未落,苏曾愣在原地,孟婧的手里拿着一束花,被撞得七零八落,她站定了看苏曾:“你怎么在这里?”   苏曾看到孟婧怀里的花,想她是去看望郑浩一家,再迅速观察一眼四周,并不想因为这个人坏了自己的计划,于是她道:“抱歉,你的花我赔给你。”   孟婧却笑道:“不用了,这是给你送来的。”   苏曾戒备:“还来干什么?过两天我就进手术室了,如果运气不好,你说不定以后再也不用看到我了,不是正合你意?”   孟婧眼角抽动:“还真没见过这么咒自己的!”   苏曾看了眼手表:“没事了吗?没事的话我赶时间先走了!”   “苏曾!”孟婧气急败坏地叫住她,“别以为你赢了我就真的比我厉害!告诉你,这场官司我不服!”   “你爱服不服,我可没那么多时间跟你争辩。”苏曾甩开她。   孟婧再次挡在前方,瞪着她说:“我知道你不把我放在眼上!哼,苏曾,我真讨厌你!我从小就没输过,可自从大学那一年的辩论会之后,我的人生开始发生转变。苏曾,我始终不承认自己比你差,可为什么每次都输给你,以前是,现在也是,我怎么能不生气?”   “所以呢?输了就找找自己身上的问题,别老把责任推到别人身上!”   孟婧怒火燃起,她带着愤恨,扯唇道:“你还真以为现在的自己是人生赢家了?以前我虽然和你作对,但起码敬佩你性子直接,做事凭本事!没想到你现在竟用起了自己最看不起的博同情的手段!不错啊,这种方式确实很好用,不但让你在事业上翻身,还帮助你俘获了爱人的心……温老师,大概也是太善良了吧?”   “你有完没完?”   她走近苏曾,“苏曾,你真的以为温老师喜欢你吗?别自作多情了!如果他真的喜欢你,为什么以前不接受你,而是在你生病了才对你这么好?苏曾,你就没想过这个问题吗?”   苏曾身子一颤,虽然她知道孟婧的这些话是为了激怒她,可她还是忍不住想,真的吗?是……真的吗?   孟婧太了解她了,这么多年,她身上的弱点,只有温谚一个。   “当年,你写信告白,温老师不理会,没多久就出国求学,你以为他是不辞而别,其实不是,苏曾,他给你写了一封信……”   信,苏曾如遭雷劈,猛然看向她!   孟婧噙着笑:“那封信他让我转交给你的,可你知道他写了什么吗?苏曾,你真可悲,喜欢一个人那么久,可那个人呢?他一点都不喜欢你啊,他太善良了,为了不伤害你,他没有直接告诉你他的想法,只是让我带了封信给你,可是我猜,你根本没有勇气去看那封信!”   苏曾咬牙问她:“信在哪里?”   她道:“丢了,时间太久了,我怎么可能还留着,但是上面的内容我可是一直没忘,你想听吗?我记得他在信上说……从你们小时候就认识,你喜欢他,纠缠他,他从川地回来以为你会放弃,没想到始终摆脱不掉你,他受够了纠缠,却看你少不更事,又是邻居的孩子,不忍责怪,只能在临走前用那种方式告诉你,希望你在他走后能够成长,不要再做让人讨厌的事情——”   “你闭嘴!”苏曾打断她,“我真不该听你在这里胡说八道!”   孟婧道:“你爱信不信!太久了,那封信已经丢了,不然我真想拿到你面前让你看看!”   假的!假的!   胸腔里鼓噪着,这个声音不停出现在她的脑海中——假的!都是假的!温谚怎么可能对她说那样的话……   苏曾指着她说:“孟婧,你最好祈祷我没命逃过这一劫,否则,以后我不会让你赢我一场官司!”   说罢,她转身招手拦下一辆出租车。   天气不好,车窗微微开了个口,透进潮湿的风。   司机道:“可能有要下雨啦。”   苏曾的眼前被泪水蒙住,她一语不发,如鲠在喉。   司机见她状态不对,关怀地问:“小姐,你没事吧?”   她低着头,过了会儿,艰难道:“司机师傅,你停一下车吧。”   “还有一段路没到呢,小姐。”   “不用到了……”   司机将车停稳,她付钱下车,天色已经黑,远处升起浓雾,星星点点的雨落下来,打在她脸上。   人真是个奇怪的生物啊,越是不想相信的东西,越是去想,想多了,不可信的东西也变得有几分可信度。   她沿着街边慢慢地走,冰凉的雨打在身上,她就这样走着,片刻之后头发便湿透了,脸上的妆容也脱了大半。   她想了很多,从当年第一次见到温谚,到后来再遇他,他的冷酷,他的良言,他对她的怒,他对她的笑,他的一切一切……   他对她说,苏曾,我喜欢你……   她是走着到了酒店大厅的,包里的手机上来了许多温谚的未接电话,他人没有在房间,因为着急,直接到大厅等候,当她出现,他既欣喜又紧张,快步走过去,握住她冰凉的手。   “你怎么淋雨了?”   苏曾被冻得发紫的唇微微张开,看到他的脸,她眼眶更热,却扯谎说:“出租车坏在路上了,我打不到其他车,就自己走过来了……”   温谚一把将她搂进怀里,“先进房间再说。”   豪华套间是真的好啊,装修精美,暖气足,有卧室有客厅,还有一间宽敞的浴室,大的落地窗外,如果天气好些,能看到许多城市景色,如今却只剩下“仙雾缭绕”。   浴缸里放着热水,温谚替她擦头发上的水,眼底流出担忧。她情况特殊,不容易点闪失。苏曾一阵恍惚,竟不知他的担忧是作为医生的担忧,还是作为爱人的担忧……   她奋力说笑:“精心挑选的衣服,仔细画的妆,还有吹了好久的头发……都报废了。”   温谚推她进浴室:“去吧,你得相信,你在我眼里什么样子都是最美的。”   苏曾心里一痛,男人的情话总是假的。就算是温谚说出口的,也是假的。   她轻声一笑,走进浴室,脱了衣服,将自己泡进热水里,身体每一寸的毛孔都被撑开,她沉沉叹了一口气。   出了浴室,温谚在窗口抽烟,看到她,烟草立刻掐灭,味道都来不及散到她这里,他张开手臂:“暖和了吗?”   他处处做到精细,酒店送来晚餐,苏曾穿着浴袍与他在落地窗前面对面坐着吃牛排,就不能喝,他为她倒了些果汁,鲜榨的橙汁,酸得她险些掉眼泪。   温谚急忙到她身边,蹲下身来问她:“怎么了?不舒服吗……”   她忍着眼泪,看着他,说:“温谚,吻我好吗?”   长长的注视之后,他轻轻点头,仰起头,手掌轻轻按住她的后脑,温热的唇落在她的眼睛上,再落在她的鼻尖,最后落在唇间。   她的身体很凉,刺激着他的唇,他忍不住站起身将她搂住,旋转一圈,绵软相贴,吸咬她只露一点的舌。   苏曾被他带着到卧室,两人身子一起落在柔软的大床上,他在下面,她在上面,他拨开她的头发,低声说:“真怕委屈了你……”   “不委屈。”她说。   手指颤抖着去解他的衣领,露出他沟壑分明的锁骨和喷薄的胸肌,她将耳朵贴上去,满意道:“摸到了……”    ☆、Chapter 9   温谚的笑声带着胸腔颤抖,传进她耳朵里,“如果你说想摸,早就让你摸了。”   苏曾没说话,她继续解他的衣服,衬衣解完,去解裤子。温谚翻个身将她放在身下,推开她的浴袍,轻轻吻她的脖子和锁骨……   渐渐的,苏曾轻轻喘起来,她无法想象这种感觉多么令人欣喜,甚至欣喜道让她想流泪。   她搂住他的脖子,贴紧他,问:“关灯好吗?”   他应着:“好。”   黑暗之下,窗外的浓雾更显,仿佛处在云巅。   他的身体很沉,却没让她有一点的压迫感……他们都没有再说话,任时间在夜中流淌,借朦胧的光轻轻剥落彼此身上的束缚。肌肤相贴,热度相融。   苏曾抑制不住这份悸动,仅仅抓住他的肩膀。   “阿曾……阿曾……”   温谚摸到她脸上冰凉的泪水……   她一言不发,蜷缩在他怀中迎着他的动作。   月光和清冷的空气中,他们相拥喘息,苏曾生了不舍,没有什么比不舍是更痛苦的了。   她在累和困的袭击下,不断地想:苏曾,你不能死……你不能死……你怎么舍得死……   晨间日光照进房间里,苏曾身边已空,那个高大的身影在窗前,他声音很轻地和人通电话,怕吵醒了她。   温谚接到紧急手术通知,哪怕他昨天已经请了假,却还是没办法退掉。挂了电话之后,回头见床上的人醒了,她微眯着眼睛,被子下面露出一节雪白的胳膊。   温谚坐过去握住她的手,低声说:“我得先回医院,你多睡一会儿……”   苏曾闭上眼睛,点头。   温谚凑近,在她唇上印上一记,再说:“我叫酒店十点之后再送早餐过来。”   她再点头,眼睛不睁。   他没有立刻走,而是在床边坐了一会儿,才悄悄穿了衣服离开。   房门关上的那一刻,苏曾彻底清醒了,她仰面看着天花板,再无法入睡。   心里很静,静的什么都显露出来……深情、薄意、真情、假话,在生命接近零点的时候都仿佛显得并不那么重要了,活着才是第一步啊……   回到医院时,雨暂时停了,苏家爸妈在医院等她一夜,见她回来也并没有说别的,苏妈妈只道:“你这头发要剃了,明天手术……”   苏曾点头,身体发肤,受之父母,剪刀交给苏爸爸,让他动手。   黑发落地,头顶干净了,苏曾不敢看自己的样子,只能笑,想象自己像那电影里的女主角一般,多少传一些正能量给身边的人。   苏妈妈早有准备,给她买了戴假发的帽子,看她戴上时,眼里明明有眼泪,却还是笑着安慰她:“瞧,我女儿多漂亮……”   苏曾还是脱了帽子,摸了摸头顶道:“就这样,挺好。”倔强地让自己勇敢起来,装做什么都不怕的样子……   温妈妈知道她第二天动手术,又来给她带炖汤,见她头发剃了,心头一紧光,忍着道:“喝汤吧,喝了明天有力气跟病魔战斗……”   苏曾把她上次拿的保温杯还给她:“上次的汤我喝了,好喝的。温妈妈,杯子我洗干净了。”   温妈妈接过,不忍心再看她:“好,好喝以后还会给你做的。”   苏曾笑:“可要说话算话。”   温妈妈不答,只不住的点头。眼泪在肚子里,没有冒出来。   苏曾看了温妈妈很久,说道:“谢谢您啊温妈妈……我知道,您是因为温谚才对我这样好,虽然,您和我妈妈总是斗来斗去,可我知道,您是好人,和温谚一样……”   温妈妈被她一说,忍住的眼泪冒上来,她连忙侧过身,怕丢脸,强撑着说:“有什么法子啊,阿谚都接受你了……”   苏曾吐出一口气,道:“是啊,他接受我了……我真的很喜欢他,温妈妈,我真的……很喜欢他。可是奇怪的是,我们就像两极,是根本不一样的人,我们坚持着不同的人生观,但是他接受我了,他是多好的人……”   温妈妈不明所以,茫然看着她。   苏曾仰起脸,说道:“可是……我真不希望他是可怜我才接受了我,我真希望他也是喜欢我的……”   “孩子……”温妈妈望着她。   苏曾笑:“如果手术失败了,我死了就死了,如果成功了,我也不会让温谚因为同情我而接受我……温妈妈,被同情的人太可怜了,我不想做那样的人……”   这一晚苏曾睡得很好,清早醒来就见温谚陪在床边,她牵了牵他的手,摇几下,再对他一笑。   他说:“别笑,不然更不舍得把你推手术室了……”   她便老老实实地起床洗漱,早饭未吃,先做了各项检查,最后躺在推车上,别送进手术室……   麻醉师开始动手之前,问她:“怕吗?”   她咧嘴漏出一排整齐的牙齿:“怕,怕得要死,我可就这样把命交到你的手上了……”   麻醉药发挥效力,她仰躺在手术台上,头顶的灯变成了光斑,再由光斑变成一片白色。   死亡是什么感觉,没有人能真的说清楚。当她睁开眼睛的时候,她甚至分不清自己到底是还活着,还是已经死去……   她身边有一些人,来来去去,视线忽远忽近,声音忽浊忽清,她努力伸手去触碰,却什么都做不了。   她是死了吗?还是活了下来……   再次陷入深沉的黑暗之中,她如来到一个空洞的世界,这里除了黑暗,什么都没有,她漫无目的地走着,心里一遍又一遍地想,还有多久……还有多久才能冲破黑暗,还有多久才能见到她想念的人……   再后来,她终于突破黑暗,见到了光明,刺目的阳光中,女孩儿的脸带着甜美的笑容——   天使……   苏曾心里一咯噔,完了,我真的死了……   那小天使的眼睛圆溜溜,唇红齿白,她飞快地跑走,又飞快地回来,带了一个人……   苏曾闭上眼睛,再睁开,终于瞧见那人的容颜。   一滴眼泪悄悄滑落……   她望着他,眼泪湍湍流出。   来人神色紧张,手指剥开她的眼皮,刺目的手电光照进来,她轻呼一声,那人的手电筒掉在地上,他忽然抱住她——   苏曾轻轻呼出一口气,原来……她没死。   过了两天,苏曾才撤了身上的管子,意识也恢复过来,亲人朋友围在身边,挨个指着自己的脸问她认不认得出,可是苏曾只能看到他们的嘴巴张张合合。   刘教授检查过之后摇头说:“其他都没有什么问题,只是听觉还没恢复,不用紧张,这是正常现象,再观察两天吧。”   又过了两天,苏曾总算恢复听力,苏妈妈哭红了眼,搂着她道:“能听到就好,能听到就好……”   各项检查都做了之后,刘教授宣布手术很成功,只需休养便无大碍。   这些天,家里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人人都变了,她是变化最大的一个,医院一个月,跟她手术前的光景大不一样,欢声笑语多了许多。   那天她醒来见到的“天使”,却不是别人,正是她曾经帮温谚哄的那个小病人。得知她也生病了,小丫头守了她几次,这两天她恢复,那小丫头也已痊愈,正要准备出院。   死里逃生的感觉难以言表,收获很多,有难过,也有感动,苏曾却不想再经历第二次。   一个星期后,苏曾尝试着下床行走,这次手术算是范例型手术,刘教授和温谚都很骄傲,准备整理成册,做成典范。期间,温谚做她的“康复师”给了很多意见,她自己也争气,克服晕眩站了起来。   看着她逐渐好起来,温谚心里有说不出的感激。   生平第一次信命,他这小半辈子救了无数人,轮到苏曾的时候,才发现曾经所做,都是有原因的……   过了半个月,伤口开始有愈合现象,在耳后开的颅,她自己看不到,可还是知道那条伤疤有多恐怖。连日戴帽,伤口愈合很慢,可是不戴,又太丑——头发长出来些,猛地一看,她的脑袋像只猕猴桃……   苏曾彻底痊愈的时候已近元旦,苏家爸妈赶在新年前将她接回家。   腊月初八这天,家人一起吃了顿饭,邀请温谚到场,苏家人俨然已经将他当作自己人,再不似从前那样冷漠,同时到场的还有苏曾的师父与两位师兄。   袁文英提起苏曾这一年的作为,连连叹息,道:“经历了一些,就总会得到一些,苏阿曾这一年虽然不太平,可是相信她学到的东西也很多。”   苏爸爸连连点头:“祸福相依嘛。”   两位师兄看了眼苏曾,对她一笑。   袁文英又道:“看到他们这样,我放心多了,再过两年,我年纪大了,也能放心退休了……”   苏爸爸道:“小霍能力强,早就能独当一面,不怕的。”   袁文英说:“阿曾还要再进步,再成长,才能和你大师兄站在同一个位置。”   苏曾低头,“知道了,师父……”   晚饭之后,苏曾裹了大衣和温谚一起送袁文英他们离开,回来的路上,两人踩着路边落下的叶子,脚底吱吱作响。   她深吸一口凉气,又缓缓吐出一团白雾。   温谚牵住她的手,道:“想什么呢?”   苏曾看着天空:“想……病虽然好了,心里怎么却空空的……”   “因为什么?工作还是生活?”   她摇头,停下脚步,看向他。   路灯下他的脸被冻的有点红,眼镜上不断出现哈气,苏曾抬起手摸了摸他的脸。这段时间,他们之间的相处很是平静,他一成不变地对她好,而她想要的却突然变得多了……   “温谚,谢谢你救了我这条命……”   温谚道:“怎么突然说这种话。”   她说:“我想知道,如果我没能安然度过这一劫,如果……我死了,你会想我吗?”   温谚皱起眉头,良久后,他道:“会。”   “会一直一直想找吗?”   “……会。”   苏曾道:“你不会。如果我死了,你会想我,但过一段时间,时间会让你淡忘我,你会有新的生活,你会和别人结婚,生孩子,慢慢变老……”   “阿曾。”他慌忙抓住她的手臂,“你怎么了?”   苏曾笑:“没事啊,我只是假设……”   他道:“这样的假设不会存在的。”   苏曾道:“我想跟你说个事。”   他点头。   她道:“过了年,我想跟苏雁一起下乡支教……”   苏雁的离婚官司已经解决,有齐律师的帮忙,这场官司打得尤其漂亮,她不仅争取到一套房子,更拿到了不菲的赡养费,她找不到合适的工作,便报了民间的支教团,年后到广西支教,开启另外一个人生。   苏曾考虑很久,决定跟苏雁一同前往。   温谚怔愣过后,问她:“你决定好了?”   她没看他,点头:“决定好了。”   他长久没开口说话,久到她以为他的嘴巴被冻僵了,她抬头,见他就那样看着她,眼底黝黑,什么情绪都没有。   她突然有些后悔,后悔之后都是心死。   他道:“既然你决定好了,那就去吧,我在川地也做过一段时间的乡村教师,能磨磨你的脾气。”   他语调清淡,没有一丝挽留。   苏曾点头,再未说别的。   家人和同事知道她这个决定后,有支持,也有劝阻。   支教工作是郑却帮苏雁联系的,自然也知道了苏曾的决定。   “你这事情呀,我同师父他们都商量过了,你去那里也好,这半年本来就不能让你再工作的,你过去,山清水秀里养养身体。”   苏曾趴在桌子上没说话。   郑却看她蔫蔫的,撞了下她的胳膊问:“怎么了啊你?说去支教的是你,怎么现在垂头丧气来了?”   她摇摇头:“没什么。”   “怎么可能没事?”郑却跳起来。   她又换了个方向趴着,过了很久才说:“温谚他……没有挽留我。”   郑却愣住:“嗨!我还当什么事呢!他那是支持你咯!”   苏曾否定:“不是,你不懂……”   郑却抓耳挠骚:“什么不懂?你俩怎么了?”   苏曾道:“是我要的太多了吗?我希望和他在一起,可是却发现根本没有得到他的心,得到的,不过是他的善意……”   郑却愣住:“是不是有人跟你说了什么?”   她道:“八年了,我喜欢他八年……他在前面跑,我在后面追,我一直觉得喜欢就是喜欢,我喜欢你,跟其他人无关,所以我也根本不理会他的拒绝……但是现在,我想要的不仅仅是喜欢一个人,而是想要他也喜欢我,这样才是相爱,而不是单恋……”   过正月,苏曾就开始收拾东西了。   因为这个事情,苏曾生病前和温谚约定的见温家爸妈也暂时搁置,温谚毫无怨言,每日到苏家,除了替她检查身体,也会帮忙收拾行李。   苏家姐妹打算三月就出发,天气转暖了就出发,也正好赶上学生开学。   苏家爸妈自然不舍,挽留多次,终是做罢。   儿女自己有儿女命,她们是为自己活,只要开心快乐,在哪里,又有什么所谓。   走之前,该道别的人都已传达到,走的这天,温谚与郑却来送,苏曾将夜叉拿给温谚,对他道:“我走了,夜叉交给你来养吧。”   曾经鸡蛋大的小丑蛙被苏曾养得又肥又壮,春日将至,它也慢慢睁开眼睛。   温谚接过那只玻璃箱,应下:“好,你放心。”   他本以为她还会再交代一些,结果她什么都未说,提起行李,就要下楼去。   晴空万里,天气预报说广西当地也是晴天,气候不错。苏曾和苏雁托运了行李之后,在与家人朋友道别。   温谚与苏曾拥抱,然后,站在原地看着她的身影消失在登机口……   重返的路上,车上极度安静。   温谚坐在副驾驶,怀中抱着玻璃箱,夜叉醒来,嘴巴鼓动着。   送了苏家爸妈之后,郑却递给温谚一支烟,两个男人在墙根吞云吐雾,望着天空,飞机飞过,也不知是不是她们搭乘的那架。   郑却叹了口气说:“心突然就空了一块儿……”   温谚叹出一口气,问他:“你和苏雁还有机会吗?”   郑却笑道:“谁知道呢?我得给她点时间,让她先过好自己的人生。”   温谚点头。   郑却反问他:“你呢?苏曾走之前,你们把问题说清楚了吗?”   温谚看向他:“什么问题?”   郑却拧眉:“你跟苏曾的问题啊!”   温谚手里的烟灰落下个,他直起腰:“苏曾她……是不是跟你说了些什么?”   郑却才明白这两个人一直没有坦诚,误会和矛盾还在。   “这个苏曾啊……”郑却道,“你也够可以的,都没觉察出她最近情绪很不对吗?”   温谚愣住,脸上表情很复杂。   郑却被他气笑了,叹道:“温谚啊……苏曾是个外强中干的家伙,她表面上非常坚强,果敢,可其实,她的内心极度缺乏安全感……她对我说,她是真的喜欢你,喜欢了你八年!八年啊……而且是单恋,不容易。她很感激你对她的好和温柔,可是她要的,是你的喜欢,她不想再继续单恋了!”   温谚深吸一口气:“她是这样说的……”   “是啊!”郑却道,“我不知道你们两个之间是怎么回事,但是显然,她现在误会你,以为你是因为善良和同情才会和她在一起……温谚,她很脆弱,因为爱你,所以才这样卑微……”   下一刻,温谚捻灭烟头,拍了拍郑却的肩头道:“谢谢你了!”   郑却在他身后大叫:“温医生,加油啊!”   温谚快速回到车上,发动车子,方向,机场。   可是赶到机场,苏曾乘坐的那班飞机早已飞走……他飞快转去售票口,下一班能买到的飞往南宁的飞机在四个小时后。   两个小时到达南宁,支教地点距离南宁还有一段路程,苏曾她们与来自其他地方的支教人员会和后,再搭乘大巴,继续前往目的地。   出城之后,秀丽风光无限,连绵的山丘,郁葱的树林和田野,一眼望去,仿佛一幅幅优美的风景画。   苏曾攥着手机,期待的那人并没有发来消息。   路途遥远,山路蜿蜒,大巴车开了五个小时,终于到达距离学校最近的一个村镇,校长和几位老师前来迎接,热情似火。   这里距离学校还有十几公里的路途,于是他们一行人又要换成小巴车继续前行。   路难走,小巴车晃晃悠悠,带他们进入山村。   说是学校,不过一间三层楼房,一圈竹子围成墙,院前光秃秃的地面上,立起一杆红旗。学生们已经开始上课,听到车的声音,纷纷趴在栏杆上向下张望。   校长作风朴素,直接对着楼上喊:“孩子们!这些是新来的老师!大家欢迎新老师!”   孩子们高呼起来,鼓掌高叫。   苏曾走过青石砖铺的路面,仰面看向那些懵懂的面孔,天真的眼神,她微微一笑,冲他们招手。   身后,苏雁突然叫了她一声——   “苏曾!你看……”   她脸上还带着笑,回头,见校门口不知什么时候又停下一辆车,男人从车上下来,径直向她走来……   笑容僵住……   骗人的吧?她晃晃脑袋,确定没有出现幻觉。   男人立在她面前,她张张嘴,楼上的孩子发出一阵一阵的呼喊声。   她好久才找到自己的声音:“你……怎么来了?”   温谚手里拿着大衣,站在夕阳下,衬衣泛着光。   他说:“我想了想,好不容易反追到的女朋友,不能让她就这么跑了。”   他说:“我舍不得你……”   他说:“苏曾,我来了……”   过去八年的长跑,我在前面,你在身后。   从今日起,有你的地方,我将紧随其后……   苏曾,我来了。   (全文完) 作者有话要说:  终于填上了。 从13年构思这个故事,到15年开始写,再到17年终于填完,这篇文也算经历了许多波折的。 谢谢等待了这么久的你们,隔壁还在更新《爱情最好的样子》,希望能去捧个场~感谢! 小说下载尽在http://www.bookben.cn - 手机访问 m.bookben.cn--- 书本网【布受天下】整理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